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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南枝找古农喝了几杯闷酒,回到屋里来,睡不贴席,吹灯起坐,蚊语若潮,虫声如织,床前明月泻池,窗上树影横斜,中夜苍凉,幽愁万种。
在这百无聊赖的当儿,想写张给璧人的信,偏是拿起笔忽然又想作诗。
刚好案头放着一部定-诗集,信手边翻边看,集的是:
“半生中外小回翔,丹实琼花海岸旁,消我关山风雪怨,温柔不住住何乡?”
“少年哀艳杂雄奇,留报金闺国士短,艺罢心香屡回顾,天将何福与峨眉?”
“难将肉眼测天人,阅历天花悟后身,今日帘旌秋缥缈,我来着手竟成春。”
“忽向东山感岁华!断无夭梦到天涯,一番心上温馨过,觅遍南天无此花。”
“小别风丝雨也丝,笛声叫起倦魂时,吴棉一幅单鸳被,惭愧飘零未有期。”
“双负箫心与剑名,梅花四壁梦凄清,征衫不渍寻常泪,付与鸳鸯诉不平。”
南枝满腹牢骚,一腔哀怨,借他人的文字,吐一已心所欲言,信手拈来,倒也风流清绝呢!
集罢,自己朗吟了两遍,心里觉得松畅了些,扯出一张薛涛笺把它腾清过来,笺末又写了两字“寄华”随手夹在书堆里,上床睡下。
第二天早上,南枝还没起来,玉屏来传老太太的话,说是要带他上药王庙去上香,替浣青祈病。
南枝匆匆起来,盥洗一番,吃了两口面,便陪着老太太出门去了。
偏是这一天浣姑娘身子好一点,南枝不在家,一个人躺在床上闷得慌,下床来,喊银铃儿上前扶着,在房里来回走了几步,虽然两腿酸软,心里倒舒适。
隔着窗槛望到外面,天气非常好,而且没有一点风,忽然想到南枝屋里去看看,便加了一件衣服,扶着银铃儿肩头,慢慢的上花厅里来。
她坐在南枝床上歇了一会,看见桌上,笔墨纵横,书籍零乱,心里想:“男人真不中用,连这一点收拾屋子的能耐都没有,如果他有了一个我”
想着,憔悴的一张脸,微微冒了一丝红晕。
她懒洋洋地站起身,走近桌前,把笔上了匣,把墨归了床,再把那一堆书整理一番。
她发现了一张桃花色写满了字儿的笺,扯出来一看,那“寄华”两个字,像利镞一般刺在她的眼帘。
可怜她心上一阵剧痛,眼泪便像雨一样奔泻下来,咬着牙儿,拿定精神把六首诗读完,喉咙里一阵干咳,张开嘴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腿儿一软,人便栽下去摔倒地上。
银铃儿看了吓得要哭,浣青对她摇摇手挣扎着要爬起身,银铃儿上前扶了半天,才把她按在椅上坐下。
浣姑娘有气无力的教银铃倒了一杯茶喝下,托着头定了一会神,悠悠地叹口气造:“石南枝,你做得好诗”
念着把诗收在袖里,发了一会痴,心里已是横定了主见,揩干眼泪,颤抖着回去了。
南枝在药王庙记起了夜来集的诗没有收起,心里只是不安宁,抽了药签,急急的催促老太太回家。
一到家便往屋里跑,走近桌前只吓得目瞪口呆,一旋身足下踏着浣青吐的那口鲜血,往前一滑,低下头这一看,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难为他一边追悔,一边担忧,真像是热锅里蚂蚁,不住的来去盘旋,满想过去看看浣青,却怎样都鼓不起勇气,想到无可奈何,只得装病躺在床上。
那边浣姑娘,她倒十分镇定,老太太把抽回来的签给她看,她含笑道了谢,便劝老太太回去歇息。
一个人冷静地痴想一会,便教银铃把菊人请来。姑娘两人随便谈了一会家常,凭菊人怎样聪明,都看不出她的伤心。
终于她说道:“嫂嫂,你说,表哥这个人心情如何。”
菊人笑道:“和霭深情,还有什么说呢!”
浣青笑道:“尽有人满面春风,寸心漆黑,你不要以外表取人”
菊人听了,心里便是一跳,急忙正色道:“我看他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讲这样话,大罪过了。”
浣青惨然笑道:“嫂嫂,你以为他真的有心在我身上么?可怜你也是一个糊涂虫。”说着,忍不住挂下两行眼泪。
“你只管将无作有,放在心上疑神疑鬼,你这病怎样能够好得快?哥哥教你清心,凡事往好处上看想,你偏是不听话,教人真没办法。”
菊人说到这里不觉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太要好了,也许热极生风,有一两件事发生了误会。再说男女相慕,那个不是这样?不过这误会只是一时的,过去了自然会互相谅解。
这点理由说来话长,反正你是聪明人,自己想一想就得了。不过你要知道男人的心肠,不像女人那样柔婉,他不能处处体贴入微。像你这一病就是几个月!他守你时什么事都亲手做过,像这样的男人,也就不可多得。
古人说得好,久病床前无孝子,你要明白自已累人的地方,他就是有些疏忽,你也该予以宽容”
菊人一边说,浣青一边摇头冷笑。
菊人说到这里,霍地浣青口喷鲜血,往后便倒。
菊人这一惊真是不小,急忙抢上前把她扶住,却早人事不省,昏迷过去了。
菊人唤了半天,还是不醒,弄得手足无措,心急欲焚,滴着眼泪,口里又不敢声张,怕惊动了老太太,她抱着浣青只是呜咽。
玉屏进来,看见这样子,吓着要嚷。
菊人含泪把她止住说道:“你倒杯滚水来,找银铃儿去请表少爷和少爷,千万别给老太太知道。”
玉屏倒杯水递给菊人,自己便去找银铃。
这个小丫头原来捉着空儿,躲在床上睡觉去。玉屏连推带喊,闹她半天,还是满口梦话,胡缠不清,急得玉屏只得自己跑去了。
菊入一手揽着浣青,一手捧着茶,颤摇摇没作理会处。
这时浣姑娘已经晕厥时间很久,可怜菊人一颗心只是突突地跳,好容易听见南枝急步抢进来的声音,便哽咽着说了一句:“浣妹妹不好了。”手一软,把茶杯摔在床沿打碎了,摔得南枝一身是水。
南枝三不管,踏上床沿,一看浣青通襟是血,心里一阵难过,俯下身就着菊人膝上,把浣青抱了起来,照住脸唤了两声妹妹。
浣姑娘悠悠气转,眼皮一动,哇的一声,冲嘴又是一口血,把南枝脸颊喷上。银牙一咬,人又晕过去。古农进来,急急牵着浣青的手,按一按脉便说道:“不要紧的,你们别着急,南枝,你轻轻放下她,玉屏快去弄点盐汤来。”
南枝痴痴地双手捧着浣青,古农的话,他就完全没有听见。
菊人扯看他的后襟,又说了一声,才算镇住了他的魂魄,把浣青放下,跳下地来站着发呆。
玉屏托起浣青的头,菊人拿牙筷子挖开她的银牙,古农舀着盐汤,乱哄哄灌了一阵。
浣姑娘魂灵归舍,睁开眼看住床前各人,不禁泪下如雨,侧着头往床后,一会儿后似乎睡着了。
大家暂时放下了心,守在床前。
菊人看南枝半边脸全是血,眉目亡失,神情颓败,低着头站在一边,心里又见怜,又是恨的。
菊人低着声,对他说:“你还不回去洗脸换衣服?这里没有你的事了,等会我再找你。”
南枝看了菊人一眼,搭讪着去了。
这里菊人和玉屏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南枝有什么事教浣青痛心,却只是猜不出为着那一桩那一样。
菊人看浣青睡得十分沉,教玉屏留心守着,自己气愤愤地,便往花厅来。
南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愁,菊人进来,他带理不理的向她点点头。
菊人身子掷在杨妃榻上坐下,眼泪莹莹的把南枝瞅了一会,苦笑道:“你是居心要你妹妹的性命,今天到底为着那一桩事,害她伤心到那个地步?”
南枝两手抱着头,却不答应。
菊人发怒道:“南枝,有什么事,你得说呀,你说,也许我有法子替你转圜。”
南枝愁然说道:“我并没有什么教她伤心,早上我跟老太太上药王庙烧香,她似乎来过这里。
本来我是喜欢东涂西抹的写些不相干的诗词,昨儿晚上在你那边喝了几杯酒,回来时天气热得难受,信手集了几首诗搁在桌子上。
大清早玉屏来喊我,糊里糊涂我便出门去,忘记了把它收起,她一来就把它带走了,还吐在地下一口血。就因为这口血,我才知道是她来过的,本来我也想跑过去对她解释,可是她一个火栗子的脾气,我真有点怕她”
南枝一边说,一边不住的揉拔着头发,那样子分明是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菊人看了不免又是可怜。她皱紧一对秀眉,想了一会,便问道:“你集的是那一部诗呢?里头说的是什么样话?”
南枝伸手一指桌上,说道:“是这部定-诗集。”
菊人似乎吃了一惊,诧异着道:“是这一部诗么”
说着又沉默了下来。半晌又说道:“你一定说到华姑娘身上了?”
南枝低头不应!
菊人站起来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再说抱怨的话,还好是集句,我尽量替你去解释,皇天庇佑,只要她肯听信我的诰,大家都有清闲的日子过”
说着摇了一阵头,匆匆地走了。
浣姑娘醒来,看见玉屏守在床前流泪,便去握着她的手笑道:“你别哭,我不过是一时气急攻心,并不要紧,这会儿好了,你只管到老太太那边去罢!”
玉屏拭看眼泪道:“我的小姐,你这一阵闹,真把人吓死了,到底为着那桩事,急得这个样子?自己身子不保重,年轻轻的姑娘,得了这种病如何了得”说着又哭了。
浣青笑道:“我好了一点,你又来招我伤心了,像我这样一个孤苦零仃女儿家,原是无关痛痒的赘物,生和死有什么值得顾惜?”说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玉屏道:“虽然你是明白人,生死看得透彻,也何至一意自戕!这年头你可比是春天一朵娇艳的花,老太太,少爷少奶奶又是那样爱惜你,你有什么不顺意?后来好的日子正长呢?自己不自爱,真的铸成大错,就说自己不当事,也该替老太太看想,她这样大的年纪,经得起伤心么?
我一个底下人,蒙你待我好,说句大胆话,我们真是亲姊妹一般,有什么话不可说?我看表少爷待你也不错,女儿家那能够一味任性,你的举动总是太过刚强了,这种用情,只有教男人家灰心。
他那样子也不是好脾气的人,这几个月来受尽你的闲气,可怜他已经十三分委曲了,放平了心,拿出柔婉的手段,人在我们家里,还怕他逃上天去?”
玉屏轻言正色说到这里,浣青微微嗔着抓她一推,说:“呆丫头!你疯了么?这是什么话,我没有拢络人家的手腕,你有能耐,自己做工夫去。”
玉屏把手帕去眼眶边印了两下,笑道:“我是什么人,我配么?我配,我就不像你这样蛮干。”
浣青骂道:“你别有意来找我的关心了,亏你厚脸皮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还不替我滚出去。”
玉屏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你别摆你的小姐架子,你的心我有什么不明白”
浣青手拍着床沿骂道:“玉屏,你再说,我告诉老太太去,你是成心来”
说到这里,菊人一掀门帘子问了进来,笑道:“什么事!不必告诉老太太,待我来评个道理儿。”
浣姑娘听了,阖上眼皮不理。
玉屏低声笑道:“我劝她不要一味自己摧残,对待表少爷要拿出一点忍耐工夫,你说,我这话错了么!”
菊人一边坐下,一面笑道:“是呀,这种话我那一天不劝她一两次?偏是她怎样都不肯听话。现在弄得一身是病,往下如何是了?
今天原来是一场笔墨官司,据表少爷说,他不过随手写上几首集句,毫无意义的,所以满不在乎的把它留在桌上。早上他上药王庙,我们这位宝贝,却跑到他屋里,弄成这一场是非来。”
玉屏道:“啊!我想呢,昨儿晚上她不是和表少爷有说有笑的,还说这两天身子好了许多,明天要陪老太太打牌呢!怎么睡了一天的工夫,会有这样的变卦,原来是文字作孽呢!可是集句不是集凑他人的诗句么?反正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菊人叹口气道:“我真想不到她这样一个聪明小姐还不如你明白,能够像你这样解释可多好呢?”
玉屏笑道:“到底诗里头说的些什么话,你也问过表少爷了?”
菊人道:“这个他倒没有说,我也以为总是他人诗,用不着问到这一点。而且名士的诗,多半是借人证物,借物证人,不能呆板他是说什么话,不像现在的一知半解的穷秀才,绞了一点心血,便得露骨的把意思写在纸上了”
菊人说到这里,浣青冷笑一声,翻身望到床后。
玉屏对菊人递个眼色,笑道:“无论怎样,表少爷也不能说没有错处,率性把他请来,趁这时候老太太念佛,让他俩说个清楚。说不得表少爷委曲一点陪个小心,什么事也都没有了!”
菊人道:“我也这样想,好妹妹你就请他去罢!”
玉屏听了,站起身要走。
浣青床上霍地一翻身,骂道:“我的事偏要你们管,我死了,你们也跟我地下麻烦去,我不愿意见南枝,喊他来干么?”
菊人道:“做人总要听话,你这样任性,于事无补,徒徒是自找苦头。”
浣青冷笑道:“我看透了一切人的心,你们也不是好人!我痴心盲目认识了你们这一班”说着,却又哽咽了起来。
菊人看她十分伤心,知道一时是没有法子劝慰的,随笑道:“我们好也好,坏也好,后来你自然明白,现在这些话不用说了。可是你今天还没有吃过东西,教玉屏弄点稀饭来,好不好?”
浣青伸手拍着床沿道:“吃呀,不吃难道要饿死你们家里,累你们花钱!”说完,阖上眼皮流泪。
晚上,南枝又被菊人诉说了一顿,恼羞成怒,一时性起,跑回去把随身物件拾掇归箱,决计明天动身回里,离开是非场合。
他愤愤地将四个衣箱打开,胡乱装了一个饱,合起来加上了锁,坐在凳子上发了一会呆,忽然想要见华姑娘一面。
抬头窗外看看天上,觉得时候还不迟,跳起身,随手抓了一件大褂披上。
走出门槛,心想由大门出去惊人反而不便当,不如跳墙倒觉干净。
想着,跨下庭阶,一掖前襟,纵下身托地一跳,上了墙头,站住认定方佝,一伏身点着足尖,几个翻跃,越过正屋,直奔东墙。
眼看前后没人,飘身下地,走过小桥,到了华家门前,伸手正要叩门,耳边忽来一阵金刃劈风声音,呼呼叫响。
好奇心生,便不叫门,退一步,眼看墙头,足尖用力,就地一扑,腾身上屋,籍着几株梅树枝叶把身子稳住,定睛往里面张看。
院中两条剑影,一片青光,风生四隅,影乱庭阶,夭矫如龙,往来飘忽,急切里却认不出人身。
剑花起到神妙处,南枝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好”!叫声里,剑光骤敛,华姑娘一身素服,怀抱双剑,卓立阶前,抬头喝问:“谁?”
南枝有意逗华姑娘跟追,一声不响,扭转身便逃。
华姑娘心里大疑,扑地打个旋风,窜出墙外,只见离开自己十步远近,站定一人风飘衣角,尔雅温文。
华姑娘眼尖,认得是南枝,拖着双剑,走近来笑道:“黑夜入人家,你也忒没有规矩了呀!”
南枝看华姑娘青帕包头,双缠裤脚,身上是湖网紧身短袄,腰束白绫,秃袖蛮装,腰儿窄窄!星光下分外美得撩人,眼看绝色,想到别离,怨恨满腔,仰天长叹!
华姑娘猛吃一惊,呆了半晌,问道:“南枝,你干吗不乐?这几天浣妹妹的病好一点了么?”
南枝愁然说道:“她的病怕没有好的时候,我的心烦死了!我不能老守着她受苦,明天决定回家去了。”
华姑娘听了,低头把剑尖划着地下,冷冷地问道:“你就因为她,你决定离开?”
“姊姊,我有说不出的痛苦,我希望你多多原谅!”
“真笑话,我配原谅你么!”华姑娘冷笑着说,说完翻身便走。
南枝抢一步把她拦住央告道:“姊姊,你是天人,你不能像世俗一般女子那样腼腆,你得听我几句话再走?万劫千生,无缘再见,姊姊,你忍得心”
说到这儿,声音却低了下来。
华姑娘侧着身子站住,低头无语,空气暂时沉寂。
半晌南枝又说道:“我来到杭州,第一个见着浣妹妹,她活泼天真,教我十分欢喜,可怜我并没有姊妹兄弟,我直当她是亲妹子一样爱惜,想不到她却误会了我的心”
华姑娘微微的转动身子,似乎有些不相信而不耐烦听的神气。
南枝急急接着说道:“现在她一病垂危,表嫂偏说是我把她害到这个地步,热嘲冷讽,事事逼迫,直教我忍无可忍,所以我只有一走了事。
姊姊,你的身世,我还不大明白,表嫂说你是个落难女子,这话当然不是无因,如果我们能够多接近些,偏是居中横梗着一个浣妹妹,她总不能谅解我们,假使她真的为我而死,我这一颗心又感到不安。
这是我心坎里的话,不容我不告诉你知道。我这一走,惟愿你处处保重,天可怜我,能够再见你一面姊姊,只怕我石南枝无福”
石南枝一边说看,一边不自禁地滴下两行眼泪,扭转身牵着袖口往眼边直揩。
华姑娘看他这一个样子,倒笑了起来,说道:“南枝,你的心我明白了,你不把我忘记,我负不了你。你走后,好歹给我一个消息,也许我有机会北上找你去。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别离又何必难过呢!”
南枝听着大喜过望,他连连地作了两个长揖,笑道:“姊姊,你这话不骗我么?”
华姑娘道:“我的话,一句算一句,只要你有心,我待你十年”
说着,却有些羞苦的样子,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又笑着道:“回去罢,别太孩子相了!”
南枝恋恋不忍便行,华姑娘把他看了一会,霍地把一柄剑往地一插,腾出左手牵起腿边绫帕,右臂倒转,剑尖只一挥,平白地把绫帕削断一段飘在地下,笑道:“我的话有一句违心,有如”
说完随手拉起地下那柄剑,一缩身窜近墙根,回头瞅着南枝,嫣然一笑,双足一顿,越墙进去了。
南枝呆了半晌,才向地下捡起那半段绫帕,往身上一塞,懒懒地踅了回来。
翻过高墙,走近屋里,只见菊人坐在床沿上,眼看着地下四个衣箱子发愁。
南枝硬着头皮近前叫了一声:“表嫂。”
菊人抬头疑惑地看着南枝,半晌说道:“南枝,你打算走路么?好,明天我也回娘家去,眼不看,心不烦,大家撒手,任着浣妹妹一死了债”说着滚下两行眼泪。
南枝陪笑道:“前天我接到家里来信,说是有两桩要紧事,要我马上回去的,我就因为浣妹妹的病,不敢开口告诉你。
其实我留在这里于妹妹丝毫无益,这两天她率性不许我见面了,我想我还留在这儿干么呢?”
菊人道:“这些话不用说,反正我没有权力管制你去留。不过,一个汉子总要有一点良心的。
你没来的时候,浣妹妹小鸟儿一般活泼,你来了她弄成一病缠绵,就说她误会了你的心,错爱了你!总是她一片痴情,你也该可怜她一点才是。
现在她是快死的人了,你虽不杀伯仁,伯仁为你而死,南枝,你忍得心抛下她走你的路?好,算天下真有黑心的人,算我开了一次眼界!”
这几句话骂得石南枝低头无语,退到凳子坐下。
菊人看他有点活动意思,又说道:“你能够听的话,就再留下一时,妹妹好了再走。她这时候奄奄一息,你一走,又是给她一个重大打击,你想,她还活得成么?再说,你也该关顾到老太太呀!
这两天浣妹妹不理你,说起来就要怪你那几首集句,险些儿送掉了她一条小命,她还有什么好气见你?
表弟,解铃还仗系铃人,你总得想个法子和她和好,就算你受点委曲,也还不算什么奇耻大辱,好少爷,你赏我一个面子罢!”
说完站起身走到南枝面前,很恳切的看住他。
本来石南枝平常十分敬重菊人,很肯听她的话,再来心里也明白,自己决然一走,说不得真的浣青会有性命的危险。可只是自己已经装出非常决绝样子,又不好意思马上软化,所以他只能冷静地低头看看地下,一声不响。
菊人就像看透他的心一样,莞尔笑道:“你不要踌躇,我的话没有错的,时候不早了,请安歇吧,我还得上浣妹妹屋里走走呢,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谈。”
说着,又装着老姊姊的神气,很温柔的伸手拍拍南枝的肩头,蔼然一笑地去了。
这几天浣姑娘的病,直是一天比一天险恶,老太太整天老泪涔涔,寝食不安。
古农夫妇和玉屏更是苦得不成样子,南枝当然没有心绪再说走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束手无策,眼看浣姑娘渐渐去死不远了。
这一天忽然她的父亲来了一封信,古农看了,便拿着来找老太太。
刚好这时候老太太在浣青屋里和菊人商量替浣青许愿移灾,看见古农拿看信进来,便问道:“谁来的信?”
古农低声答道:“婶婶快死了,叔叔又回京,来信说要接浣妹妹回家呢?”
老太太愤然造:“这个下流东西,老婆死了又记起女儿来了,这一个样子,就教他抬走了罢!”
古农陪笑道:“我特来请示老太太,怎样给叔叔覆信?妹妹的病还是给不给知道?”
老太太道:“糊涂东西,你自己都拿不出一点主意么?这些事还要来问我”
菊人笑道:“说起三老爷,不是我们晚辈敢荒唐说话,真该不理他。这几年来他何曾来过一字半字问到浣妹妹身上,现在浣妹妹及笄成人,他倒想把她接去了?”
老太太道:“可不是,这几年要不是我,她早就给她那混帐继母折磨死了,这时候,他还想有他的女儿?”
老太太在气头上,说话声音渐渐抬高,菊人怕惊醒了浣青,便对古农递个眼色教他出去了。
古农搭讪着正要走,突然浣姑娘床上轻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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