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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走过庭前时,天上送来一阵风,吹得她遍身起粟,接连打了两个寒噤,这时候才记起早上还没没喝过一口水。
心里想:怪不得人家说,饿肚子吹不得风,果然厉害心里想着,两条腿却不由己的绕过回廊,穿进东院。
一抬头看见古农背负着两臂,一手还握住一本书,和南枝对立窗前,看老槐树落叶。
浣青轻轻叫了一声:“大哥!”
古农转身迎着笑道:“怎么今天打扮得怪似新娘子了。”
浣青不理,就远处对他福了一福。
古农笑嚷道:“不敢当。我还没过去拜寿呢。”
浣青走近两步,看住南枝也施了一礼,南枝急忙还了一揖。
三个人丁字儿站着,谈了几句话,浣姑娘觉得身上冻得十分难受,可只是心里又舍不得离开!她搓着两手,勉强又站了一会。
南枝看她两颊火赤,明知道穿着这样薄单单,不宜站在风前,但口中却不敢说破,怕古家听了又要取笑。
一转眼珠,心生一计,便对浣青笑道:“嫂嫂在里面开单子买东西呢,你不是找她来的么?”
说着,看看天,又看看她身上。
浣姑娘心里会意,笑看向他抿抿嘴,扭回身掀起门帘子,走进屋里。
菊人坐在桌旁,呵着笔正写字,一听见浣青进来,便嚷道:“妹妹,你千万别多礼,我是不爱那些礼节的。”
浣姑娘不管,抢过去便拜。
菊人把笔扔在桌上,侧过身来,说道:“你这小鬼就是这样俗”
说到这里,眼看浣青身上,又骂道:“真作孽,穿得这样单,还站在外面说了半天话”
口中说着,站起身走到火炉边,拿起火筷子,拨了一阵,又说道:“坐到这边来,我叫人替你拿衣服去。”
说了,走到窗前,隔着玻璃叫道:“表弟,你喊银铃,拿你妹妹的大毛袍子来。”
南枝答应一声,刚要走,却见玉屏一手托着花狸的旗袍,一手端着一个银碗,看见南枝便问道:“姑娘在这边么?”
南枝点点头,伸手一指屋里。
玉屏走进屋里,看浣青坐近火炉向火,笑道:“银铃儿说,你早上还没有吃过东西,老太太急得什么似的,要我端这一碗参汤给你,教你换上大毛再去。”
浣姑娘接过盖碗,喝了两口,皱着眉毛,说道:“我就不喜欢这一件皮衣,毛头出的刺猥似的,你偏把它拿来了,冻,我那里就这样珍贵呢!”
菊人道:“啊哟!姑奶奶,你别再闹孩子脾气啦,快穿上,等会回去再脱还不行么?”边说,边过去替她解开了纽子。
浣姑娘满怀委曲,气愤愤地换过衣服,跟住玉屏到老太太那边去了。
大家在老太太屋里闲谈了一会,又玩了两圈牌。
浣姑娘觉得两边太阳穴疼得厉害,胃口十分郁塞,先还忍住不说,后来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了,偷偷去向玉屏要老太太日常贴的头痛膏。
老太太听见便嚷了起来道:“你这孩子不自爱,大清早一口水都不喝,穿的薄单单的东跑西闯,现在病了,我可不管你。”
说着把纸牌摔在桌上,又说道:“还不回去好好的躺一会儿么?我教玉屏弄点药茶送过去,喝下睡它一觉,出些汗就好了。”
说完,不由分说,教菊人帮着玉屏,把她送回房里。
浣姑娘喝了半碗药茶,蒙头睡下。不一会工夫,寒热大作,遍身酸痛,心中着实吃了一惊,挣扎着坐起来,牵开帐帏一看,窗儿外雪光照眼,鸦雀无声,心里忽然发燥,开口要唤银铃。
霍地映着纱窗,有个人的影儿一晃,冲口问道:“谁?”
那人推开门进来,原来是南枝。
南枝进屋后笑道:“妹妹这会儿可觉得好了一点么?”
浣姑娘心中一动,含笑招呼着,探身勾起半边帐子,笑道:“好许多了,多谢你关心。大妈嫂嫂还斗牌么?你怎么倒退下来了。”
南枝笑道:“怪没有意思的,本来我就不喜欢赌钱的,她们都十分起劲呢。”
边说,边就着床沿上侧身坐下,眼看浣青身上只穿着大红缎子的紧身袄儿,不自禁的一伸手去按她的头,说道:“有点发烧呢,快躺下去罢。”
浣青把头一摇,说道:“不,躺着不舒服,你别大惊小怪,把门掩上,过来我们商量晚上怎样喝酒。”
南枝掩上了门,浣姑娘又要他上前替她垫好靠背,一会儿又要他倒杯茶,她看他忙着作事,心里觉得非常快慰。
她似乎忘记了病,忽然看见桌子上南枝送她的一大包礼物,便要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一柄镶着玻璃匣子的小小汉玉如意,一面菱花镜子。
浣姑娘看了,笑对南枝道“这想是光明如意的祝词了。”
南枝笑着点点头。
浣青手中把着镜子,两眼却看在南枝脸上,一个不留心,滑了镜子,打破玻璃匣,撞折了如意。
姑娘猛吃一惊,看镜子时,也有两道裂痕。姑娘唉了一声看住南枝发呆。
南枝笑道:“这些东西外面多得很呢,明天们再买一套送你,还不是一样。这又何必生气呢?”
浣青低头无语。
半晌,伸手一指床头衣架上道:“表哥,那边有一幅墨绫的包袱,你替我拿过来,把这两件包上,放进花橱里去。”
南枝笑道:“怎么忽然这样小气了,把它留起来,什么用?”
姑娘不理,迫着他包上,放在橱中。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挣扎着躺下,说道:“表哥,你出去罢,我要歇一会儿呢!”
南枝看她十分不乐,不敢多说话,替她放下帐子,搭讪着走了出去。
走到窗前,浣青在床上又轻轻的喊了一声表哥。
南枝急忙翻身进来,姑娘眼泪莹莹把他看了半晌,又没有话说。弄得南枝心里一阵阵难过,站着发了一会呆,懒懒地走了。
晚上,老太太出主意把寿筵排在浣姑娘屋里。
浣姑娘勉强坐起,穿好衣服,陪着大家喝了几杯酒,终是身上有病的人,怎样都打不起兴趣,一人不乐,满座无欢,大家胡乱应了景儿,便就算了。
老太太眼看着浣青躺下被窝,又把玉屏留下给她作伴,才带着古农夫妇和南枝回去了。
浣姑娘,年纪虽然只有十七岁,可是人忒聪明了,她的发育也就比较要早了一点。
多才的女儿家,常常是多愁善感的。
何况浣姑娘幼年失恃,继母刁恶,她的身世更是十分可怜。
她在十岁那一年,她的父亲体贴继母的意思,移家到湖北去,她便留在伯母家中过日。
好在老太太膝下没有女儿,一向待她比自己儿媳还要好几倍,这样才保住了她的一条微弱生命。
说起来真是那一世的愆孽,好好地偏要来了一个石南枝,人才好,心地好,家势好,学问好,在浣姑娘眼中看来,真是一切都好。
你想一个身世飘零,脾气顽强的女孩家,碰着这样一切都好的男性,能够无动于衷么?
而且老太太的意思,又是很明显的要替她牵合上这一段称意姻缘。所以在她的心中的石南枝,她早肯定了是她的未来丈夫了。
这一次因为要使南枝赞赏她的苗条身材,有意表现性的诱惑,籍以引起南枝的迷恋,讲文雅些,那便要说女为悦已者容!
她却忘记了自己身子虚弱,换上小毛,弄得受寒致病。
不解事的老太太,再给她一杯参杨,促成她病更来得厉害险恶。
更无端打断了一柄玉如意和镜子,小姑娘心中不免又有些迷信,受了这一个打击,平添她一番疑忌。
晚上喝下两杯酒,躺在床上翻腾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便着实地病倒了,神息昏迷,寒热交作。
老太太得了玉屏报告,赶过来一看,忍不住抽抽搐搐地哭了。
还算菊人有点主见,急忙遣人请了大夫来,诊过脉象,拟下药方,又由古农仔细斟酌一番,交给菊人亲手煎好,看玉屏用汤匙舀着灌下。
一家人守在床前,过了中午,浣姑娘透了一些汗,人似乎松散一点,大家才安下一分心了!
浣姑娘一病缠绵,恹恹一息。这几天来,有时好,有时坏,弄得一家子心神不宁,寝食不安。
她在昏迷中,常常喊着南枝的名字。清醒的时候,又不过意南枝守在床前,强笑着说了一些自解的话,央求南枝不要为她担心。冰雪聪明的南枝,他有甚么不明白小姑娘的心里?他听了浣青那一片强笑为欢的喁喁细语,每每招得伤心下泪。
这一天早晨南枝来到病人床前,刚好浣青醒看。乖巧的菊人,她向玉屏递了一个眼色,两个人悄悄地退到外面去。
浣姑娘瞧着屋里没有人,她含着两泡眼泪,伸手牵住南枝笑道:“总算有我们的缘法,天南地北居然能够聚首一方。表哥,我的病,怕不能好了。我梦中常常看见我死去的妈妈”
说着,阖紧眼皮,滚下几颗泪珠。
歇了一会,又说道:“表哥,我如果死了”
南枝觉得一阵心酸,急忙截住,笑道:“妹妹,你的病不至不会好的。”
浣青微微一笑,说道:“死了,倒也没什么不好。我本来是个苦命女孩子,不过,大妈,大哥大嫂,她们太疼我了,心里有些舍不下,再来还有”
说到此又呜咽了起来。
一个人陪伴着病人,这已是很难过的事,更何堪浣青这句话说得凄凉萧楚,石南枝不是铁石心肠,他禁不住挂下两行眼泪,看着浣青呆住了。
浣青把头摇了一摇,说道:“表哥,你有话,趁我这时候还清醒着。哥哥,三尺桐柏,死生异路,我听不到你的,你不要教我埋恨黄泉。”
南枝禁不住向前一步握住浣青的手哭道:“妹妹,我的心”说了这一句,便哽住了。
菊人和玉屏躲在窗儿外,听到这里,菊人急忙拭干眼泪,走了进来,伸手扯开南枝,颤着声音道:“你别招妹妹伤心啦,妈妈在外面找你呢!”
南枝退到凳子上坐下,低着头流泪不理。
这时候浣姑娘,她倒镇静了许多,牵帷倚枕,把南枝盯了一会,再把他唤到床前,笑道:“你喝一口水,到外面去罢,我要和嫂嫂说话呢。”
菊人听了,便去替南枝倒了一杯茶,又教玉屏打了一脸盆水来,看南枝洗过脸,催他走了。
南枝由浣姑娘房里出来,惘然的信足走到大门口,站了一会,远处风送来一阵梅花香。
他便负上两手,沿路找上前去。
走了十来步,转过墙根,忽然面前有一道小溪,流水缓缓,烟桥卧波,隔溪毗连着几间小屋,有一家花压女儿墙,雪光盖瓦,清凉境地,尽洗繁华。南枝看了暗暗喝采。
走过短桥,一片平场,落花铺地,积雪如粉。
南枝来自高堂广厦,忽然到此,心神为之一清,驻足看梅,倾怀听水,不觉呆住。
霍地那一家门口,出来一个女郎,荆钗布裙,妙相亭亭,手里特着一尊青磁水瓮,笑态盈盈,轻举下阶。
南枝眼前一亮,定睛一看,认得她是那天在西湖碰着的华家姑娘,心里要想上前招呼,却又觉得不便。
踌躇之间,华姑娘一估量,走近两步,含笑问道:“尊驾可是姓石?”
南枝急忙道:“姑娘华”
华姑娘低头微笑,又问道:“浣妹妹也来了么?”
南枝脸上一红,冲口应道:“她在家没来。”
华姑娘笑着不语,剪水的双眸,就像要戳透南枝的心一般,亮莹莹的看住他。
华姑娘越是笑,南枝越是脸红,他避开了她的视线,低着头,点着足尖拨地下的花片。
华姑娘看他十分腼-,更是笑不可抑,终于她忸转身,走上石阶,回头笑道:“石先生,下雪了,进来坐坐好不好?”说着自己却先进去了。
南枝下意识的跟到里面,华姑娘含笑引他堂屋上坐下,亲手倒了一杯茶送过去。
南枝站起来接住,口里低低说了一句“不敢当”
华姑娘又笑了笑,没说什么。这时东边屋子出来一个老妇人,华姑娘跑过去,伏在她耳朵上说了几句话。
南枝看那妇人头发斑白,精神健旺,心想这一定是华姑娘的母亲了,急忙又起立。
老妇人过来,点头让坐,说道:“石少爷,贵乡那里?”
南枝欠身道:“不敢,敝乡真定县。”
老妇人笑道:“啊!我们还是同省呢!”
南枝道:“老太太是那一县?”
老妇人道:“我是石家庄。”
他们两人一问一答的在说着家乡话,华姑娘倚在桌沿,看南枝必恭必敬地回话不住的好笑。
本来这是一张竹根支板的长方形茶几,南枝和老妇人隔着几对面坐下,几上放着一只二尺来高的白磁古佛。
华姑娘笑得厉害,震撼得那古佛摇摇欲坠。
这时候不知道老太太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南枝连说不敢当。华姑娘忍不住大笑,一个不留心,把茶几一挤,那古佛便翻滚跌了下来。
离地不及两寸,南枝眼快,抬起右脚,轻轻一挑,伸手接住。
就这轻微的一个动作,敏捷、镇静,气力匀停,华姑娘和老妇人都看出南枝是学过武功的了。
华姑娘母女停着两对限珠子,惊疑地把南枝看了又看。
老妇人呀的一声说道:“石少爷,你别学过拳脚的罢?”
南枝微笑道:“我听浣妹妹说,老太太和小姐都是有能耐的。不知道会的是武当派还是少林派?”
老妇人大笑道:“我的少爷,你倒是有意来考我们了。你先告诉我,你学的是那一派再说。”
南枝笑道:“我是胡乱晓得一点,那里说得到派呢!”
华姑娘笑道:“我倒要请教一句,少林与武当,有什么分别?”
南枝笑道:“我个人的浅见,还不敢相信武当和少林的派别,会分歧得像小说中所说的那样厉害。如果真像小说上面所说的武当派,我以为怪像旁门左道似的,不应当说是拳技了。”
华姑娘听了,看住老太太只是笑,
老妇人又问道:“据你这样说,一切拳技皆是少林所传的了。”
南枝笑道:“我不敢这样武断说话,而且我知道的少林拳,不但很少是少林真传,还有很多都是外间传进去的。
少林拳的发源,人都说是达摩祖师,其实,达摩所传,当时只有十八法,后人愈变愈多,愈演愈精,不是达摩的也称少林拳。
拳法最盛的时候在宋朝,北宋太祖最喜欢武术,并且是一个拳法创作家。宋朝亡了以后,一班会武术的遗臣遗民,不愿投顺敌人,相率都到少林寺剃度出家。这年头算是少林拳集成的时候。”
华姑娘笑道:“像这样说法,似乎没错,不知道所说的外间传进少林的拳法,又应该说是那一派呢?”
南枝脸上一红,回答不下来,低头无语。
华姑娘见南枝说不下去,禁不住又笑了起来。
老妇人盯了她一眼,又问道:“武术发源,人说人异,石少爷可知最初发明,还算何人?”
南枝看一看华姑娘却不敢说。老妇人笑道:“你可别理她,她是什么都不明白的。”
南枝稍一迟疑,笑道:“最初发明,出于何人,一时虽不能指出,但是黄帝战蚩尤时,就有了兵器。运用兵器,决不是莽汉劈柴般乱砍,那当然须有武术,这是必然的道理。可见武术在黄帝时,就有的了。再说,周有桷抵,汉有相扑,这又分明是现在的摔跤的起源”
老妇人笑道:“北少林的插拳,怎么又号查拳?花拳又名滑拳,红拳又名赵拳,这是怎样解释?”
南枝道:“插拳前十路后十路共有二十路,是由各种复杂的拳法穿插而得名。叫做查拳的原因,是因为相传它是清真教一个姓查的传下的缘故。
花拳是以滑打为工,似乎称作滑拳更对。红拳原有大红小红,又说是大洪小洪。大洪是宋太祖赵匡胤传下的,所以又叫做赵拳。”
老妇人听完南枝说完,把头点了一点。
华姑娘插嘴问道:“兵器,以枪为主,不知道那一种枪法,应说是真枪?”
南枝笑道:“以枪鸣世者有三家,一石敬严木枪,二沙家竹竿枪,三杨家木枪。石家枪长九尺九寸,根大盈把,半径半寸,腰径加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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