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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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走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夜色已经铺盖了下来，像是某种东西关闭了，而某种东西正悄然打开。夜色是一种情绪，从淡淡的忧郁，到一种强烈而冷静的沉重。人们为了对抗这种沉重，选择喧嚣与热闹，用它们来抵消这种负面性。

    与四周广漠的黑暗山地相反，这里灯火通明。就像是黑暗里的一点烛光，很多人都靠拢来。这是一个庞大的集市，一群漠然而行的行人。黑夜如巨大的蜘蛛从空中无声爬过，张开泛光复眼，喷吐出空中飞窜的列车，列车纵横交错，织出一张大网，网上粘满了昏沉欲睡的人们。

    海在不远的地方涌动，一只被强力驯服的野兽，收敛着自己的兽性与狂暴，但随时有失控的可能。船只像是野兽毛发中穿梭的跳蚤，它们制造的瘙痒挑逗着大海忍耐的底线。一座灯塔矗立在那里，转动着巨大的眼球，用目光监视大海。

    他走到集市上，无处不在的吆喝声交集在一起，一群密密营营的苍蝇聚集成一团，甚至制造一种视觉上的烦躁与心理感觉上的厌恶。皮肤因为这些声音而产生了与苍蝇接触的麻痒感，他仿佛陷进了一个声音的陷阱，他微弱的声音被吞噬、取消，像是一只被打死的瘦蚊子，拖着它那细而精致的腿。

    一群孩子疯跑着，也像是一群苍蝇似地，呼啦一声落在一个摊子上，又腾地飞起，呼啦一声齐落在另一个摊子上。他们的小脏手在精美的瓷器上乱摸，瓷器都瑟缩成一团，像是一群埋住头发抖的鸭子，祈祷着野猫的离去。

    那些奇奇怪怪的物品来自世界各个偏僻的角落，那些小国家常年封闭，却制造出性格独具的艺术品，商家们冒着危险，用高科技但量产化的电器与他们交换，随然有一定的危险性，却轻而易举地发了财。他走到一个摊子上，拿起一只水晶，水晶里囚禁着一只鸟的灵魂，灵魂泛着幽光，在水晶里漂浮，甚至将水晶球凑到耳边，能隐隐听到它生前积攒下来的鸣叫。他从怀里掏出钱，买下了这珍贵的物品，却径自摔碎，将那灵魂放了出来，摊主惊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那鸟魂却并不飞去，环绕着买主的身体上下翻飞，同时唱出更大音量的歌吟。

    远处的黑暗里漂浮出几张面孔，看不清眉眼，渐渐近了，却看出是罩了宽大的黑袍，头用袍子带的翻帽罩住，只露出一张张惨苦的脸。领头人手里攥着一只古旧漆黑的铃铛，不时地摇晃，发出低沉而冰冷的声响，跟随他的从众们便发出呜呜的低鸣。他们像是一场缓慢播散的黑瘟疫，渐渐从黑暗的地方扩散，凡是看到这情景的人，便都被这沉沉的情绪感染，怀着广大的痛苦了。人们不禁放慢了脚步，静息了声音，一个硕大的集市瞬间只剩下这惨苦的声响与沉重的脚步。

    巨大的情绪包裹住整个市集，突然，空中飞来一群光点，带着嗡嗡的噪响，急速飞近，定在空中，同时激射出子弹，黑衣人群瞬间扑倒，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呻吟，鲜血迸溅，像一酒窖的红酒摔碎。人们惊得呆住，这群先发部队迅速撤离，空中飘散下禁止邪教的传单，纷纷扬扬地，落在血泊里，沾染上鲜红的血迹。

    雷声忽然震响，由远及近，巨人缓慢的脚步。随后，大雨就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行人与商家呆立了片刻后，同时发足奔跑，本来静极的市集迸发出巨大的喧嚣。他也疾步避走，走了一段路程，无处得憩，却见一只小胡同内烟雾缭绕，光影朦胧，像是个能歇脚的地方。他走过去，见是一个大雨棚下的馄饨摊，摊上零零散散地坐着两桌客人，脸都埋在蒸汽里，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他坐下来，要了一碗馄饨，花白胡子已经爬上了摊主的脸。

    摊主缓慢的打开大锅，一大口蒸汽喷吐出来，熟练但有条理地捞出来一碗馄饨，加上紫菜与虾米皮，端到了他的桌上。他坐在那里，并没有急着吃，却暗自品味这悠闲的滋味，不管旅途多么艰辛，坐下来，吃一碗热呼呼的馄饨，总能将本已狂躁的灵魂熨得平平整整。他夹起一个馄饨，轻咬下去，鲜嫩的肉馅和着饱满的汁水，不知怎么的，眼眶里就湿润了起来，胡同细细长长的，不时有人从胡同口闪过，都朦朦胧胧的，像是隔着毛玻璃向外看，一个移动的色块组成的世界。

    而雨竟渐渐小了，小到近乎感觉不到。突然，他碗里映射出夜空中绽放的烟花，他抬头向远处望去，远处的山上有人燃放烟花，随着烟花的一次次炸裂，漆黑的夜空在瞬间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