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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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下午，他一个人从午睡中醒来，看满地的阳光如地毯一样铺展，他光着脚踩上去，柔软而温暖。他用脚丫梳理着阳光的绒毛，阳光就很温顺地趴在地上，眯着瞌睡眼。而那个人还没有回来，阳光在地板上悄悄滑动，散放出寂静音乐，音乐的画面由金黄渐渐化为橘黄，音符已经爬到了墙面上。他拿出八音盒，重新上满发条，本已涣散的音乐又复归成原状，阳光像是快速倒带的影碟，速退回开始的地方，重新播放。他感到阳光又驱尽了疲态，皮肤重又散放光彩。

    风在天空中图画漩涡，一朵一朵的，他用笔在纸上记录风的轨迹，又一一揉烂，丢到墙角，被扭曲的风伤筋动骨，从纸团里挣扎出来，顺门缝溜走。他趴在窗户上看天空，一枚蛋黄在钢板上烤熟，结硬，最后被乌云吞掉。乌云将自己融化成液体，坠落下来，在世界上织出一张密网，一张结满铁蒺藜的网，嗡嗡地颤响，制造和肌肤摩擦发出的割裂声。他闻到一股血腥味，他看到闪电蛇舌般地舔食地上飞奔的人影。地上的人都疯了似地，在铁蒺藜间挣扎飘走，化成薄薄一片黑纸影，着魔般，纷纷钻入叫做“家”的盒子里。

    他站在屋檐下，呆呆地注视着巷子口，期待着那个黑影地蹿入。雨水如橡皮一样抹淡他衣服的颜色，他脸上的表情。巨大的寂静君临，填充在寰宇之间，只见别人家渐次灯亮，传来嚣乱的人声，热油炒菜的刺啦声，以及缓缓飘来的饭香。他像小狗似地，踮着脚贪婪地猛吸几口，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噜起来。他奔回去，抓起八音盒，猛上弦，却啪地一声轻响，弦断掉了。

    他委顿在地上，像泄了气的皮球，寒冷的触角从脚尖向上攀爬，墙上的大钟咔咔地搬动秒针，标枪指向四面八方，威胁着无处不在的空虚。他理不清纷杂的思绪，就像在记忆里慌乱翻找一本书中微小的细节。他毅然站起，拿起花雨伞，攥着火柴盒。冲出门去，门在身后叮咣叮咣地开合脆响。

    雨水在花雨伞上抓挠，欲撕破雨伞扼住他细小的脖颈。眼中，大人们打着伞在街道上行动缓慢，像是一棵棵缓缓移动的大树，麻木，面无表情。抬头看，天空被黑雨伞瓜分，只留下碎布料样的残片。他的花雨伞在黑雨伞之中漂流，黑色湍流中的一朵花，随时会被黑浪卷裹。

    他张大嘴喊叫一个姓名，世界充耳不闻。他蹲在地上，用雨伞盖住身体，摸出兜里的火柴盒。他抽出一只火柴，火柴有绿色的安全帽。用安全帽和火柴盒身上的牛皮癣摩擦，就从小木棍里长出一只火焰果。火焰果散发出微弱的温暖，却很短命，很快便枯萎了。他忙又拿出一根，使其生出火焰果，他想将这温暖吞下，便将火焰果送到嘴里，哧地一声，火焰果没了，他什么也没吃到。他又拿出一根，继续尝试。这黑世界里微弱的一点光，接连熄灭。

    雨水顺着雨伞沿淌下来，流在他脸上。地上熄灭的火柴棍，像吃过的樱桃留下的樱桃枝，弃在地上，浸在雨水里，被雨的涟漪推来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