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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春初,华顺王府的院落,一如往常幽深静谧。
白发皤皤的太夫人在一群女眷的簇拥下,老手搭在丫环小梅的手背上,雍容散步在花园之中。
“我说小梅,听说炜雪刚娶进门的小妻子,昨天闹出一场跳湖记,是不是真有这回事?”太夫人问。
“当然有这回事喽,听仆役说,格格当时像疯了似的,执意要跳湖,她的老嬷嬷拉都拉不住,还被她狠狠推了一把,老骨头都散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呻吟呢!”
“这么没教养?”太夫人的直觉反应是一脸嫌弃地皱起眉头。
“太夫人,小梅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可是不说我又?同身?女人的她感到惭愧,她啊,何止没教养,几乎到了粗俗的地步。”小梅故作闲聊状,乖乖巧巧说著话。
“粗俗?她做了什么?”
“她把裙子高高撩在腰上,毫不在乎地将绸裤露出来,饱
了一大群仆役的眼福。”
“这成何体统?”太夫人诧异极了。“她好歹是个贝勒爷的少福晋,在众人面前做出如此可耻的行径,叫丈夫的面子往哪搁?她有没有羞耻心?”
小梅耸耸肩,假意地说:“她有没有羞耻心我是不晓得,不过小梅倒是清楚,只消贝勒爷跟她在一起,她就鬼吼鬼叫,唯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正跟贝勒爷翻云覆雨,好不知廉耻?。”
“这是他们夫妻间的事,我们不必过问。”
“我们自然是过问不得了,但不表示传出去外人也不过问。您是知道的,门外的那些老百姓,就爱茶余饭后乱嚼贵族间的丑闻。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来根本不堪入耳。”
太夫人犹豫起来,不觉停住脚步。“是吗?”
“人多嘴杂、蜚短流长势所难免。”小梅头头是道地分析著,牵著太夫人的手继续往前走。
“确实有理。”
“有道理的事情小梅才说。否则坏了太夫人的心情,岂不太罪过?”她淡淡声明,再深深巴结地讨喜欢。
“你哟,就这张嘴甜。”太夫人欢心地拍拍她的手。
“小梅说的是肺腑之言,跟嘴甜不甜没关系。”
“我明白你的用心。”太夫人点点头。“不过,这种事管教起来无疑太多事了,毕竟是夫妻间的私事。总不能叫我义正词严命令她不出声吧?”
小梅暗暗翻白眼。“您决定不管了吗?”她问。
“不管教又怕传出去坏了王府的名誉。一门富贵,是绝对不容许有一丝丝的污点存在。这该如何是好?”
“罢了,这件事咱们先搁下。”否则没完没了。“我说啊,这个淳亲王府的小格格,一点都不懂规矩,以为自己是格格,就可以任性骄纵,咱们先甭提她不守礼教的日常生活,瞧,今天是第几天了,刚进门的媳妇也没见她给太夫人奉茶请安,她摆明了不把您放在眼里嘛。”
“她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太夫人侧过头看她,眉头顿时紧锁。
“难道不是吗?”小梅伶牙俐齿地反问,完全抓住老人家喜欢教人又畏又敬的心理。“太夫人,以我之见,您该给她一点?色瞧瞧了,不然她大概就要爬到您头上撒尿了。”
“哦?”*>*>*>当日近午,宁儿就被带到正堂大厅。
大厅内早在她来到之前,便已聚集了一大群的姑嫂。她没见过谁,也不认识谁,自然不可能招惹谁,然而厅内那一股冷冰冰的气氛,著实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全感。
她慢慢走上前,低著头瞧瞧这个、瞄瞄那个,然后停在大厅的中央,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场风暴。
“你就是炜雪的小妻子?”大座上的太夫人翘高她葱管一般的长指甲,雅气地将茶碗落盖,递给一旁服侍著的丫环。
“是。”宁儿回答,绢帕的一角无助地在指间绕著。
“你可知道我是谁?”太夫人的眼神透露出一丝怠慢。
“不知道。”宁儿诚实地摇摇头,她何止不认识她,连现在是什么状况她都还摸不清楚呢。
“我是炜雪的奶奶,这宅子里的太夫人。”
她这么一说,宁儿就懂了,她柔婉地掠起绢帕,轻声燕语地向太夫人行屈膝礼。“宁儿给太夫人请安,祝太夫人吉祥如意。”
太夫人眼尖地打量她的仪态,觉得倒是合格,声音也挺美的。这样的姑娘真会不知羞的淫叫吗?
“起来吧。”
“谢太夫人。”
“我问你,你嫁进我们华顺王府已经三天了,?何不见你主动给老身奉茶问安,还得劳动老身去请你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宁儿眨著不解的双眸,顿了顿才突然意会过来。
她膝盖一弯,急忙跪下来,诚恳地反省道:“对不起,是宁儿疏忽了,请太夫人责罚。”
“什么责罚不责罚的?我可不想落入口舌,说我欺压淳亲王府的小格格。”
她嘴里说不欺压,但冷如冰的口气,却彻头彻尾是警告,摆明了不给她好过。
宁儿有心理准备了。
还好老嬷嬷不在这儿,否则她挨打挨?,老嬷嬷肯定被牵涉进去,难以幸免。这些爱摆贵气的官宦人家,就爱老的、少的罚一大票人,她司空见惯了。
当然今天的事,她也有错,错不该把注意全放在炜
雪身上,忘了华顺王府还有其他人。
“炜雪的阿玛、额娘出远门去了,短期内不会回来,身?太夫人的我,年纪一大把,本该养心修身,不管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情。但由于你的规矩礼教太离谱,逼得我不得不出面替他们管管你,你可明白?”
“嗯。”宁儿点头。心想,才说不责罚她呢,马上翻供,没信用。
“格格,请你听清楚,我们华顺王府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身?王府的少福晋,无论如何请你自重,不要做出有违礼法的事情,否则难保老身不会以‘七出’之名,让炜雪休了你。”
太夫人双手交握在腹前,庄严郑重地警告著。
“七出?”她只听过出菜、出汤、出鱼、出肉、出甜点,七种都凑不全,什么七出八出的?
“你连‘七出’都不懂?”太夫人轻蔑地问,见她无言以对,索性借题发挥地数落起她。“你额娘是怎么教你的?难怪你能跳湖、能坦然表现情欲,原来是个没教养的野格格。”
太夫人讲到最后,就像在宣布事情似的,扬嗓下了结论,四周的女眷见太夫人存心给她难堪,也乐得咧嘴讥笑,一屋子的人是一个德性。
宁儿还跪在地上,无力地看着这群不友善的女人。
“小梅,你来告诉她,什么是‘七出’?”
小梅顺从地说:“七出之条?: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
舌、盗窃、妒忌、恶疾。因为条例十分简单,所以休妻的理由反而广泛多了,不限于此。”
“你简直比一个普通的丫环还不如。”太夫人唾为她。
宁儿愣愣地垂眼盯著自己的指头,她在上面看见了粗陋的纹痕,和无数个小小的硬痂。
她的手这般满目疮痍,小梅的手一定好不到哪去,大家都是丫环,她却被评?比丫环还不如。做格格不像,做丫环不如,她做人还真失败。
但,至少炜雪承认她是他的妻子,这点就够她骄傲的了吧?
一点小小的骄傲。她不觉笑了一下,赶紧拉下嘴巴,恢复先前一副虚心受教的小媳妇模样。
“太夫人,我猜格格既然不知道‘七出’,八成没听过‘三从四德’。太夫人,让我替您问问吧!”小梅睁著明亮的双眼,存心拿她的“无知”大作文章。
“你问吧。”
“格格,请问你有没有听过三从四德?知不知道三从四德、明不明白三从四德?别说你不晓得,否则连我这丫环都要看不起你了。”
宁儿皱了皱眉头,这个小梅跟那天倒茶给她喝的小梅是同一人吗?心地好坏啊。
“对不起,我真的不晓得。”
“哎呀,格格回答得如此坦率,害我都不知如何接话了。
你是格格、我是奴婢,怎么说奴婢都不能看不起主子,实在不应该。这样好了,我奉杯茶给你喝,表示我的歉意,希望格格原谅奴婢说话不经大脑,千万别跟我生气。”
依言,她捧了杯茶,缓缓来到她跟前。眼一挑,她又对太夫人道:“太夫人让格格起来吧,她跪在地上好些时候了,别伤了膝盖才好。”
“好吧。”
太夫人终于“愿意”让宁儿起身了。
宁儿僵硬地站直腿,一?眼竟看见小梅漾著笑奇怪的瞪她,然后小梅手上的茶在她眼前倒了,溅出洒了一地茶水,更溅湿了自己的衣袖。
她直觉反应地往后退开,却听见小梅大声哭诉。“太夫人,格格不赏脸,把人家奉上的茶水推翻,您快替小梅出口
气,你送人家的新衣这会儿泡汤了。”
太夫人一掌重重击在案桌上,上前便狠狠甩了宁儿两巴掌。
宁儿被打得哑口无言,呆愣地杵在原地,只有震骇人心的巴掌声依稀回荡耳边。
“你没听过打狗得看主人吗?”太夫人露出狰狞的脸孔。
“你给我听著,我不管你以前在家阿玛、额娘如何放纵你、如何疼你,嫁进华顺王府,你就得学这里的规矩。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内限你学会一个妻子该有的道德礼法,否则你给我滚出华顺王府。”
“冷静!太夫人冷静点。”一屋子人赶忙上前扶住怒气冲冲的太夫人,唯恐她一口气顺不过。“为她的事气坏身子太不值了,我们扶你回房里休息,来!”
女眷们一边忙抚平太夫人的怒气、一边扶她出去,理都不理无辜挨了两巴掌的宁儿。虽然她们全瞧见茶不是她倒翻的。
“唉呀呀,脸都肿了,好可怜哦。”小梅猫哭耗子假慈悲地心疼她的伤势。“我再说个‘常识’给你猜猜,哪一种动物管吃、管住、管睡、管任人宰割?”
宁儿不理她,捂著麻掉了的脸,久久不说话。
“猪啊!哈哈哈”她志得意满地走开。
“疯子。”
直到她的声音完全隐去,整间大厅空荡荡时,宁儿才霍然反唇相稽。
别以为她没脾气,她也是有的!
*>*>*>“七出、三从四德,道德礼法。有!藏书阁要什么有什么。
少福晋,请在这里等等,小的给你拿书去。”
专门看守王府藏书阁的小侍,听完宁儿的需求,马上热络地上楼翻书。没过多久,便拿了两本书下来交到她手里。
“就这两本。”他笑嘻嘻地说,藏书阁大多时候只有府里的男主子来,没见哪个格格、小姐来过,她是第一个,害他好高兴。
“我想知道的事情,里头都有写吗?”宁儿一边问著、一边打开书翻了起来,里面密密麻麻,一篇接一篇,偏偏她一个字儿也不认识。
“有。少福晋,你拿回去慢慢研究吧,不急著一时半刻还,没关系。”
“哦,好,谢谢你。”
她纯稚地向小侍道谢,低头边走边看,当手中的书籍是无字天书似地瞧得可仔细了。唯那种眼神,包含了心跳、胆怯、想合上却不得不正视它,正视它又觉得分外剌眼等等诸多矛盾的情绪。
小侍讷讷地杵在原地目送她,有一晌的时间无法将视线移开,一半因为她好玩的模样,一半则是她居然向他道谢?
主子向仆人道谢?太破天荒了!
“这个字好像念成‘天’还是‘地’?”
事实上是个“父”字。
宁儿翦水粲粲,长睫扬扬,阳光下娉婷身影,心不在焉地走在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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