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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她与容郎,相逢且待十年期。
她身后诸人,呆然望着她娉婷玉立,空气似冻结了起来,使得每个人都只僵立,无法做出正确的反应。
她翩然回转,芙蓉面上泪痕未干,梨花带雨,目光却清澄无尘“武林纷争,无日有休。子夜救一人,却有千人丧命。”她悠悠的叹息淡淡浮于山巅“纵有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子夜凡尘俗子,又能如何?”
耳畔似响起清朗男声,以凶巴巴的口气道:“江湖中人有被救的必要吗?他们这些人口口声声快意思仇,小事便刀剑相向,只知逞凶斗狠。江湖仇杀,何日有休?他们眼中,人命如同草芥,他们又几时珍惜过自己或他人的性命?这种人,不值得救。”
曾经嫌过他吵啊,却在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才知道那声音如天籁悦耳。
只是怎么也唤不回来了
她美目转盼,滢滢水光闪动,只停在眼中,坚持不肯落下。是从几时起,那样嘈杂的声音将心填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他?
今得耳根清净,心却掏尽,空荡荡飘浮虚空,再寻不着安排处。
她扬眉轻晒,凄然苦笑“江湖事江湖了,从前,是子夜多事,太不自量。”
妄想救尽苍生,岂知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哪是她改得了的。
垂下眼眉,晶莹水珠悄然坠落,她坚决且清晰、温柔的口吻下,蕴成不容转圜的坚持“从今而后,青竹葯箱不为江湖人设,诸位自求多福,恕子夜无能为力了。”
济世救民呵,她救得千人万人,竟独独救不了一个容劼!
从今后,她再非暖阳,而是寒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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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后,她饮水只饮紫苏饮。
欧阳子夜轻抿一口带着独特葯草芳香的浓紫汤汁,瑟瑟幽叹。
几天前,她与容劼也曾来过这家小店,也曾坐过这张桌子,也曾叫过这里的紫苏饮
紫苏的味道,她仍然不喜欢。
索然放下木勺,澄澈美目呆望着空无一物的另一边桌子,心如铅坠。
三天前,落霞峰上发生的那一切,像是一个怎么也醒不过来的噩梦。她总是以为一转头,就看得到那张孩子气又爱笑的脸,故意皱了眉头,以不赞成的神情看着她,随便批一通她的错失后,又挂上灿烂的笑容逗她开怀
想出了神,她唇边泛起淡淡笑意,却在下一个瞬间,退色成黯然,因为她可悲地清醒着,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梦,容郎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会对她笑,再也不会教训她,再也不会逗她开心再也不会陪在身边
失去了他,她度日如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过得了余下的三千六百四十七天。她甚至不觉得今天是熬得尽的。
独来独往,她曾是平静地一个人孤身过了五年呢,却从未发现,她竟会如此害怕寂寞,不习惯孤单容郎,把她惯坏了。
现在她才知道,一个人,是这样可怕的一件事。夜晚黑暗张牙舞爪地包围着她,压得她透不过气,那种感情,是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的孤寂。白天,连阳光都像是毫无目的地照耀着,她人眼的一切,再也没有人分享,纵使是桃源胜景,看进眼里,却进不了心里,全都没有意义。
削葱素手,重又拿起木勺,一口一口慢慢喝了起来。
她不喜欢紫苏的味道,却是如此地想念着容郎的味道,想起有一次,因为她说了自己不喜紫苏,有个坏心的小子故意喝完紫苏饮后吻了她,惹得她又嗔又笑,拿他没有办法。也许是因为这样吧,现在尝起来,连紫苏都不那么难喝了
滞留在这落震峰下,惶惶徘徊,她望着店门前通向“寻日山庄”的官道,心自怯然。
“寻日山庄”近在咫尺,她却在此虚耗三口,只为没有勇气走上门去,向周老庄主告知容郎的噩耗。
要她如何说得出口,几天前还伴她左右的那个人,转眼间英灵飘渺,命殒绝谷,要她如何告沂周老庄主,请他将此讯传予容郎双亲。她如何忍心,让他们听到爱子的死讯,让他们知道,再也盼不回爱子还巢?
黄杨木碗中残汁渐尽,她俯看空空的碗底,茫然若失,唤道:“店家,再来一碗紫苏饮。”
等待已久的店家小心翼翼端上清凉饮品,顺手收去空碗退下,神速媲美轻功高手,并且无比明智地保持着沉默。
即使这位温雅秀丽的女子在他这家小店已呆了两个时辰,即使她已经喝光了四碗紫苏饮,即使他心里十分好奇当日陪她一起出现的那位公子为何不见踪影
他这家店虽小,每日来来往往客人也不少,有些人转眼即忘,有些人却能令人过目不忘例如这位姑娘与之前的那位公子。
出色的容貌当然是原因之一。这位姑娘的温柔娇美与那位公子的俊俏率性都极易得到他人的好感并为之注目。但令他印象深刻的却是他们之间那股无需言语便表露无疑的浓情蜜意。在店中,他们的言谈举止皆发乎情,止乎礼,绝无逾矩,但相处间自然流露着淡淡温馨,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一对情根深种,佳偶天成。
这样一双鸾凤配,到今日,这女子形单影只,虽仍然沉静素雅,毫无失仪,然而眉宇间凄楚悲凉,郁郁寡欢,他再蠢也知两人定是发生了什么大大不妙的事故,哪里还敢多话?
正在慨叹着世间多是无情棒,打散鸳鸯,店老板却见一乘青帷小轿在店门前停了下来,不由惊异地挑起了眉。
要知本朝礼法最为森严,琼阁闺秀深锁绣楼,一世人出家门的次数十个手指都够数。眼前这乘小轿制作精良,轿夫四人,衣冠整洁,秩序井然,轿边小婢打扮得体,显然轿中女子绝非娼优之流,而是大家千金。这种身份的女子,竟欲在此落轿,怎不令他纳罕。
他这家店,平时连女客都难得见两三个呢。
之前的欧阳子夜,因行容打扮,皆似久走江湖之人,故他不以为奇。
轿帘轻轻掀起,轿中女子扶住婢女的手,娇弱无力,迈出小轿,向店中惟一的空人走去。
“原来你在这里。”
欧阳子夜一碗紫苏饮喝得七七八八,心散神游何曾注意到身外变化,听闻陌生少女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在耳畔冷冷响起,这才抬头。
只见她生得杏眼桃腮,琼鼻樱唇,倔倔瞪着她的小脸上犹有几分稚气,此刻却又带着满满愤懑之色,似是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放下木勺,却不起身,在木椅上微微欠一欠身,轻言:“周小姐好。”
这少女却是“寻日山庄”的孙小姐周绮华。
周绮华直直瞪她半晌,粉光融滑的眼圈慢慢红透,咬牙道:“容公子都是被你害死的,你倒好,竟有心情在此喝凉饮。”
若不是她二姐嫁给了“青城派”的门主段志贤,只怕这世人都未必听得到容劼的死讯,更不要说知道这详情内幕。
虽只一面之缘,当日那少年神采飞扬,俊雅秀逸,只一眼便令她为之心折。故而当日乍闻他竟使君有妇,她会那般失仪。之后虽知今生无望,她仍忿忿不忘,暗怨自己没福气。不料两日后姐夫下山,却带来那样惊心的消息。
欧阳子夜秋水凝注,看着她似已哭过许久的眼眶,心下了然,淡问道:“周小姐已知容郎的事情了?”
这少女,也是喜欢着容郎的呢。
想起那日她因容郎言明已娶妻房而痛哭失声,她起了怜意,对她咄咄的语气毫不在意。
周绮华看着她一脸淡然,心头火起,道:“若不是你要容公子上山送信,他怎会遭人毒手,是你害了他的。”
这三日,她亦问过自己千遍万遍。若非为她送信,若非她执意要救慕容父子,容郎今日应仍是毫发无伤,好端端地坐在她对面喝他的紫苏饮吧?
是她错了吗?
身为医者,救人本是她的天性。然而如今,她再三自省,却是渐渐动摇。
救得了天下人,却失了容劼,这得失之间,到底值不值得?
她偏开蠊首,捏然苦笑,到如今,就算问出答案又能怎样?
见她别开脸,周绮华当她心虚胆怯,一径咄咄相逼:“那唐杰明倾心于你,可有此事?”
欧阳子夜眼睫一颤,想起那夜唐杰明带起血花的寒光,柔柔悦音轻应:“那又如何?”
所以,唐公子明知容郎是为她传言,却不肯代之向慕容庄主言明,甚至与慕容庄主一同向容郎出手
周绮华杏眼喷火,恨恨道:“所以,他当时不停挑拨,诬容公子居心不良,引得慕容仪动了杀机。他不是为了你,何必做那歹人?”
唐杰明对欧阳子夜一见倾心,求亲遭拒一事早已传遍武林。所以当时欧阳子夜一说容劼乃是她未婚夫婿,所有人都联想到他之前一口咬定容劼有意夺草的动机,对其人品的评价也已跌至谷底。
明知即使唐杰明是为了美人而害容劼,也怪不得欧阳子夜,周绮华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冷道:“说到底,都是因为你容公子才会遇害的,事到如今你怎还有脸活着?”
她只是恨啊,为何容劼先遇到的不是她?
如果他先看到的是她,凭那父母命、媒妁言,二人便可共偕白首,便不会有这欧阳子夜,他也不会魂断落霞。
然而如今容劼却死了。
且连尸首都找不到。
想起今日,她向母亲央求了半天才得以以进香之名到“普济庵”遥祭亡灵,她目幻利波,划向静坐一隅的白衣女子“若我是你,早不欲为人矣。”
有资格怪她的人,只有容郎和他家中二老,哪轮到这只见过容郎一面的少女了?
欧阳子夜不动声色“若子夜似姑娘,能得容郎一顾否?”她淡定从容,却也动了怒,这一句话,破天荒地加入冷讽,白了眼前少女的娇颜。
她浅笑,心中漾起涩涩悲意。蒙君垂爱,故今日不受人辱。然容劼已不在了,赢得这小小口舌之争又有何益?
“老板,结账。”
一碇碎银轻轻搁上木桌,她兴味索然,再无意与周绮华多作纠缠,背起葯箱,步出客店。
周绮华既知容郎之事,那周老庄主亦已知闻。此地,她不欲盘桓。
唐杰明说起来,果然是她救了不该救的人,才有今日之祸。
如果可以重来,这一次,她会撒手。
纵使将这一身所长,换取一个容劼,她亦心甘。只可惜,老天从未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闻琴解佩神仙侣,陀谙罗衣留不住。
千愁万恨,到如今,她也只能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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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四年六月十三,群豪会战落霞峰巅,夺焚兰紫芝。未几,果落人亡,死伤过半。
斯役,容劼一战成名,慧星陨落。欧阳子夜拂袖绝然,从此拒为江湖人医。
经此一役,中原武林损失惨重,参战之各门派无不闭门思过,江湖冷落,元气大伤,倒是难得地清明了好长一段时间。
其间,比较引人注目的两件事,一是慕容世家不断延医,但萧礼德与慕容寒城始终昏迷不醒,群医束手;二是落霞峰役后不到一月“飞龙堡”少堡主唐杰明突然失声,葯石罔效,再不能言。
此后欧阳子夜孤影飘泊,萍踪不定,依然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只是再也无人见过她开怀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