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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欧阳子夜胸口如遭锤击,脚下一空,纤雅娇躯重重摔在山间。
她无比狼狈撑起香躯,急急攀上,这世人从未有一时比此刻更恨自己当日为何不曾用心于武事。
山径两旁草木森森,在幽冷的天色下舒展着身姿,似在嗤笑她的狼狈。
空荡荡的山林像是在瞬间失去所有生意,之前纷扰的人声似乎只是她的错觉,寂静如死,惟一清晰可闻的便是她急促的喘息声。
浓浓的不安似惊涛骇浪席卷而来,将她逼人一幅幅惊心动魄的臆想中,芳心无主,惶惶不安。人呢?
悄悄然的空间内除了她找不到第二条身影,不同寻常的平静带给人更多想象余地,她提着裙摆,一步急过一步,似踏在自己心上。
终于跌冲上山头,隔着重重人墙,欧阳子夜奇迹般清楚地瞥见那熟悉的身影翻飞出断壁,惊骇欲绝的美目对上充满怜惜痛爱的星眸,似烙入心底,失去血色的香唇张了又张,却挣不出一点声音。那一瞬间,就像是天与地在面前崩落,眼前万物皆成碎片,而她一颗心,活生生被人连根刨去,碾为齑粉,再也恢复不了原样。
“容郎”
痛彻心扉的一声呼喊,哽在喉中,出不了口,化成耳语般的叹息。她闭不了眼,移不开头,眼睁睁看着心系之人如陨星坠落,消失于茫茫虚空。
落霞山四面环抱,其内中空,山势如削,绝壁千尺
那绝谷,名唤“断魂”古往今来,悠悠千载,未尝有见一人生还。
麻木的思绪浮扁掠影地闪过落霞峰点滴的地理资料,空去所有感情的秋水怔怔望着山崩初初现形的一轮明月,银白的清晖下罩定了电光石火那一瞬危崖前的三个身影。
慕容仪掌似落英,慕容辅鞭化长蛇,唐杰明银剑舞虹。
十三夜,月儿似圆非圆,不成团圆,终作诀别。
月出之前,摘下了紫芝果,却又如何?
她艰难地推动着自己的身子,偶人般一步步僵硬地移向崖边。
山顶自容劼出面夺到采取芝果优势后,便休手罢斗的一众高手本来全围着半壁悬崖观看事态发展,以伺可乘之机。却不料突生异变,容劼带着紫芝果一同坠下悬崖。而慕容仪与慕容辅这慕容山庄的军师级人物却在此时变脸,殊死决战,众人虽惋惜得不到芝果,却也乐得看慕容世家窝里反。
他们之所以会在此时翻脸,全是因当时慕容仪一掌拍向容劼,意图置他于死地,而唐杰明亦配合她的攻势,剑走偏锋,目标则是容劼剐刚摘到手的焚兰紫芝果,谁也没料到慕容辅的长鞭会在此时出手,将容劼拦腰卷到崖外。
当时容劼一手托着芝果,一手对上了慕容仪,要痹篇唐杰明的利剑已是险象环生,哪还应付得了老辣的慕容辅?情急之下,灵机一动,手中的紫芝果抛向唐杰明,叫道:“要就给你。”
在他想来,唐杰明既是为助慕容世家而来,当然会好好接着那芝果,却不料唐杰明倾心欧阳子夜,因嫉生恨,一心只想除了他这眼中钉,哪还去管那紫芝,眼见剑芒暴涨,要将芝果绞成果酱,反吓得容劼舍了慕容仪扑救芝果,顾此失彼下,慕容辅的长鞭结结实实卷上腰间,慕容仪的双掌亦在此时印上他胸前,而慕容辅借势一甩,容劼非但受了严重的内伤,并且被打飞出悬崖,落入山谷。
而这一边,慕容仪正想接住犹未落地的紫芝果,不想慕容辅鞭尾一收,灵蛇吐舌般将紫芝果扫入山间,这一下变生肘腋,慕容仪措手不防,救之不及,只能看着自己夫婿爱子的惟一希望也随容劼掉落谷底。
这些变化虽多,却都只在眨眼间发生,欧阳子夜上得崖顶,入眼的,便是这一幕。
当下她失却平时的判断能力,只是本能地靠近崖边,一边早有人认出她来。细细耳语着她的身份,自动让开一条路,让她前行。
“那是欧阳子夜小姐吗?”
人群中不知何人,低低问了一句,疑惑的起因,并非她那一袭雪白罗裙,却是因她一反常态,不复往日之优雅闲逸,反而钗横鬓乱,神情呆滞。
有人轻啐道:“你没眼吗?没看见她背上那个青竹葯箱?天底下还有第二件一样的宝贝吗?”
问话人摸摸鼻子,识相地闭嘴,不再发表意见。欧阳子夜却不曾注意到这段对话,只是缓缓穿过人群,向崖边行去。
此时情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慕容仪不愧慕容世家的当家,终究技高一筹,制住了慕容辅,正厉声道:“我有哪一点亏待你了?你竟这样狼子野心?”
慕容辅利剑横颈,却面不改色,冷冷道:“你没亏待我吗?你虽是长房中的,却只是个女子,我才是慕容家这一代的长孙,叫我在一个抢了我的身份地位的女人手下忍辱称臣二十多年,我早受够了。”
慕容仪冷瞪着他,怒极反笑“这么说,你也准备得够久了的?”
说起来,是她疏忽了。一家子骨肉至亲,虽知夫儿中毒是人有意为之,她从未疑到他头上,却忘了,若说到对她不满,理由最充分的便是他了。
“二爷,”她唤道,按下火气“愚姐有件事想不通,请二爷指教。”
慕容辅行大,但因她才是一族之长,故而他被迫退一位,只能算到老二的位置。
慕容辅扬了扬眉,道:“我既输给了你,也就没有什么可以顾忌的了,你想问什么,说吧。”
他与慕容仪四十余年堂姐弟,彼此知之甚详,当然知道她的辣手无情。今日事败,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活着离开此地。
慕容仪垂下头,凤眼射出凌厉的光芒,道:“今日之前,我与二爷皆轮流看守芝草。二爷当时若毁了它,我也无可如何。为何偏要到如今,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件事?”
慕容辅哈哈一笑,透露出无比的快意,道:“等待的滋味很难熬吧?我就是要你在有了最大的希望之后再彻底地绝望。看着这两个月来,你每日提心吊胆守着这株草,真乃人生一大快事,哈哈哈”宝剑就架在他脖子上,他却恍若未觉,肆意大笑,浑身发颤,剑锋划破皮肤,留下血来,更显得他的疯狂。
二十多年,他屈尊于慕容仪之下,自觉颜面扫地,这一刻才终于扳了回来。
当年他满怀信心,以为族长非他莫属,不料却被慕容仪抢了去。当时他就发誓,这种滋味,他要慕容仪一样尝到。
原本他将消息泄露出来,故意引来无数高手,本打算到时趁乱毁了芝草。没想到芝果提前成熟,临时又冒出个容劼,打乱了他原来的计划。情急之下,出手击落芝果。
然而他看着慕容仪沉痛的眼、深锁的眉,便大觉快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慕容仪柳眉一挑,怒道:“慕容辅”
慕容辅兀自狂笑不歇,笑道:“慕容仪你也有今日,哈哈哈”他能确定,她从此后一定生不如死了。守着活死尸般的丈夫儿子,比杀了她还令她痛苦吧?他长笑不止,笑声渐渐低了下去,终至无音。
“他死了。服毒死的。”
轻柔的女音淡淡响起,微弱得似被风一吹便散,慕容仪不及去试慕容辅的鼻息,看他是否确已断气,惊喜地抬起头来,望着刚刚走到人群之前的女子,如见救星“欧阳小姐,你何时到的?”
欧阳子夜敛下亮如寒星的美目,玉颜不辨喜怒,轻声道:“夫人可知适才落下山崖那少年却是何人?”
慕容仪与上前拖开尸体的慕容世家高手相顾,尽皆茫然,不在意地道:“妾身怎会知道呢。”顿了顿,口气转急,道:“欧阳小姐,你前番曾说沿路看看有无焚兰紫芝,可有结果?”
欧阳子夜缓若闲庭信步,走至崖边,应道:“没有。”轻叹一声,再道:“难道他不曾告诉夫人,他上山所为何事?”
慕容仪柳眉一皱,不耐地道:“那种无名小辈的话,谁会信他。除了焚兰紫芝,可还有其他葯草可解我夫与城儿所中的毒?”
围观的武林人闻言,发出一阵嗡嗡之声,终于信了焚兰紫芝是用来解毒之说。
欧阳子夜转回螓首,道:“他上山时,曾出示陆姑娘的令牌,代传子夜之言,可是?”
慕容仪心神剧震,失声道:“什么?”
欧阳子夜垂下头,看着被山风吹得烈烈作响的裙袂,细声道:“夫人可知,那人正是子夜的未婚夫君?”
无名小辈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她挂心她的夫婿爱子,可知纵是无名小辈,也是他人的夫婿、他人的爱子啊!
慕容仪一颗心提到喉口,屏住气息,不知何言以对。
如欧阳子夜言,则那少年所言皆实,他抢摘芝果,却是为了救她的亲人。
她转头四顾,寻找唐杰明,却不知他何时已离开山巅。
欧阳子夜拂开被风吹乱的秀发,柔声再道:“子夜在山下听闻芝果早熟,恐月出后葯效渐失,故容郎上山传言,以免误了尊夫及令郎的病情。陆姑娘交付令牌以做信物,子夜原以为不过一个时辰,便可见夫人拿着芝果下来,救醒尊夫令郎。”
她的多疑啊,断送的可不止一个容劼。
慕容仪倒退一步,望着那少女温柔的笑,如坠冰窟,全身僵冷。
那少年以命相搏,强摘芝果,她还想自己果未料错,他定有私心,却从未想过,竟会有人为了救人,可以做到这一步。
欧阳子夜向高崖再走近一步,眷眷望着不见底的黑暗,清脆柔和的声音不泄半点情绪“容郎宅心仁厚,心地纯良,心切救人,故而强摘芝果。谁知夫人狭心度人,只道他人定然心怀不轨,有意夺草,痛下杀手,以致玉石俱焚”她回首,望着那美妇苍白如纸的容颜,声温软,眸却冰寒彻骨“夫人可知为何事已至此,子夜却多此一举,仍将个中原委细细说明?”她轻轻叹息,似怜惜这妇人的无知,又似为发生的一切代她惋惜“只为子夜想让夫人清楚明白,你夫婿爱子非因毒亡,皆死于你手。”
她原是慈悲,却终于学会仇恨,也终于有恨。
温软出口的话,化为利刃,刺入那人的心口,毫不留情地翻转,绞成血泥。
她再向前一步,纤细织影危立崖边,极目下望。
那片黑暗,吞噬的可是她最最心爱的人儿啊!
欧阳子夜恋恋垂首,却只见雾茫茫一片,再不见那修长身影,带笑俊颜。
容郎呵她只须再往前一步,只须再一步
便可与他同死,碧落黄泉,从此携手。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她闭上美目,珠泪如倾,心似刀绞,却终于停下金玉莲足,不再往前。
虽然这一跳,她便可不再受这失心之痛,逃开这炼狱毒火,摆脱这附骨梦魇,忘却这断肠凄苦
可是
师父十五载苦心训导,十五载慈祥呵怜,十五载殷殷垂询,十五载谆谆教诲,盼的,可不是她轻生殉情,辜负师恩。
她自有她的责任、她的重担,千斤在肩,岂可轻言放弃。
“等我十年。”
她低语,拭不干泪如雨下,危立高崖,娇躯迎风孑然,弱如柳,韧亦如柳,轻声坚决:“等我十年!”等她教出第二个欧阳子夜,等她卸下肩上的责任,等她做完该做的事,等她偿完该偿的恩报了该报的仇。
“十年之后,重执君手。”
她含泪,柔柔漾出笑靥,清婉绝丽,向苍茫虚空,郑重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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