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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罩西方社会二百年之久。
当然,在许多人身上,虚无主义并非一种自觉的意识,而只是表现为种种征兆。例如,现代人生活得极匆忙,如尼采所形容的,总是行色匆匆地穿过闹市,手里拿着表思考,吃饭时眼睛盯着商业新闻,不复有闲暇沉思,愈来愈没有真正的内心生活。现代人的娱乐也无非是寻求刺激和麻醉,沉湎于快速的节奏、喧嚣的声响和色彩的魔术,那种温馨宁静的古典趣味似乎已经一去不复返。现代人无论在财富的积聚上还是在学术的攻求上都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贪婪,现代文化不过是搜集无数以往文化碎片缝制而成的“一件披在冻馁裸体上的褴褛彩衣”凡此种种,都表明了丧失信仰引起的内在焦虑和空虚,于是急于用外在的匆忙和喧嚣来麻痹内心的不安,用财产和知识的富裕来填补精神的贫困。
在信仰沦丧的时代,真诚的人如何能生活下去?这是尼采苦苦思索并试图解决的问题。所谓真诚,首先是在信仰问题上不苟且,不盲从,也不伪饰。尼采对于人们用匆忙的世俗生活或虚假的信仰回避无信仰的事实极其不满,不懈地揭露了时代的颓废倾向。但是,真诚会使人陷入悖论。一方面,它要求对人生追根究底,把生命的意义看得高于生命本身。另一方面,对根据的无穷追究又必然使任何终极根据都站不住脚,生命意义的丧失使生命本身成了问题。这时候,真诚就要求一个人敢于正视其追根究底的结果“确信生存是绝对没有根据的”尼采说:“真诚的人——我如此称呼在无神的沙漠上跋涉和虔敬之心破碎的人。”尼采曾绝望地祈求上帝赐他以疯狂,因为只有疯狂才能使他继续信仰上帝。但是,疯狂没有如期而来,于是他就决心把无信仰的命运承担起来,不靠任何宗教的、形而上的安慰生活下去。在一个有病的时代,尼采公开承认自己是一个病人,并且以病人的身分对病因进行了探根溯源的诊察。为人生寻求一种信仰的形而上冲动驱使他走上哲学探索的道路,探索的结果却是否定一切既有信仰连同整个欧洲形而上学,成了“欧洲第一个虚无主义者”和“反形而上学者”应该说,尼采是真诚的。
三
不过,在尼采看来,彻底的虚无主义仅是从旧信仰沦丧到新信仰建立的一个过渡。那么,尼采心目中的新信仰是什么呢?一言以蔽之,就是“艺术拯救人生”这里的“艺术”是广义的,指一种审美的人生态度。它包括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两个方面。日神精神就是要我们生活在美的外观中,爱生命的过程,而不去追究它的实质和归宿。酒神精神的含义,尼采的解释前后有所变化。早期指从个人的痛苦和毁灭中获得与宇宙生命本体相融合的悲剧性陶醉。后来尼采嫌这层含义太形而上学气,虽仍倡导酒神精神,却是指从生命的绝对无意义性中获得悲剧性陶醉:人生是幕悲剧,最大的悲剧就在于它的没有终极根据,但生命敢于承担自身的无意义而并不消沉衰落,这正是生命的骄傲!
显然,严格说来,无论日神精神还是酒神精神,都不成其为真正的信仰,因为它们都未解决人生的终极根据问题,都不能为人生提供可信赖的不朽和神圣。但有什么办法呢?人类的神话时代和宗教时代毕竟都已经成为过去,现代人不可能再认真地相信客观意义上的不朽和神圣了,而艺术至少能在我们的主观体验中使瞬时永恒化,使本能神圣化。尼采主张的审美的人生态度是与伦理和功利的人生态度相对立的。伦理失去了宗教的根据,可归入广义的功利。因此,现代人实际上只能在艺术和功利二者之间进行选择。艺术的生存方式注重对生命的体验和灵魂愉悦,功利的生存方式注重对物质的占有和官能享乐,两相比较,艺术终究为没有信仰的现代人提供了一种真正的精神补偿。现在,愈来愈多的西方思想家主张靠艺术来解决现代人的精神危机,疗治技术时代的弊病。我不太相信形形色色的艺术救世论,但是我相信,对于热爱人生却又为终极关切苦恼着的人们来说,艺术的确是最好的慰藉。
常常听到有人说,中国需要的是科学和理性,不需要尼采或存在主义式的醉醺醺的非理性。比较宽容的人则表示,西方非理性主义哲学家所讨论的问题不无价值,但事情有个轻重缓急,我们等到现代化实现之后再来关心也不迟。使我惊诧的是,这些论者完全不理解当代中国青年的精神苦闷,把人的灵魂生活看得如此无足轻重。似乎在现代化实现之前,几代人的灵魂是无须关心的!西方现代化的进程业已表明,单纯的物质繁荣并不能使人真正幸福,中国式的现代化难道不正应该借取前车之鉴,一开始就重视人的精神生活问题?当然,与西方人相比,我们的问题性质有所不同。西方的精神危机是形而上学发展到顶点之后的崩溃,于是出现信仰沦丧的局面。对于我们来说,也许必须首先经历形而上学,然后才能超越形而上学。但是,我们毕竟生活在现代,形而上的要求一旦觉醒,很可能同时就遭到幻灭。唯其如此,西方哲人的思考也许能给我们以正反两方面的启发。当然,真正的出路还要我们自己来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