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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跪在神前,老龙王手抚雪色长须沉吟。
青轨突然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想说:不同意,不过好像已经说过了
好半晌,年迈的老龙王郑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青轨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原来在灭亡面前,身份可以那般固若金汤将人拒之千里,而感情显得那么渺小,微不足道原来,原来
最终老龙王和青轨仍是走了,匆忙之间未曾回头。零落守在梦魇镜旁,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薄蓝色的镜面,目送他们远离皇宫。
梦魇镜,青龙国镇国之宝。银质的镜身仿佛易碎的薄冰,脆弱而凌厉。镜面由四条首尾缠绕的苍龙环绕着,有着冰一样刺骨寒冷的温度,唯有其主人青龙巫女可以触碰,施法召唤潜伏其中的神力。若是其他人误动了梦魇镜,便会在顷刻间失去生命化为冰雕。
可预知未来,显现当今的梦魇镜可以说是青龙巫女了解外面世界的眼睛,只是,有些事情亦无能为力
“他们终于走了,我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诈小人”手指轻轻划过独角兽小巧的鼻尖,看着它因为受不了自己冰冷的体温而打出几个响鼻,零落咯咯笑过之后幽然叹息“连你都看出来了,我果然是坏人”
罗利用鼻子蹭着她的手心。
“这样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我作主了,也不用一直待在这里了你在安慰我吗?”抱紧它修长的颈子,她的指尖再一次滑过平静的镜面,拂起阵阵涟漪。
镜中浮现的,是属于她的记忆。
幼小的女孩海蓝的长发上系着两朵粉红色俏丽的蝴蝶结,红扑扑的脸蛋上,一双杏核大眼中波光荡漾。她随着秋千的每一下起伏发出兴奋的高亢尖叫声,随后咯咯笑个不停,长长的水色裙摆亦随着风漾出稚气少女特有的纯真与妩媚。
“公主,公主,小心一点!”跟在秋千旁边的侍女心焦的高声叮嘱。
小女孩开心地笑着。秋千越荡越高,人仿佛要飞出去了。
那时候,是天真不知愁滋味的真快乐
水纹涟漪不断,场景切换。
“罗利,罗利,把苹果还给我!你这只馋嘴的独角兽!”拼命追着白色独角兽跑的,是花一样的豆蔻少女,海蓝色的长发束在脑后,一摇一摆摇曳生姿。
远远的,有个少年坐在栅栏上,一身黑衣,姿态寂寞而孤傲,看不清的眉眼给她万般怀念的感觉。
想要看清楚,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零落的手指急切地抚过镜面,涟漪再起,镜中却换了场景。
终年阴暗潮湿的神殿中,身子纤细单薄的少女跪坐在神像前祈祷,十指交缠,双手扭出专属的姿势。距离她跪坐的蒲团不远,有着一摊淡之又淡的血迹,虽然经过清水仔细冲刷过,空气中仍弥漫着清清浅浅的血腥味。
少女突然捂住嘴干呕起来,低着的头,弓起的背和无力垂掉的双臂勾勒出恐慌的弧度。
保在咽喉无法吐出的悲鸣通过镜子传递过来
好可怕!好想逃走!好想逃走
在女性颤抖的声线背后,回荡着无数凄厉的哀号和嘶吼。无数的亡魂飘浮在空旷的神殿中,日夜辱骂诅咒制裁他们的青龙和巫女。
青龙神殿不仅仅是祭神的地方,亦是以神之名,以神为证的刑场。
镜之外,刺骨的凉凿凿钻入骨缝,零落合上双眸,狠狠咬住粉嫩的唇,贝壳般小巧洁白的牙齿涂抹上一层淡淡的血色。
多年之后,她仍是无法适应这种血淋淋的残忍,哪怕对方是罪大恶极之人。
深呼吸再深呼吸,她睁开眼,梦魇镜中的血色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的白。
一座白茫茫的国都,素得好像坟墓的国都。
零落瞠大双眼,熟悉的街道、店铺,甚至城墙上都悬挂着白色的挽结,优质的布料被风扯起,呼啦啦展开张扬悲凉的弧度。
同色的圆形纸饯漫天飞舞,遮去青龙国都残存的最后一点亮色。
“王,回来吧”
“王,不要丢下我们”
“王,王,王”
仿佛压抑着巨大悲伤的哭声浸透半空中狂舞的颜色,一声连着一声隐隐传来,锥心刺骨。
王?什么王?谁的王?
零落环顾四周,在看到站立在人群中的某个身影时愣住了。
一个同样穿白衣的女子。雪白的脸孔,海般深邃的眼眸,蓝色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发梢逶迤一地,白色的衣裙了无生气的包裹着柔软的身段,仿佛一场开到茶靡的花逝,只剩哀哀落败的平和死一样的平和。
她似乎意识到镜外有人错愕的注视着自己,缓缓抬高小巧的下巴,朝着她的方向嫣然一笑。
那蓦然迸发的笑意和之前潜伏在苍白面容下的平静,让人冷汗涔涔。零落猛然别开头,手掌击上镜面,水花飞溅之际,梦魔镜恢复常态,白色的坟墓消失了。
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零落捂住脸,疯狂的摇头再摇头。
那不可能是自己,绝对不可能!没有人可以预言自己的未来,没有人她也绝不会例外!
死亡的青龙国,一身缟素的自己莫非这场战事的结局正是如此他们必定亡国?
背脊蓦然窜起一阵刺骨的寒,她不由自主地抱住双臂。背后喊杀声震天,有一瞬她甚至听见皇城的大门被撞开的断裂声,遥远的巨大的声响以一个短促的轰鸣撞进心田,硬生生截断身体中某段柔软的东西,寒冷颓然消失。
既不冷,也不温暖,这种感觉被诠释为“麻木”
抬手,肌肤滑过梦魇镜,一个男人的影像显现在水波阑珊中。
黑色的长发如瀑散在宽阔的肩膀上,棱角分明的脸庞糅合了刚毅和阴柔两种截然相反的美丽,一双黑曜石打造的眼闪耀着犀利和霸道的光芒,却奇异的没有沾染丝毫戾气,仿佛他并非这场战争的发起人,而像是一位历尽历尽艰辛找寻而来的痴心人。
痴心人?
零落被自己蓦然生起的念头吓到,慌忙站直身子。
镜中,男人消瘦健壮的身子包裹在银色的盔甲中,早已被鲜血浸透的银甲与黑缎样的发相辉映,越发显得他英气逼人。哥哥就是旷世美男子的零落对敌人少见的英俊早已免疫,反倒被弥漫在他微微勾勒的唇角处的点点嘲讽和漠然迷惑了心神。
一个隐隐透出孩子气的冷漠男人,竟然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熟悉?!
再次被吓到,她慌忙关闭梦魇镜的神力。
此时此刻,多余的东西不必去想,因为她已知道他是谁了。
整理好凌乱的发与裙摆,再三深呼吸后,镜子中浮现出一张艳若桃李的年轻笑颜,那是青龙巫女璀璨的笑脸。
敏感的独角兽很显然无法接受零落一连串急速的情绪波动,歪着大大的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表情多多、瞬息万变的脸孔。
然后它漂亮的大眼睛被盖住了,一个不带任何温度的冷淡声音由头顶荡下来“走吧,罗利,我们去神殿门口迎接玄武王。”
淡青色的青龙城,因为长时间的抗战显得格外苍凉萧条,站在街道两旁的老弱妇孺一个个面黄肌瘦,挤成堆,排着长龙,惊恐的目光随着窃窃私语飘浮在弥漫着淡淡血腥的空气中。端坐在马背上的玄武翼放眼远眺,遥远处的天边泛开灰暗的颜色,树木花草逐渐枯萎变黄,一切都证明了青龙已弃城逃亡,青龙国正逐步走向死亡的事实。
胜利的这一刻玄武翼竟然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清淡的哀浮现心间同为四神的青龙,竟然是个弃城逃走的懦弱家伙。
罢了,这样的人没有资格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格。
“去神殿。”简单的安排之后,玄武翼带着沧煌和侍卫队驱马前往皇城中心青龙巫女的所在地。
穿过笔直的中央大街,由雕刻着盘龙的精致大门进入皇宫内院,神殿坐落在青龙正殿的斜后方,暗淡的阳光照映在青白色的大理石上,越加显得盘绕其上的汉白玉装饰璀璨生辉,仿佛孩子白皙纯真的面孔。
某张纯真的面孔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如此败落的国都竟然会勾起隐藏在记忆中的温暖那是唯一的宝贝。
收回心神,玄武翼看见神殿入口的平台上出现了一抹素白的身影海蓝色的长发以白色绢带系起,零星散落的发与长长的裙摆在骤起的风中摇曳,成为濒临死亡的青龙国中唯一一点亮色。
他勒住前行的坐骑,错蹬,翻身下马,大踏步向神殿走去。
沧煌和侍卫队皆在下一刻跳下马,跟在王的身后,亦步亦趋地紧随。
那就是玄武王了有着挺拔身材,俊秀面孔的年轻男子。
处于某种自尊心作祟,零落昂首挺胸,唇角平直地凝视着来者越来越近的身影。在看清他眉眼的一瞬,心脏的地方传来一阵被钝刀捅入的闷痛,她还来不及思考原因,身体已本能地抽出佩剑。
剑鞘摔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匡当”的脆响一直传到大殿深处。
“哦?您要做无谓的抵抗吗?”玄武翼停下脚步,眯起细长的双眼。记忆中美丽的面容乍现,却偏要搭配一柄冰冷到刺眼的长剑,仿佛一直呵护着的心情被人残忍的践踏了,他迸发出冷酷无情的嘲讽。
“玄武王,请命您的军队后退。”平静无波的眸光落在玄武翼的脸孔上,没有任何恐惧慌张的感觉.只是有一点点抽丝般的痛,让人鼻酸想哭泣。零落向前踏出一步,剑尖滑过地面,发出尖厉的摩擦声。
“如果是不同于他人的巫女,更应该知道抵抗只能带来破坏吧,你说对吗?勇敢的青龙巫女。”双手环胸,玄武翼上下打量着四年之后的零落人长高了,变得更漂亮了,熟悉的笑容不在了,眼中一片全然的陌生她竟将他忘记了
他感到有点寂寞。
“我只是普通的女子,即使明知无用也要拼命阻止你们进入神殿。睿智如您玄武王,也该知道伤害神之侍女的后果!”零落微笑着告诫。
他也微笑着,不同于她流露淡淡哀伤的笑,混在他的笑容中的多是嘲讽“真希望你只是普通的女子。”
口气清淡的一句喟叹,震动沧煌紧绷的神经,他侧过身问:“王,要强攻进去吗?”
他摇摇头“得不到巫女的承认,即使夺取一万座神殿也无济于事。”
侍卫队队长点头噤声,撤回王的身后。
普通的女子?她又何尝不想零落迷惑地看着面前黑发的男人,声音仍是冰冰的凉“玄武王,收回你的军队,不要企图以身试法。”
凌厉、强制,甚至是不知好歹的命令当即激起众怒,几柄利刃“当啷”出鞘。
沧煌抬高手,压制住将士们濒临爆发的怒气。
对身边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恍若无知,玄武翼露出恬然的表情“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零落亦高高仰起下巴“我奉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一点都没有变呢,还是与四年前一模一样的娇憨,只不过换了种表达方式罢了。他突然很想笑,真挚地说:“我等你。”
她凛凛一震,扭开头去。
玄武翼朗声下达军令“即日起封锁青龙神殿,没有我的手谕,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神殿,若是有人胆敢违抗禁令,定斩不赦。”
长发遮住脸,透过发与发的空隙,零落看见小小的白色独角兽从大理石柱子后面探出头凝视着台阶下的男人,耸动在它明亮眼眸中的,竟是某种亲切的怀念!
怀念轰的一声,脑海中有根绷到极点的线被无情的扯断了,疼痛纷叠而至。零落一个机伶,牙齿咬破嘴唇,血腥味直冲大脑,眩晕紧迫跟随。记忆的片段飞速擦过眼帘,重复交错,拼合成错综复杂,色彩缤纷的平面压迫摇摇欲坠的神经。
痛得好想吐
剑尖点地撑住体力迅速外泄的身体,她隐约听见玄武王在说话,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听得真切整个世界都变得氤氲一片,模糊得看不清楚了。
右手背感觉到白色小马热呼呼的喷气,于是本能地拍拍它柔软的鬃毛,轻声安抚“我不要紧,不要担心”
有个声音穿透纷乱飞舞的回忆片段,凿凿地问:“你到底是谁?”
零落听见自己回答“一场梦。”
一场梦只是一场梦
而后,所有的压迫感都消逝了,昏倒的少女理所当然没有看到玄武王心急如焚的表情,以及他快步奔来一把抱住自己时,身后众多玄武将士万般错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