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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想同武尘攀谈时,他一个箭步挡在中间应付,本能告诉他,千千万万别再恼了四爷,若教四爷再动手,可不只那些刀剑挨踢。

    那波怒涛武尘尽力忍下,为了顾全三笑楼的秘密,一切低调相应。他沉着脸不发一语,在众目睽睽下打横抱起怀中的姑娘,往通向厨房的后门走去。

    “这位好汉请留步──”

    “这位好朋友请留步──”

    说话的分别是两方派别的头儿,刚出口,两人相互又是一瞪,登时,大堂气氛再度紧张,没了兵器,众人摩拳擦掌就要斗上。

    “咱们的地盘要来抢、买卖也抢,现下要结交这位好朋友,你们也要抢!他奶奶的!青刀帮还要不要脸啊?”乌剑派的人破口大骂。

    青刀帮的人不甘示弱,同样扯嗓大骂“嘿嘿,咱们再怎地不要脸,也比不上贵派,一声声好朋友叫得可亲热了,却是拿脸去贴人家冷屁股,您老在无耻榜上占了第二位,天下还有谁敢说自己是第一?”

    一边是哄堂大笑,一边是怒气冲天,刚平静片刻的大堂又起风云,拳头对拳头、手掌对手掌地肉搏起来,顿时这个人影扑过来,那个身体飞出去,桌椅全拿来当武器,打得好不热闹。

    这倒省事。

    三笑楼上自掌柜下至跑堂,连后边烧菜厨子全自动休假,相偕跑出来看戏了,而韩林则快速拨动算盘,将一条条赔偿金额列出,他心中有喜亦有忧,喜的是大堂桌椅早该淘汰,如今购置新物的银两自然不用三笑楼负担;忧的是四爷今日的大显身手,恐怕不到明天便要遐迩知闻,然后可怜的他又得想法子应付一群疑问颇多的熟客。

    “喂喂,刚才是俺眼花吗?俺瞧见四爷搂着女人回房勒!”开口询问的是掌杓厨子葛大海,一口北方腔,个性很爽朗,他是后来才出现的,错过了武尘发飙的精采画面。“呵呵呵,这挺好,俺见四爷过得像个和尚,还道他哪边不爽快,这会儿也懂得和娘儿们亲近亲近,这好!挺好的!”

    跑堂大柱睨了他一眼“别胡说!方才四爷发了好大的火,就为那个姑娘,竟出手──哦,不对!是出腿教训两帮人,喝!那可真是精采。”他扒了大口饭,两眼直盯着厮杀的人群,尚未嚼烂咽下,筷子指住人家大声叫喊:“哎呀!这招月下偷桃真够阴损,不过一出制敌,可敬可敬?”

    “那姑娘是啥来历?我在后头见四爷把人家抱得死紧,想看个清楚又怕遭殃,心里可好奇死了。”另一个厨子也来问。

    “听韩林说,是咱们四爷的媳妇儿,前些天三笑楼休息,他回江南娶的。”谣言总是不停在传播。

    “那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众人大叫,原要继续追问,可眼前的戏演得真好看,目光便被吸引了。“王八羔子的!乌剑派好歹也是江湖大派,手段这般下流,使来使去便是这几招,专挑下阴出手,敢情他们镇派绝学只一招月下偷桃?”

    “啊!”斗殴人群里有人狂声大叫,甚是凄厉。

    “哎哟!”蹲在一旁瞧的忍不住苞着也叫,摇摇头甚是惋惜“这一抓好惨,可怜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

    涤心完全足不沾尘。

    在杭州陆府毁了一次名节,初到三笑楼,话还没同她的大郎哥说上一句,名节又毁了一次。

    对于刚刚的千钧一发,涤心很快平复了心中恐惧,眼睫悄悄向上,映入眼的是男子紧抿的嘴角,轮廓又刚又硬,他的肌肉绷得好紧,胸口起起伏伏,双臂扣住她的后背和脚弯处,力道并不温柔。

    不消赘言,三岁孩童都看得出大郎哥正隐忍着怒气。

    涤心原想开口要他放下自己,可话滚到唇边翻来覆去,仍是无声地咽了下去,她在商场经验不少,自然懂得察言观色。

    武尘闷声,她也只得闭嘴,暗自打量经过的环境,由后院大厨来到一大排厢房,然后他抱着她步进拱门,来到一处小院落。

    这一路上涤心偷偷瞧着,发现几双眼同样不怎么正大光明地瞧向自己,但见武尘脸色,没谁敢上前询问。

    一脚踢开门扉,武尘走了进来,他终于松开手,让护卫在怀的女子落坐在太师椅上。涤心抬起头刚要道谢,却撞上他直视的眼瞳,里头跳跃着两簇火焰,她心漏跳一拍,咽了咽口水嗫嚅着。

    “其实我可以自己走,你这样这样别人都瞧见了。”

    武尘忽地蹲下身来,这般姿态涤心仅比他高出半个头。他微微仰首,双手放在太师椅两侧的扶手,将涤心围在小小天地中。

    “你就这样傻呼呼的,众人打架,就该往安全地方去,见刀子飞来,你连躲开都不会吗?”他的愤怒是对大堂那些家伙,此时开口,话中是三分忧虑、三分关切和四分的恐惧。这刻,他的魂被吓得还未归位呢!

    “我想躲,可双脚不听使唤,脑子一片空白呵”涤心说得委屈。

    这原也不能怪她。武尘轻叹一声,另提话题“你怎么来了?该不会只你一个吧?”说到这儿,他眸中火光又是一窜。

    即使如此,涤心也决计不会承认的。她脸色仍苍白,唇边的梨窝轻轻跳舞。

    “这趟来是为了茶税问题,我和江南几个大老板一起上京的,大伙在东街的茶业会馆落脚,我包袱才放下便过来这儿寻你。”

    陆家有陆夫人和海棠看着,这是涤心争取来的大假,茶税之事只不过顺道而已。原能早些前来,但念在陆阳和海棠新婚,让海棠轻松了几日,而涤心又忙着把手边的事处理妥善,这才耽搁下来。

    闻言,武尘心中颇为不舍,想到她一个女儿家由南方赶上京城,旅途定是辛劳,见她眉心间有淡淡倦色,口气不由得放软。

    “待会我同你去东街,将行李搬过来三笑楼,也好就近照顾你。”

    听他如此表示,涤心暗暗欢快,嘴上却说:“那会馆环境还算清雅,厢房大又宽敞,他们想只有我一个姑娘,便把最里边的让了给我,说这样安全些。”

    “只你一个姑娘家!”见涤心点头,饶是武尘修为再好,如今也破功了。他一把握住涤心置于膝上的手,口气陡硬“这一路上由南到北,同行之人皆为男子!你、你平时精明,却不知这么做有多凶险!”

    涤心才欲辩驳,岂知武尘又说:“那些人若有心,将你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加油添醋半真半假,你女孩家的名节该如何保住?”

    “反正早已不保了。”声音模糊嗫嚅。

    涤心自是晓得这般而为不妥当,但同行之人都是相识已久的茶业老板,上京协调茶税之事原可由水生代替前来,可她想此番投靠大郎哥,最好能有个名目,也方便将来拖延时日。

    垂眼瞧见那男性阴郁而忧虑的神情,感受握住小手的劲力,她眨眨眼,浅浅一笑“你别恼,我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却见你直在发火,我听你的话搬过来便是。可无论如何,你别把人家安排在三笑楼的客栈里,那边龙蛇混杂又有帮派打架滋事,我会怕,心里不踏实,我想同你住得近些。”

    这话提醒了武尘,他这儿亦是阳盛阴衰,住进一个姑娘家颇有不便,但即使取了他的性命,自己也不可能放任涤心不管,让她住在会馆里。

    “这小院落是我的,有两间厢房、书房和一个小厅,你暂且住下吧。”

    “我住哪一间?”她语气欢愉,觉得情势极好,抬头环了眼小厅的摆脱,简朴而利落,很像大郎哥的风格。

    武尘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双掌,连忙松开,又瞧见那对小手教他握得青白,眉头陡地深皱,手指便在涤心腕间的穴位轻轻推拿。

    “你自己拿主意,这院落是你的了,我暂时在外头的厢房睡下,你不用害怕,没人会闯进来的。”外边一排房间是兄弟们的,总该有些空房,若无,也只得睡三笑楼的客房了。

    “可是这里明明有两间房间的。”

    “我若住下对你不好。”

    又是女子名节那一套吗?涤心暗自大叹,心想,他在众人面前抱她、搂她,现在两人共处一室,又揉着她的手,这算什么?根本是矛盾!双重标准!

    她抽回手不让他握。

    武尘不知她气闷什么,缓缓立起身,声音持平地道:“你肚子肯定饿了,我让人送吃的过来,待吃饱饭,我陪你去东街的会馆。”顿了一顿,他继续说:“茶税之事已闹得满城风雨,据我所知,不仅江南茶业,四川、江西等地亦有茶商成群而来,上书请求与司茶官员会谈,这事牵扯下去,连带也波及盐、铁两税,你有什么打算定要让我知道,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见涤心不语,武尘长声叹气,低低又说:“听话”

    是那话中忧虑软了涤心发倔的脾气,她不是来同他生气的,想了想,涤心放开胸怀。

    “我知道啦,若商议出结果定会向你禀报,这下总该安心了吧!”接着,她由太师椅上轻快跃起,爽朗又道:“我肚子饿得大打响鼓呢,别麻烦人送饭菜来,我自个儿在外头吃。听说京城最近大兴仿膳宴席,风味绝佳,气氛特殊,涤心定要乘机试试,待我回到杭州,若婉姨和海棠问起,也有说嘴之处。”

    想她一个女儿家,不得已抛头露面周旋在商场中,武尘方寸酸涩,原还要对她耳提面命一番,但见涤心双眸清澈、唇染笑花,他望住眼前一张白玉般的小脸,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大清早,三笑楼后院不太平静,连续传出好几声惊呼,全是男子粗厚的叫喊,好似受到不小惊吓。

    厢房对面四、五个大水缸,十多个壮丁扁着脚,有的打赤膊、有的下身仅穿着半截裤,不论是擦洗身子还是漱口洗脸,每个人彷佛同时被点了穴,维持着正在进行的动作,眼睛怔怔瞪住罢由小院落里出来的人。

    一个人,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正是涤心。遇上这阵仗,她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突地匡啷一声,有人用来遮住重要部位的盆子滑了手,那人赶忙蹲下,戒慎恐惧望住涤心,眼角瞥见盆子愈滚愈远,想捞也捞不到了。

    “大家慢慢洗。”

    天啊!她还是首次处理这种事哩!咬住唇忍笑,涤心从容福了福身,目光直视前方,又从容不迫地经过他们,接受每个人的注目礼,很镇静地往前头去了。

    明儿个若是起早一些,说不定能瞧见大郎哥同他们一样。她想着那个可能性,脸颊红通通,一朵笑抿在唇边。

    前头店门尚未开放,她绕了一圈,经过厨房时里头已传出阵阵香气,她伸头探了探,见到一位胖大厨子正滚着大锅肉粥,旁边蒸笼高高迭起,不住冒出白烟。“大海师傅。”涤心昨日已尝过他的厨艺,却没时间交谈,只知道他是三笑楼的掌杓厨子。“您在忙大伙的早饭吗?我也来帮忙。”说完,她跨了进来。

    梆大海抬头一瞧,见是四爷抱的那位姑娘,稍愣一下,随即放声大笑。

    “你是老板娘。”

    “啊!”涤心瞪大眼,不明白。

    “唉,四爷真不够意思,娶个老婆也不让知道,这可委屈你了。”

    他抓来一只巨大猪脚放在砧板,刀起刀落,瞬间已劈成小堆,转身抽出腰间双刀,刀身极薄,在一旁剃净毛的全羊上挥来动去,手法之快匪夷所思,涤心尚未眨眼,那羊只已处理妥当,皮不带肉,肉不连骨。

    “好厉害”涤心喃着,倒忘了老板娘之事。

    梆大海呵呵又笑“普通普通,使久了便也顺手。”三笑楼众人都会些拳脚功夫,方才他这一使,劲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持刀手法已暗藏武功家数。

    “我使久了,恐怕也及不上大海师傅十分之一。”

    涤心说得真心诚意,葛大海一听仍呵呵笑着,自顾自处理着肉块。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厨房,全是方才在水缸旁沐浴盥洗的汉子,见涤心在这儿,尴尬之情难免,好几个搔搔脑袋对住她傻笑,手脚不知摆哪里好。

    涤心脸红了红浅浅回笑,神态仍是镇定,心想既在这儿住下,就得适应环境,像今天这小小“意外”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以后自己要出小院落,定要弄些声响好提醒众人。

    “吃碗粥吧,俺将昨儿个的剩饭煮皮蛋瘦肉,味道挺不错。”葛大海塞了大碗的粥给涤心。这时,其它人自动从蒸笼里拿出肉包鳗头,盛好粥,厨房中没有椅子,众人蹲在门口唏哩呼噜地吃将起来。

    涤心见状,入乡随俗,跟着大伙蹲了下去,捧住特大的碗,小口小口地喝粥。

    三笑楼的壮丁们原顾忌她是个娇客,与四爷关系匪薄,又发生“清晨事件”正愁不知如何相处,但见她与大海师傅有说有笑,外表秀气美丽,却不同一般姑娘扭捏作态,众人对她都起了好感,皆有亲近之意。

    “老板娘,四爷为什么成亲也神神秘秘?咱们兄弟没喝到他的喜酒,真有这么点不是滋味。”蹲在涤心身边的跑堂大柱乘机问道。他当然得借机探查,这事可没谁敢去问四爷。

    “对对!我正待要问,大柱倒是得先。”二柱咬着大馒头,有点口齿不清“四爷娶媳妇儿,我瞧大大家都蒙在鼓里了。”他原要说大当家,便是阎王寨寨主铁无极,又记起涤心尚是外人,不确定四爷是否将身分告之,因此临时改口。

    “我早先便觉得古怪,做什么贴个嫁娶大喜,大伙放假回家看老婆孩子嘛,还要啥理由?原来四爷真回江南娶亲。”

    “不成的,老板娘,您得劝劝四爷办个宴席,咱们替你们庆贺庆贺。”

    “我我不是老板娘,我有名字的,我叫涤心,你们别叫我老板娘”涤心的脸发烫,让粥的热气一熏,不仅两颊,整个脸庞变得通红。

    众人一愣,随即又问:“你不当老板娘!”

    这话要涤心如何做答?点头不是,摇头更不是,她蒙混过去,捧起大碗喝粥,遮住一张脸。

    “唉唉,莫怪四爷昨儿个独自睡在外头厢房,敢情小两口斗气?你干脆连老板娘也不当啦!”

    老天!这又说到哪儿了!真正夹杂不清。

    涤心暗自好笑又暗自叹息,一鼓作气喝完粥“我来煮早茶,能健胃清神。”丢下一句,人已转身进去厨房,做菜她还没那么高的本事,煮茶却是能手中的能手。

    大家吃饱肚子收了碗,开始忙碌起来,各人有自己所司之事,动作默契十足。

    “大海师傅,我可以用点这种茶叶吗?”揭开装茶瓮子,涤心纤手捞起一撮,放在鼻间轻轻吸闻,正是最适合午前品茗的淡月香。

    “客气什么?要啥自个儿拿吧!”葛大海忙着将肉块川烫,嘴努了努旁边大灶“上头烧着开水,舀取时得小心。”

    涤心也忙碌起来,身影在厨房中转来转去,煮茶与平时功夫茶大有不同,这里的茶叶不如陆府极品,一时又取不到上好水质,因此煮茶特重手段。她纯熟地摊入茶叶,去第一回过茶水,再注开水高冲低行,让味道与色泽慢慢生出。

    “俺道咱们三笑楼的桂花茶够香的啦,没想到你煮的这茶真个香上了天勒!”葛大海赞道,接过涤心递来的杯子,也不怕烫,咕噜便饮下好大一口。他吁出胸中气,掉头对众家兄弟玩笑说着:“老板娘的心意,亲手煮的过门茶,大伙过来喝上一杯吧!”

    “可有我的份?”一个温朗声音突地响起。

    “有!喊声老板娘便有份啦!”有人随口而答。瞬间觉得不太对头,众人眼睛往门口瞧去,见那人负手立定,脸上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四、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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