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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寺,二十年前由东西南三宫娘娘合资兴建,每位在此弘法布道的住持皆出身青云贵冑,即使入了佛皈了依,他们身后的势力范围仍是不脱凡尘,依然在青云中打转。而此寺,寺内遍布特意培植的武僧,将天王寺织成一张武力雄厚的保护网,再加上那些来自于三位娘娘的扶持,若说此寺是集中皇朝后宫势力大成的护国寺院,也不为过。
在朵湛的眼里看来,这里不啻是他此时最需要的庇荫场所,集中了三位娘娘不分党派的势力后,只要来到此地关上寺门,那么不管站在外头想得知手谕内容的人是谁,不但得卖三位娘娘一个面子,也得在闯进来前先惦惦自已的斤两,是否能避过那群护寺的武僧,只要他不出寺门一步,那么任谁也动不了他。
阳炎心思百般复杂地站在寺内大雄宝殿,看着朵湛在夜深时分独自在宝殿内徘徊。
自从今日随着他走出襄王府后,阳炎从没想过他会来这个地方,也猜不出他来此的用意,原本以为他要出家,但他在向住持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却迟迟不剃度落发;以为他是下定决心想要来潜心修佛,可他一整日下来,嘴里也没冒出半句佛号过。
他只是一直走着、走着,不厌其烦地在宝殿的佛前走了无数遍,有时,他会停下来看看佛像的面孔,剑眉紧紧地揪锁着;有时,他会转头看向宝殿外远处的寺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阳炎的心中,仅只是一日一夜,朵湛就像个脱胎换骨的人,变化之大,令他这个跟随他多年的人也无从捉摸。可是即使摸不清朵湛此刻的心思,他大概也清楚,朵湛的改变是来自于冷天放带来的那道手谕。
那道手谕里写了什么?朵湛没说。
今后他将有什么打算?朵湛也没说。
朵湛停下独行的步伐,抬首看向宝殿殿顶。
大殿中金塑佛像的光影,透过千盏日夜不灭的烛火,形成一片刺目的金,投射至殿顶,将殿顶上方诸佛菩萨像、护法诸神、各式飞升的仙人绘像映照得清晰。在殿顶正中,有幅九龙沐子图,图中太子被九条蟠龙紧紧圈绕着,在那些龙里,有恶、有善,有毒龙、有慈龙。
他再低首看着殿中罗列的泥塑五百阿罗汉,将目光停留在十六位在佛灭后,仍然不入涅盘、永住在世的大阿罗汉上,其中降龙罗汉仰望苍夭,子着殿顶的九龙,明暗光影中,降龙罗汉正等待着降伏天上九龙内心中的贪欲恨、愚痴。
他将是被降的其中一条蟠龙吗?
不,他不是,他也不甘于被降。
在今日之前,他真正的世界仍处于一片混沌尚未开天辟地,而今日之后,一切已渐渐尘埃落定,该出发的道路,已在他面前敞开了来正等待着他前进,现在,就只等所有的东风备齐而已。
殿中灿亮的烛火有些摇曳,阵阵幽风,从四面八方纷涌进来。
“王爷。”察觉不对劲的阳炎随即来到他的身畔,抽出身上的佩刀将他护在身侧。
不约而同的,或者该是说他们都在抢时间好赶在第一个来到,十年难碰头一次的冷玉堂、冷天海、冷凤楼、冷沧浪,这些分奉不同皇子的冷家亲信,都在同一刻齐聚在朵湛的面前。
朵湛丝毫不以为恐,也对他们的必然出现心中早就有数,优闲地点完人数后,他有些好奇地绕高了眉。
“怎么你们冷家人只到了四个?”能突破外头防线的人,恐怕也只有这些冷家人了,只是,在他的估算中,人数似乎还不够。
“圣上的手谕在哪里?”冷玉堂充耳不问他的问话,两眼直在他的身上来去搜寻。
他懒懒扬起一笑“在我身上。”
冷家人互看对方一眼,眨眼瞬间,他们已自各方挪动脚步,准备动手自他的身上抢夺主子所要的东西。
阳炎随即扬刀抵挡他们前进的步伐,但以一敌众又要护着朵湛,纵使武艺再高,难免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朵湛的身影没有动,淡看着剑花刀影在他的面前飞闪,可是满头大汗的阳炎已是自顾不暇,根本就没办法在这情况下保住他。就在冷凤楼手中的锐剑已经抵达朵湛颈间时,一道来得又快又急的剑气用力将她劈离朵湛数丈之遥,千钧一发地捞回朵湛一条命。
“你来做什么?”冷凤楼微喘着气,修长的凤目定在姗姗来迟的冷天色身上。
“奉剌王铁勒之命保住襄王和他身上的手谕!”尽全力从北狄赶来的冷天色,直在心底深深庆幸自已没有晚来一步,不然朵湛的脑袋和身子就要分家了,而他回去北狄后,下一个脑袋分家的人一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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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天色很遗憾地朝他摇首“他不想知道,他也不想让襄王以外的人知道,所以我只好来这里实现他的愿望。”
不知何时,朵湛己神不知鬼不觉地拉着阳炎来到宝殿一隅,在冷眼旁观之际,淡淡地问向那些为了一道手谕而不得不与亲手足交锋的人。
“你们冷家人是想在我的面前互相残杀吗?”
冷玉堂睨他一眼“有何不可?”
“是无不可,只要别弄脏了我的地方就行。”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根本就不把他们骨肉相煎当作一回事。
“什么?”一群人意外得几乎掉了下巴没法装回去,皆难以置信这会是以慈悲仁善扬名天下的襄王口中吐出来的话。
“还有。”朵湛边说边自袖中掏出一只卷轴,走至香案上飞焰熊熊的烛火旁“谁要是动了我一分一毫,我就毁了手谕让谁都得不到。”
“你敢?”冷天海不相信他敢这么毁去众人求之不得的东西。
他敢。
下一刻,沾染上了火光的卷轴已在朵湛的手中缓缓燃起,他甚至连考虑也没有,直接就将它拿到烛火上头烧给他们看。
他回过头来,笑得十分惬意“毁了它后,普天之下就只剩我和圣上知道这张手谕里究竟写了什么,你们若是想知道,不是亲自去问圣上,就是得撬开我的这张嘴,不过我相信,无论你们怎么做,你们绝不会知道下一任太子是谁。”
对于他的这个举动,众人皆猝不及防,在回过神来时,他们忙不叠地想赶在手谕灰飞湮灭之前救下它,但拦在他们面前的冷天色,却阻挠着不让他们前进半步。
“别那么心痛。”烧完了手中的东西后,朵湛拍拍两掌,兴致很好地看着他们一致死灰的睑“方纔烧的那张手谕是伪,真的,并不在这里。”
冷沧浪紧咬着牙关“你耍我们?”
“是啊。”他大刺剌的承认。
“下一任太子是你吗?”冷天海不死心,就算被耍,他今天也要找出答案来。
朵湛低低冷笑,两手环着胸,在飘摇的烛影下,他的面容有些看不清。
冷玉堂将他的沉默视为否认“倘若太子不是你的话,那是谁?”
“冷天色。”朵湛没理会他,反而朝冷天色勾勾食指“铁勒除了叫你来守住手谕之外,他还说了什么?”
冷天色有些不甘愿地嘟着嘴“他叫我来这里听你的命令行事。”
“铁勒是打算把你借给我吗?”他心情不错地盯着冷天色的臭脸,脸上笑吟吟的。
“嗯,我奉命在这段非常时期效命于你。”也不知道那个铁勒究竟在想什么,居然就这么大方的把他借给别人,一点都不考虑到他这个被使唤过来使唤过去的人的心情。
得到了冷天色的答案后,他马上换了张截然不同的脸孔,阴冷的下令“既然如此,我要你把这些人全都给我弄走,并且让他们今后再也不能踏进这里一步,我不管你用的是什么手段!”
冷天色毫不迟疑“是!”“天色!”在冷天色扬剑向他们走来时,他们忍不住朝他大叫。
“我只是奉命行事。”
受了几处伤的阳炎,枯站在殿旁,对眼前的情况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
冷家的人为了主子自相残杀,这点他可以理解,但铁勒他要保住朵湛?还把心腹大将借给朵湛使唤?铁勒不是向来跟其它皇子没有交集的吗?而朵湛也跟铁勒没有丝毫的交情和亲情可言,朵湛也几乎不认识半个西内的人,怎么西内的主人,会千里迢迢的派人来保朵湛一命!
他弄不明白,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他的双眼微微瞥向静立在一旁的朵湛,试着想在朵湛的身上找出答案来,但在接触到朵湛噙着一抹笑意的脸庞时,一阵凉意,霎时自脚底直窜上他的背脊。
朵湛知道,对于这一切,他什么都知道,而且,他知道的恐怕还有更多。
因为他大胸有成竹和有恃无恐了,他那冷静的模样,就像是今晚发生的一切早已在他的掌握中,而他只是在等而已,他只是在等着来看这一场戏。
他究竟还在等些什么?
望着朵湛的面容,阳炎赫然发觉,在朵湛身旁那修罗使者的泥塑,气韵神态竟和他像得如出一辙,彷佛是由同一个模子复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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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天王寺广阔的候客大院内,楚婉远远凝望着朵湛在殿内深处面佛的身影。
即使遍布整座天王守的亲卫和武僧没半个人拦她,她的双足却还是站在原地立定生根,迟疑了很久,就是没有勇气走进去。
可是,她不得不来为自己要个心碎的理由。
失爱的痛苦,旋生旋死,可纵使心再痛,绝望中那股残余的力量仍推促着她,要她亲自来面对这场变故。
在夭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个心愿,自始至终在她的心中从未变过,纵使此番前来可能会再度遭弃遭拒,但她还是要来,她还是要再来见他一面,因为她相信,若他来天王寺的理由是为了求得一个解脱而出家,那么这次她还是可以在佛前将他拉回来。
放下了心中无法收拾的伤愁和悲痛,在宁静的夜里,楚婉将朵湛拒婚的行径思索了不下千百遍,苍着找出真正的主因。聆听了旁人提出的种种可能性,她不禁要想,那个她心中已与她争夺了十年的情敌是否再度回来了。
十年前,当她还是个懵懂的芳华少艾时,朵湛首次走进她的生命里,那时的他,正初近佛法,并有着出家离世的念头,然而她的出现改变了他的意念,令他不但临阵反悔不出家,反而在众人的一片讶然之中将她迎进襄王府照料,而在五年后,他又向太子卧桑正式提出纳她为未婚妻的宣告,并扬言此生非她不娶。
但她知道,他的心中还是藏着某种不安,每每只要他想在佛前寻求一份宁静时,他总会将自己关在禅堂里数日,任凭任何人苦勤也不肯出禅堂一步,但只要她来到佛前,那么他定会拋开手中的一切来到她的身边拥她入怀。
每当被他拥入怀中时,她总有一种被分裂的痛楚,因为他抱得是那么牢、拥得是那么紧,可是他有一部分的心却还是不在她的身上,她的心底,更时常因此感到丝丝的惆怅、患得患失,因为与她争夺他的人,并不是任何女人,而是佛。
只要她将他拉离佛一点,不久后,佛又会再将他拉近些,这场夺爱,像一场永不止息的拉锯战,岁岁年年不停的上演着,因为佛的存在,她爱得既深刻而无望,但她不愿被这个敌人击垮,一败涂地。
倾尽所有可能,她将她最虔诚纯挚的情爱捧至朵湛的面前,竭尽精魂不遗余力的来爱他,曾经,她相信,她是深得他所爱的,可是现在,她却对一切都怀疑了起来。他的离开,让她看见爱情的脆弱不堪一击,和对他的不可失去,也让她清楚的知道,一旦失去了他,她将再也不是她,而只是一株失去了魂魄的莲。
宝殿内,头昏眼花的听朵湛诵经诵了一整日的阳炎,在他停下诵经的空档,总算有机会打断他来向他一报他身后的大事。
“王爷。”阳炎低下头对坐在蒲团上的他轻喃“她来了。”
“赶她走。”朵湛连头也没抬。
阳炎的眼中忍不住漾满同情。“但她已经在外头站了一日了”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他变得这么彻彻底底?他知不知道外头的那个女人是谁?那是他的心呀。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他淡淡重复。
“你就去跟她说说吧,就算是就算是让她死心也好。”阳炎忽地跪在他的身畔,两手牢牢地捉住他手中的念珠,紧闭着眼向他恳求。
他静看着阳炎不发一语,许久过后,他站起身来,转身笔直地走向宝殿殿门,直朝外头苦候的楚婉而去。
“你来做什么?”两脚方在楚婉面前站定,他冷淡的音调也同时刺进楚婉的心底深处。
湛就不会应了道人的那句话,走向杀戮的那一端,她不要他变,她不愿让朵湛因她而成为罪人。
楚婉强硬撑持着摇摇欲坠的心,在他写满拒意的眼神下,逼自己梗涩得难以发声的喉际,别再这个时候背叛她的勇气。
她微弱的轻吐“给我一个理由。”
“我不能给。”
“你真的不要我?”难以遏止的泪雾在她的杏眸里泛起。
望着她苍白憔悴得令人心疼的面容,无穷无尽的挣扎在朵湛的心头狠狠地翻搅着。
不见她,是因写他怕会克制不住自已,不顾一切地拥她入怀;不给她理由,是怕在这布满各派人马眼线的地方,只要稍露口风,那么他的心血就将全盘白费。
如果可能,他真想拭去她眼中的泪,告诉她告诉她什么?他什么也不能说,说了,不过是为她惹来杀身之祸罢了,纵使他有多么想要她,但目前的他,不能要,他不要她死。
这片天地可以毁灭,这个人世可以倾覆,他可以放弃所有,却不能放弃她,只要她能平安的活着,只要她可以远离他会带给她的死亡,他可以走,他可以绝,也可以狠,他更可以将自己推陷进日复一日的摧心鞭笞里。
“回答我。”等不到他的答案,楚婉忍着刺目的泪,再次把话送到他的面前。
朵湛的眼瞳有些闪烁,声音也显得很悠远“还记得你曾对我说过的誓言吗?”
誓言?
在她的心兵荒马乱之际,她有些忆不起她曾对他说过什么誓言,他问的是哪一句?而他又为什么会提起?他不是已经对她心死爱绝了吗?又怎会在这当口突然问起她那些过往的温柔?
“记不得,那便罢了。”朵湛眼中的暖意迅速消逝,并且决绝地旋过身“你走,别再让我看到你。”
楚婉强迫自已转过身去,不看他再度离她而去的模样。
只因为,怕看见他的脸庞,会心痛欲裂;怕在他再次转身离去的背影里,会无声落泪。
闭上眼,依稀还可以听见他在池畔热烈倾诉的誓言,午夜梦醒,尚可感觉到他残余的体温,但那些都已不再存在,在他离去后,她的生命里只剩下一片虚空。
为什么爱情是这样子?伤人至此,还要人好好活着。
躲在宝殿殿门内偷窥的冷天色与阳炎,在楚婉孤零零的站在大院里时,望着她心碎的身影,他们不禁为她感到心酸。
“没想到你家王子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看了外头的那一幕后,冷天色感慨万分地一手搭着阳炎的肩,啧啧有声地摇首大叹。
“他不是那种人,不许你这么说他!”阳炎马上反驳他的话,怎么也不肯承认,也不愿有人这样说朵湛。
冷天色一手指着外头“事实摆在眼前。”
“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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