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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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野车攀着青峰大断裂口沿，艰难地爬上万峰山，开进一条石林如笋的弯弯山道。几乎算不得道的道，青石、白石、黑石一家伙龇牙咧嘴拦住去路。越野车一个空翻“嗵”地一声摔在刺架里。一阵惊恐，同行的老画家捡起摔眯了缝的眼镜重新戴上，咬牙道：“上！怕那些什么，非把尹吉甫找到不可！”就因为读过诗经，就因为得知这片老林深处安息着一颗伟人的灵魂，我们便匆匆而来。

    莽莽苍苍的万峰山，吉甫魂安在？

    一溜行三男一女外加一男向导爬出还喘着粗气的越野车，野山便一片茫然，四顾无人。

    向导手搭了望棚，目测片刻决断：翻过这架山。于是女的跑在最前，向导次之，老画家断后。上了山顶，又下山顶，如此蚁行，反复无数。前方渐渐闪出些细绳鸟道来。女的停住脚，迟疑地问：走这条？走那条？向导看山向，依次答：走这条。走那条。“还有多远哟！”“嘘，莫言声，还有五六里。”向导执方言“五”与“六”之间似架一道声音的拱桥，悠悠绵绵，飘渺若虚。一片静。阳光拿目光灼你，风惟恐泄密似的不言语，一片汗涔涔渴焦焦的静。

    远古周朝，莫非隐匿深山，不肯理会我们这帮顽固的谒见者么？

    万峰果然不虚其名，便真格地有万座峰峦相续相延。杂木铺天盖地地挤压着依稀小径，甚至大胆地拦住我们的去路。山里的五六里，是照着旱烟袋上冒出的青烟来计算的。时而绝壁涧溪，时而密密丛林，直到心儿累得七上八下，脚板被乱石甩麻甩活，万峰山才陡然开朗，渐显奇峻。忽见一独秀山脊，奇松怪柏、紫气葱茏，向导果然压低了嗓门说：“到了。”

    “尹——太——师——”女的扯长了音调脆脆地喊。

    同行人愣愣的。周围山嗡嗡的。

    碑文倒塌。怪石森严。

    一雕梁画栋的岩屋古刹兀地从青松林梢间探出头来。蓦地便觉冷风从不知方位的所在扑面而来，便有古周朝的祥云和钟罄或飘渺、或悠长地拢来。再细细审视，并又不是。却见石门洞开的岩壁古刹天工巧夺，似不食人间烟火。同出一脉青山，又两层相迭，中间由一盘步青云的雕栏石梯上下勾连。此建筑名曰“宝堂寺”建于明代政德十一年，其工艺，竟与武当山建筑群一脉相承。二层岩石被人力掏空，现出一主两次大小三个石窟。石窟内供奉的各路神灵皆失手足，想必曾有过尹太师塑像，今已无处寻觅。诗经六月里那位“薄伐猃狁，至于太原”叱咤风云的一代天骄，只留下万峰之间这座石窟古寺，以其亘古的、伟大的孤独让我们默默在心中咀嚼回味。

    回味着，便有了故事。故事刻在山脚下的龟驮碑上。龟驮碑是御碑，不是皇帝老儿封过的王侯将相绝无此资格享受。虽然岁月像日晒丝绸般褪去了石碑上的纹理色泽，却褪不去石碑镌刻的故事的显贵和奢华。尹吉甫是周宣王时的辅佐太师，是讨伐猃狁、屡建战功的赫赫英雄，也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对于他的死，史书记载相当模糊，其墓葬地的确切位置更是众口难一。可信的一种说法是诗人的文武双全遭百官妒忌，使宣王对其生疑，而碎其尸十二段。尹太师的封地房陵（现湖北省房县）的山民为其鸣不平，又为防止贼人抄尸盗墓，悄悄收其尸，分十二处风水宝地厚葬之，故而，房陵有十二尹墓之传说。青峰北坡，确有尹太师及其子之墓碑，至于另外十一座，或许野史，便无从考证了。

    幸有孔夫子整理诗三百，我们才得以明古今；幸有龟驮碑刻其名，我们方得以识忠魂。想凡夫草芥，何以有此雁过留声。再想纵然显赫一时，也终究难免一死。人生匆匆，沧海一粟。生如此，死也如此。生是短暂，死是永恒。生与死如此悲壮，如此令人震撼。而在这纵横万里、巍巍群峰之巅，在青峰举世闻名的大断裂带上，生与死又显得如此微乎其微，如此地不足以言说。茫茫青山，埋葬了多少传说？多少故事？有的被人发掘，霎时变成文人墨客玩风弄月的名胜古迹；有的随传承者埋入大地，成为无人揭开的千古之谜！喜欤？悲欤？愁欤？我们千里迢迢寻觅忠魂，吉甫知晓，也未必欢迎我们对他的惊扰；分尸安葬他的善良山民，也未必希望我们世俗的足迹玷污了这块净地。一溜行三男一女外加一男向导，忽地停了说，停了笑，停了画笔。

    大山无语。

    啄木鸟正把一棵古周朝的参天刺柏，啄出一阵阵空洞而苍茫的山音。这天籁之声，传出莽莽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