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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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春草绿，满眼新绿，让我想起白乐天那首“离离原上草”想起鲁迅童年的“百草园”想起乡野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草，它们兀自萌发着，疯长着，枯败着，年年岁岁，生生不息，就像山里的人们一样，普普通通，默默无闻，难怪叫“草民”呢！

    在满山遍野的草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羊草，也叫苫房草。这种草丛生着，山前坡后，陌上陌下，遍地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它很像苇塘中的芦苇，但没有芦苇那样挺拔，每到秋天便长出白茫茫的绒花。大概象山羊身上的绒毛，又因为春天刚发出时，羊很爱吃，所以叫羊草。更多的时候，用来搭盖牛栏羊圈。那时，还没有住进瓦房，山里人家的房屋差不多都是用羊草苫房。羊草为我们遮风避雨，给我们一个温暖的家园。

    老牛筋草是春天最先发出的草。它有牛一样的脾气，不管地有多硬，天有多旱，总是以它的坚韧拱出土面。初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山里人便采来当菜吃，酸里带苦，柔柔韧韧，很像牛蹄筋儿，以至养育出山里人牛的韧劲。

    抓地草是山里人又爱又恨的草。它生命力极强，牛踩千遍它不死，人拔百次它也发，哪怕只剩一根须，也要发出来。爱它，因为它是牛最好的饲草。早上把牛赶上山坡尽情地啃，不一会，牛的肚子就胀得圆圆的了。黄昏时，放工的人们随便割上几丛，扔到牛棚里，牛就能足足嚼上一晚上。第二天，就在牛啃过的草地上，抓地草又顶着露珠儿冒出来，鲜嫩嫩。人们恨它，是因它与禾苗纠缠一起，如果不及时拔掉，很可能把禾苗“欺”掉。拔它时，一不小心连禾苗一起带出来。庄稼人拔它手指都抠出血来，常常嗔怒地说一声：该死的抓地草，我算服你了。可是，拔完后还舍不得扔掉，抱回家垫圈沤肥。

    给我童年带来快活的是狗尾巴草、掐不齐草。狗尾巴草是山里娃心中的花，每天夏季它冒出一支支花穗，像毛茸茸的狗尾巴，这时村庄里便到处弥漫着一种欢快的气息。孩子们采来一束束狗尾巴花穗，编成小毛狗、小老鼠，生动可爱。掐不齐草，棵不高，叶片呈椭圆形，成片成片地生长在河畔地头。它们叶子很奇特，白天张开，傍晚合上。孩子们撷取它的叶子，一头攥在手上，另一头让小伙伴掐，不管怎么掐，也掐不齐。仅这一点，也让孩子们高兴一阵子。草是孩子们的乐园。芨芨草长在崖下背阴处，每当端午节，孩子们用它的根部加上白矾，包在手指上，指甲就会变成红红的。含羞草，只要碰它一下，叶片就会慢慢合笼起来。当我做错一件事，母亲总是说，连含羞草都赶不上，不知含羞。我记忆最深的是洁白的灯心草，村里人用它作灯芯。那是照亮故乡之夜的星星火，我的童年时代许多夜晚，都是它陪伴着度过的。由于它，山野小屋充满温馨，光明和浓浓的生气。在跳动的一豆灯光中，我打开小书本，进入文明世界的梦。如今，家乡电灯早已代替了灯心草的星火，然而，灯心草那豆星火，却在我心中常明不晦，永不熄灭。

    艾草，一种古色古香的草，山里人叫它艾蒿。蒿有多种，有香蒿、留蒿。当我上学读书时才知道它与一个诗人和一个节日有关。它跟那个倒霉的诗人四处流浪，它们所经过的地方，毒蛇、蚊子、臭虫之类的丑恶东西，慑于那种异香的穿透力，使远远地遁去了。所以，一到端午节，家乡户户采来一束束艾草，一是为了纪念那个诗人，二是为了驱虫灭灾。每到夏季，母亲总要焚上一堆艾草，轰走那些可恶的蚊蝇。记忆那年，我浑身上下起了“鬼皮疙瘩”肿痒难忍。母亲把艾熬成汤，我趁热一洗，一身肿痒，荡然无存。在山里人看来，艾草同灵芝草一样，是驱邪祛毒医治百病的仙草。

    稗草分稻稗和谷稗，它总是把自己装扮成稻谷的样子，混在稻谷中间，与禾苗争名份，骗取阳光和养份。一到秋天，就原形毕露。长长的稻谷穗低下头，像感恩大地，而稗飘飘然，昂起头，向着天显示什么。稗伪装得再像，也逃不过庄稼人，一眼就把它从稻谷群中揪出来，扔得远远的。刚下地干活那阵子，我分不清稻谷和稗草，常常把稻谷当成稗拔掉，父亲心疼地教我识别稗的方法，并告诉我，做人也一样，就要脚踏实地，别学稗华而不实，虚虚伪伪。现在好了，科学发达，除草剂把田里的草全除尽了。但父亲的话，我终生铭记。

    我没有去过草原，只知道山野的草。据说，草原已没有“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的那绿色茫茫，与天空浑然一体的景象了，只能消隐在古老的传说里。在“沙尘暴”肆虐之时，城里人才想起草。如今，草落户在城市广场草坪中，被修剪得地毯一样，卖弄它的风韵，玲珑可人。还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被保护起来，不让人进去。这些远离山野的草，这些被钢铁水泥异化的草，这些与广告、霓虹灯、高楼为邻的草，成为绿色的符号，让无奈的人、疲惫的流浪者浑身一热，激情奔涌，回到自己的家园。

    然而，我最钟情的还是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离离原上草，它才是大地热血衷肠的赤子，才是人间亘古不变的精灵。在一岁一枯荣中，草把人逼老，逼成一杯黄土。其实，在茫茫时空里，我们都是草，只有极少的人，才能由草修炼成奇花。然而“生命开始的一瞬间就带着斗志而来的草木是坚韧的草，也只有这种草，才可以傲然对着那些玻璃中养育的盆花嗤笑。”我赞美青青小草，不怕践踏，不惧狂风抽打，那些普普通通的草，才是平凡而朴素的民众 ，是他们用智慧和勤奋创造着、装点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