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棉花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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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没见过棉花，却是吃过棉花糖。柔柔软软的蓬松着，像一朵走失的云。一路走过去，空气里便也一路撒播着甜。便也想，棉花便是如此的吧？如棉花糖一样的轻柔蜜甜。

    遇着深秋的晴好天气，母亲便会将窖藏一年的厚棉絮也都拿出，晾晒在透亮干燥的水泥坝子上。浆洗白净的床单和被子，挂在系枫树的绳子上，像一阵又一阵风。我和弟弟相互追逐着，躲在那些亮眼的白里捉迷藏。被时光带走的秘密，无人问津。

    也曾偷偷的把棉絮里的棉花拉出一朵两朵来，放在嘴里，软塌塌的涩涩的，觉得更像那秋天的阳光，颜色和缓，细软绵长。

    等黄昏，一切都安静下来。风也不例外。

    母亲便会在坝子上，摆好一切用具：凉席垫最下面，上面铺好有些硬带着好闻的洗衣粉味的白色被子，中间便是那些呼吸了一个白日阳光的棉絮，最上层则是那绣着大朵大朵白色牡丹花丝缎的玫瑰红被面。然后，细细掖好角。手上戴苔青色的顶针，穿了又粗又长的线，开始就着薄暮四合初生时的凉意，一针一针的缝。母亲的神情专注，仿若举着一朵朵微笑的棉花，缝进一年的阳光。期待在冬天时，可以缓缓的回暖。

    而我们在哪里呢？数着一茎叶脉、一片栅栏、一方屋檐的影子，看着落日一点点的燃烧殆尽，晚霞如锦缎铺洒在母亲的后背，像一朵烟花与另一朵在空中擦肩。

    后来，上了初中，读了住校。每次开学时，便也会学着母亲，将棉絮缝进浆洗干净的被子和被面中。只是，针脚粗糙而别扭。而棉絮似乎也生硬起来。冬天时，再厚的棉絮，仍是让人觉得冷。那些棉花面孔生冷，像一种盛大的欢喜落入凡尘，然后，突然遗失了曾经的温暖记忆。后来我想，终是怨我没能让它们常常的饱饱呼吸阳光的缘故。心里发了霉，又怎么能生出暖意？

    慢慢的，市面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被子，比如，七孔被、九孔被、羽绒被、羊绒被、蚕丝被等。成家后，母亲送了我一条她自制的羽绒被，蓝色的碎花的套子，又轻又保暖，有时，在冬天半夜里，还会被热醒。只是，始终觉得它轻飘飘的浮于身体之外。有种郁闷的空寂，缄口不语。

    每次去买被子，面对五花八门的保暖被，总是犹豫不决。几乎每一种新式的被子都尝试过。刚开始，倒还觉得不错，各有其优势。但总觉得在哪里有些不妥。明明身体渴望着暖，可是又抗拒着接近。

    似乎，那些暖，都是挤出来，是刻薄的。像一种寂寞到底的寂寞。并失落在无边的时间空隧里。

    只是某一天，我突然开始想念久违的棉絮，还有那些躲藏在里面的棉花的微笑。于是，跑到卖棉絮的小店。买了一床四斤重的新疆新棉絮和一床有着卡通图样的翠绿做底的被套。抱着它们，就像抱着一团柔软的云朵。盖在身上，那些云朵也都相继温柔抚触着身体的冷蓝银白。那样的踏实而温暖。像抽丝一般的，把身体从荒寂的边缘拉回。也若一株植物衔着花蕾，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突然找到水草丰美的地方，停下脚步。时光静美，岁月安好。

    于是，家里的被子，渐渐的又被我用棉絮替换了。

    而尘尘则喜欢上我们换被套的时间。他最喜欢躺在我们才换好被套的棉絮上，我和y拉着四个角，他在里面荡秋千。

    而那些棉花，一朵一朵，在里面笑出声来。

    2009/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