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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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感觉墙壁无时无刻不在向内紧缩，咔咔骨节脆动，一只死劲攥的手，想挤爆薄脆的蛋壳。世界等同于六面墙壁界定的一个空间，而这空间随时可能坍塌。灯光浑浊而昏暗，他住在满是雪花的电视屏幕里，面目模糊。四壁的玩具娃娃都铁青着脸，膛目瞪视着前方，视线在四壁反复折射，肆意切割，骰子里的他四分五裂，活在冰冷的目光里。

    时间只是空间位置的移动，他不存在时间的概念。他只记得妈妈将他置于这个骰子里，从此，骰子就是他的全部。骰子有一扇可以打开的窗，窗外是一个不断在变化的世界，窗子上写着一个字：梦。他经常从窗子溜出去，到梦里转转。他喜欢梦里的炫灿而不张扬，长久注视一条河流，河流静静流淌，却使他有心安的感觉。他在泥河里，他的泥手指模仿人的走路，食指和中指交替前进，泥便从他手指上走出来，略具人形，他做着一个又一个泥俑，没做好的他就打碎。那时血色的蜘蛛在天空中伸展复腿，整个世界都毛茸茸的。他在大网上面走钢丝，身后带着一队泥俑。

    他回到骰子里看书，练古琴。乏了就躺在床上，伸开四肢，什么也不想，看着屋顶上的四个圆点。

    梦世界里他认识了送信人，他发现他的时候他正钻进一匹马肚子里。送信人用马粗糙的嗓音咕噜出一串话，我是送信人，这属于秘密职业，只有肯付出特殊酬劳的人我才替他服务。我曾经要过天才歌手独特的嗓音，我也要过钢琴手那修长的手指。在这个信息严密封锁的世界，我可以替你送信，送给任何人。需要我的时候只需要吹三声口哨，拍四下掌，我就会出现。说完，便撒开四蹄，绝尘而去。

    梦世界就像一个不断扭曲的魔方，每次进入都是不同的场景。他看到梦里骰子堆成山，他开始爬山。一开始，山脚下的骰子个头巨大，像是巨大的岩石，越往上爬，骰子个头越小。他手脚并用，大量的骰子被他蹬翻踩落，他想看看山顶上有什么。

    他来到山顶，山顶一片空无。

    回到骰子里，他内心一片茫然。他站起身，吹三声口哨，拍四下掌，窗外响起了马蹄声，他听到粗重的鼻息，马从窗子探进身，迈进来。送信人从马背上拉开拉链，钻出来，像是挂一件雨衣一样将马皮挂在衣帽架上，雨衣往地上滴答滴答淌血。

    送信人带着一顶帽子，帽檐遮盖住他大半张脸。他衣服的左袖像是被竹竿挑着，在窗缝里挤进来的微风下轻轻摇晃。送信人注意到他观察他的左臂，他便将左衣袖拉起，露出一臂白骨。这是我那次送信造成的。我将左臂的肉螺旋形切下来，拉成长长的一条，在肉内侧用刀子将信息阴刻在上面，再将肉螺旋状贴回骨头，待肉长好，再在伤疤上纹上一条盘绕的龙，以掩盖伤疤。等到我到达收信人那里时，我再将臂肉原样切下，里面阴刻的信息还在。

    他马上就敲定了这笔买卖，他将梦撕一半递给送信人作为代价，他要送信息给母亲，信息的内容是问为什么要将他留在这只骰子里。送信人问他需不需要回信，他说不需要，他付不起回信的酬劳，而且问题的答案也并不重要。送信人抬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同时将一半的梦境叠了叠，揣在了怀里。你的信我一定会送达的。说完便转身，从衣帽架上取下马皮，搭在右手臂上，从窗户钻了出去。

    送信人走后他便躺在床上，仿佛非常疲倦，过了一段空白，他调暗灯光，准备入睡，此时窗子被粗暴擂响。一群如大拇指大小的，甚或如螺丝般个头的小人愤怒地打破窗户爬进来，像是成群的蚂蚁马上占领了他的地面和半张床。你捣毁了我们的骰子居所！你摔死了我的亲人！小人们嗡嗡叫嚷着，一个摇着轮椅的小人摇着拳头咧着嘴，你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他被挤到床贴着的一个墙角。一群泥俑，拖着半是肉身半是泥身的躯体从窗户里挤进来，大声叫着爸爸爸爸。

    他惊恐茫然地蜷缩在床角。各种声音聚拢成隆隆作响的黑云，缠绕着不断扩大，从他身体每一个孔隙里钻进去，他感觉到“我”这种元素已经从身体里挤出去，身体里黑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