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梦的那个扬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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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文章渐渐地消失了，写这些文章的人似乎也不再被人记起。

    整个夏天，我都在阅读友人复印来的题为扬州续梦的一组文章。文章计二十八篇，原连载于1946年9月18日至1948年4月7日的申报上。那时，抗日战争刚刚过去， “李斗的扬州画舫录中所写的过去扬州景物，早和春梦一样的消逝了”“衰老的扬州，却再也经受不起这样的灾害了”续梦人的笔，淡淡地写着老扬州的“惜余春”、“陈家烧饼”、“桥畔诗人”、“诗牌”、“广陵花社”、“船娘”；淡淡地叙述着又逢战乱的满怀沧桑感的普通扬州人的悲欢；淡淡地勾勒出那个逝去的温婉而伤感如梦的昔日古城的影子。这样的文章，不是地道的扬州人，不是深爱自己故乡的人，是怎么也写不出来的。

    这些日子，一闭上眼睛，我就想：续梦的那个扬州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文章末尾的作者简介，只有这样寥寥的几句：“洪为法（1900-1970），曾名炳炎，字式良，一作石梁，籍仪征，家扬州。创造社成员，现代作家。著有绝句论、律诗论、古诗论、谈文人、为法小品集等10多种。”然而，这样的寥寥几句，与其说是介绍一个极富才情的维扬才子，不如说是在介绍一个正襟危坐的寒窗学者，又怎能使我满意呢？ 后来， 读到叶灵凤的散文烟花三月下扬州，提到“那时洪为法正在第五师范教书，热心写作，写诗也写小说。‘沫若哥哥，沫若哥哥，’他同郭老的许多通信，曾经发表在当时的创造周报和创造日报上。”另记一则趣事：“有一次，我同为法一起坐在瘦西湖边上那家有名的茶馆‘香影廊’喝茶，有一个乞丐大约看出我是一个从外地来的‘翩翩少年’，竟然念出了杜甫赠李龟年的那首绝句：‘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喜得洪为法拍手叫绝，连忙给了他两角小洋。”这段描述，才与我想象中的热情而又善感的书生形象接近。

    近读郑逸梅先生艺林散叶荟编，有一则云：“任中敏（著有唐戏弄等学术专著，生前为扬州师范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已故。）创选诗叶之戏，诗叶一似骨牌，共三百张，每张一字，砌成方城，每人依次取诗叶十四张，将不适用者掷出，别取他叶补充，务使成一联语，方称成局。先成者胜，迟成者败，以代骨牌。”这种游戏，其实是一种风雅的麻将。所谓“任中敏创”其实是洪为法、任中敏等人共创。洪为法的扬州续梦诗牌载：“最初是由笔者选了一千余习见的字，经大家一再删减，剩了三百字。”每牌成局后，当时也记录下来，如：“烟笼柳丝遥添碧，雨卷江帆乱入楼”、“可怜一曲桃花扇，都是新亭旧泪痕”、“玉笛低歌闲对酒，夕阳红叶冷无声”、“离怀风乱叶，春半一帆遥”等，也都是可圈可点的佳句。后任中敏先生编为叶局新语，再订为丧志录，题绝句曰：“翻新叶子斗闲情，从此无聊却有名；最是局中新语好，夕阳红叶冷无声。”抗战期间，洪为法先生和诗曰：“可怜身世寄闲情，捻断吟髭浪博名；一自西风吹雨过，哀蝉落叶总无声”殊为沉痛。

    洪为法先生在扬州续梦湖上游人一文的结尾说：“瘦西湖的湖水，一年年看去，似乎没有变，可是湖上游人，其类别固逐渐不同，其情调也显然的先后有别。东坡词云：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想来不仅长江的浪涛如此，瘦西湖的涟漪也会如此的。”是的，瘦西湖的涟漪依旧，可续梦的那个扬州人却再也不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