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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的,会有一条路,不经意的印在公车的玻璃上或者蒸腾在淡茶的香气里。那是一条怎样的路,怎样的,总是提醒着去想念。
她抚摸着柔软的马尾,随意的系了两扣。现在想起来,那个年代已经可以用简短来修饰遥远。有些东西被强制的忘记,然后被强制的改写。她不曾去挽留如发丝一样脆弱的记忆,只是尝试的去接近,接近一个不再真实的印象。
她蹬上单车,从一条小路开始,穿过交叉的巷口,穿过陌生人的眼睛。那条巷曾经装饰着她的童年,尽管有些简陋和残损。她的车辙碾过泥泞,碾过沉睡在土壤深层的小脚印。她一定错过了很多记忆,而那些故意的错过却也成就了缺口的追寻。
八年前每次经过这里,巷口的一扇门外总会有一个老人,老人坐在石凳上,眼睛收缩着,望向一片血红的夕阳,她的手指枯枝一样的抚摸着纸烟,然后深深的吸吮,在一缕风过的时候沉醉在烟蓝色的往事。她多像一尊泥塑或者木雕,静止得超脱凡世。还有一个姑娘,偶尔从院子里探出脸,短短的头发,风都不会揉乱一根,她总是那么冷漠的看着外面,即使骑车的人仔细的阅读着她眼里暗暗的忧伤。孩子们在并不宽敞的巷道里奔跑着时光,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从一条隧道钻入另一条隧道,太阳下山,他们就长大了,就像骑车的她和窗口的她,陌生得忘记了曾经的亲密。
那一天,她依然路过老人的门口,老人站起身示意她下车,她跳下来,老人用昏黄的眼睛端详着她,眼角被黄色的固体凝结着。从眼睛都鞋子,从领口到纽扣,老人仿佛在端详自己年轻的日子,一丝神采在眼睛里转动,她分明看见了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姑娘,或者还应该有一个红盖头。老人说“孩子,你是在这里长大的,还记不记得?这个院子”她慌张的摇摇头又点点头。老人掐了掐她的脸,把一碗红枣放在她的手里,那枣红得像豆蔻姑娘的嘴唇,一颗一颗在太阳底下滚动着生命。老人招呼窗口那个姑娘过来,但始终未见。她把红枣放在兜里,微笑着望了望里面。离开的时候,除了夕阳,除了窗口那姑娘幽暗的眼睛,还有一路枣香。
过了一条马路就是柏油路的平坦和喧嚣。她唱着一种小调,从学校的大门划进去,穿过两旁高高的杨树和温柔的垂柳,北方的杨树总是高高的直入云霄,而垂柳却暧昧得触手可碰。她松开了把,用手抚摸着将要错过的垂柳,柳叶在指尖穿梭着形状的凹凸,姑娘的手就像那柳叶一样柔软。扬起头,天是蓝色的。
穿过一个小门,是一条极窄的胡同,雨天会积满泥水,泥水会把车子画上很有个性的标志,奇怪的是她从未因此咒骂过这个吝啬的胡同。
她是学画画的,她的车子会停在老师家门前固定的位置。她带着一个盒子,那里面有hb和3b的铅笔。那是十三岁时她唯一喜欢的事情。或许还有一个更美丽的理由,她偶然知道了他的家就在这幢楼里。
第一次喜欢一个男孩,喜欢他柔软的头发,他清澈的眼睛,喜欢他说话的声音以及他不经意的喘息。那是怎样的日子,周围就像莫奈笔下的莲花般清澈透明。他凝视着她,用一种让人一定会陷落的力量凝视着。他们对应着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暗号,在每个清晨的遇见或者每个傍晚的离开,还有更多更多的时候,不需要太多,一个笑容的时间已经足够。她感到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成熟甚至超过现在,盼望着,她开始不习惯没有他的眼睛,尽管他们从不言语。
她悄悄的,悄悄的站在了他家的门前。有多久,忘记了。她只是站在那,很满足的站在那,然后转身悄悄的离开。
所以那条路有了意义,有了可以遇见的意义,有了可以希翼的意义。她想在一个多么偶然的时刻多么偶然的遇见他,然后只是看着他的凝视微笑离开,只此简单。风绕着耳朵吹,吹着少年懵懂的爱恋,一切都因此而美好,因此充满了生命的力量。但是,偶遇是如此奢侈的设计,她最终没能见到他,哪怕她就站在他的窗子下面,踮着脚跳,哪怕她在学校里绕了很多路,甚至忘记了抚摸温柔的垂柳。
后来,她不再画画,便不再经过那条路。不再见到那个老人和姑娘,不再期盼着遇见他。于是时间侵蚀了过程,谋杀了感动。偶尔的,会在公车的玻璃上或者在淡茶的香气里触摸到一些隐蔽的似曾相识。但是一切都胆怯的成了印象。
这样的一条路,如今早已不复存在,转瓦都同岁月一切破碎了,所以陌生,很陌生得就像曾经是一场梦,就像从未有过曾经。八层的楼房,七十多扇窗,那个幽暗的眼神会在哪里眺望,那缕烟又是否还吹拂着夕阳的哀愁,多少年,一直没有再吃到那么甜的枣,一直都在忘记,一直都在丧失。她的画夹,她的铅笔,她的被箱子囚禁的素描。还有他,他又会在哪里陪着她一同忘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