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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句从牙缝中迸出,“这个家,是她十六岁的生日礼物——雷先生,现在你知道了,我和我的妻子,曾经是非常非常宠爱这个女儿的。”

    是的,只要一走进这个家,方方面面,角角落落,都有母亲留下的痕迹。

    钟有初的手立刻变得僵硬冰凉,任凭雷再晖怎样贴紧也温暖不了。

    钟家父女间的隔阂自有初下楼之际他就已经敏锐察觉到,但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水火不容。

    他沉吟,并未着急出声。但叶嫦娥急了,引起摩擦并不是她把画拿出来的初衷。这套明信片一共发行了三万张,雷再晖有一张并不出奇,但不是谁都能知道这栋房子里的公主是谁,遑论这栋房子的来历——叶月宾为了保护家人私隐,从未将此作为噱头摊在公众面前。

    这曾是钟家人最快乐的秘密,不与外人分享。缪盛夏只是见过那幅花豹,另外一幅《家》也是头一回见。

    叶嫦娥只是想让雷再晖多了解有初一点,那个无忧无虑、得到全部宠爱的有初,哪里想过会引起连锁风暴?她慌忙将画收起来,为了缓解气氛,又急急道:“雷先生,嫌我啰唆还是要再说一遍,真的要多谢你送有初回来。你不知道,前天有初受了好大的委屈,一声不吭跑出去,简直要把人急死,好容易回来了吧,一转眼又跑掉了,原来是去格陵找你。她受了委屈,就去找你,这是缘分——”

    缪盛夏突然哎哟一声,讪讪道:“前天是我送她回来,怎么没人谢我?哦,只顾着吵架去了。昨天我也护花了呀,又光谢雷先生一个人,哦,他是单身,所以稀罕一些。”

    叶嫦娥一口气噎住,讪讪道:“大倌,不要拿我们小老百姓开玩笑。”

    缪盛夏本是好心想令气氛轻松些,纡尊降贵来插科打诨,没想到叶嫦娥心中本来就忐忑,经不起他的刺激,再不敢说话。和那个傻婆娘“结婚”还没几天,他也变得愚不可及:“算了,当我没说。”

    雷再晖坐直身体,牵着钟有初冰凉的小手,开口了:“伯父,叶姨,不知有初有没有在你们面前提起过我?”

    钟汝意不置可否。叶嫦娥一愣,外甥女现在长大了,在这方面十分含蓄:“她提起过你,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她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起过其他人。”

    她隐隐有些女性的直觉,知道雷再晖要说什么了,她固然不会有任何意见,但钟汝意呢?他会不会发疯?

    “那我接下来说的话就不会那么唐突了。”雷再晖道,“伯父,叶姨,你们是有初至亲的亲人,我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征得你们的同意。”

    钟汝意紧紧攥着拳头不发表意见,但叶嫦娥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颤:“请讲。”

    雷再晖又客客气气地转向缪盛夏:“正好云泽稀土的缪先生在这里,请做个见证。”

    缪盛夏立刻明白他要说什么了。钟有初你这个傻丫头,这个男人想要得到一辈子牵着你的许可,你却在为父亲的疯言疯语受伤难过,浑然不觉。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大怒,会发飙,可是这些狂躁的情绪在气定神闲的雷再晖面前,全部黯然失色,雷再晖马上要做的事情,他缪盛夏在两年内绝对不可能做到。

    他难道不希望那个吃了一鼻子一嘴雪的洋娃娃得到幸福?刚才父女间的龃龉大家有目共睹,她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家里有何快乐可言?大不了,过两年再把她抢回来。

    纵然心内百般煎熬,缪盛夏仍点了点头,拿出云泽稀土主持者的气度来:“好,我为你做这个见证。”

    “伯父,叶姨,我希望能有这样的运气,可以照顾钟有初一生一世。”

    这句话太具冲击力了,钟有初脑中轰的一声,难以置信地望着雷再晖的侧脸。他也侧过脸来,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柔情蜜意,可明明又带着“很抱歉没事先通知你,但我已经说出口,你不可反对”的无赖。

    虽然在场的人除了钟有初都已经预料到他会说什么,但真说出口了,大家难免还是有些震撼。这一刻他并不是那个令白领们闻风丧胆的骨灰级企业营运顾问,只不过是一个在心爱的姑娘家中求今生姻缘的普通男人。

    “听说令尊刚刚过世。”钟汝意抢在激动的叶嫦娥前面开口了,阴恻恻的语气,“这,不太合适吧。”

    “家父生前就已经有这样的打算。”雷再晖预料到他会反对,“我不清楚云泽的风俗,如果有冒犯之处,具体细节我们可以再商议,但是我想和她结婚的心意不会变。”

    他又看看整个呆住的恋人:“有初已经收下了我的戒指。”

    缪盛夏一挑眉,原来她扔的戒指是雷再晖送的。

    钟汝意立刻厉声叫女儿把戒指拿出来:“你凭什么收人家的戒指?还给他!”

    “钟汝意!你这是什么态度?”叶嫦娥终于忍不下去了,破口大骂,“你疯了不算,非要有初跟着你一起疯吗?”

    “还给他!”

    钟有初整个人抖得厉害极了,那种冷是从心底升起来的,直侵入四肢百骸:“我扔了。”

    雷再晖没有想到,钟有初可以轻飘飘地一句扔了就完事,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扔了就算了,有项链是一样——”

    钟汝意粗暴打断:“什么戒指?什么项链?再好的东西你也不能留!还给他!”

    钟有初别过脸,声音飘忽冰冷:“也扔了。”

    这下鸳鸯眼呆住了,心底一阵抽疼。珠宝店里戒指多得是,当初买的时候时间紧迫,并没有仔细挑选,扔了重新买过是一样的,但项链——那坠子独一无二,有特殊含义。

    即使如此,他甚至舍不得说她轻率,虽然她的举动确实伤到了他,他仍先找自身原因:“有初,是不是我光顾着工作,冷落了你,所以你生气了?”

    “前天,就是有初受到很大委屈的那天,她把戒指扔水库里去了,包括你说的那条项链。”久未出声的缪盛夏突然快速说出实情,“她说即使她不要了,也不想看到它们被送到另一个女人手上。”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秋日同学婚宴上的荒诞一幕:“钟有初从来都是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真心喜欢的东西,即使不要了,宁可砸碎也不便宜第二个。”

    原来如此!“太可惜了。”雷再晖笑笑道,“不是戒指和项链可惜——早知道你喜欢画画,有一幅琉璃画应该留下来给你,可惜也被我摔碎了。”

    钟有初听得难受,突然挣脱了雷再晖,冲回房间,拿下来一个小小锦囊,打开:“你的琉璃在这里,我没有扔。”

    看他脸色遽变,钟有初强忍着心疼,锦袋一倾,琉璃骨碌碌滚进雷再晖的手心:“拿去。”

    雷再晖紧紧握住那颗琉璃地球,他本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现在却因为这跌宕起伏的再三变化而心如油煎。雷志恒当初把琉璃地球戴在钟有初脖颈上的用意十分明白——现在的雷再晖再强大再无敌,在父亲眼中仍是躺在废墟中的婴儿,拿着第一名仍然很乖的男孩子,被迫背井离乡的少年,他的世界需要他爱的人来守护。

    雷再晖原以为这种默契不须再提——两个人在一起,免不了有争吵矛盾,那都可以沟通。

    岂料她现在竟然要亲手加注最深的伤害,将琉璃还给他,顾不得客厅里还有其他人,他哑声对钟有初道:“好,我问你,戒指扔了,珍珠也扔了——你想看着我,把这颗琉璃送到另一个女人手上?”

    不,她并不愿意,甚至只要一想到这颗琉璃会闪烁在另一个女人的颈间,那女人也会抱他,亲他,她便觉得有激烈情绪在胸口翻滚。

    见他们几欲翻脸,钟汝意连连冷笑:“雷先生,你根本不了解有初。”

    “我——”

    钟汝意打断了雷再晖的话头儿,得意道:“别被她的外表蒙蔽,她一旦绝情起来,非常可怕……”

    “伯父,请让我把话说完。”雷再晖望向钟汝意。钟汝意惊觉他的双色瞳中有自己不能抗拒的力量,顿时住嘴。

    雷再晖握着冰冷的琉璃,平静而缓慢地说出一番话来。

    “我不认为她绝情,也不认为她可怕。有初只是一个很矛盾的女孩子,她有时候很机灵,有时候又很迟钝;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又很冷酷;有时候很干脆,有时候又很挣扎;有时候很自信,有时候又拼命退缩。一直以来,我爱她的笑容,心疼她的眼泪;我爱她的坚强,心疼她的委屈;我爱她的一切完美,心疼她的一切不完美。”

    “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为什么她受了伤会比别人更痛更激烈,是因为她曾在很多很多爱里成长。”

    “所以我现在不能做出绝对的保证,将来是否能给她与之相媲美的爱,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令她受到伤害与委屈越来越少,直至消失。”

    听了这番话,叶嫦娥转过身去,擦擦眼角,涩声道:“姐夫,算我求你了,有初的事情,让她自己拿主意吧。”

    连缪盛夏也忍不住道:“钟叔,婚姻自由。”

    “好啊,大家都帮你说话。”孤立无援的钟汝意只得连连冷笑,恶狠狠地拍拍手,“好个婚姻自由!钟有初,你自己看着办吧!”

    “有初,我要说的都说完了。”雷再晖转身对钟有初道,“如果你愿意,就把琉璃收回去;如果你不愿意,就把它摔碎,反正我也不会要。”

    足足有半分钟,处于极度挣扎中的钟有初一动不动。院子里有猫叫了一声,她的指尖动了一动,握住了雷再晖的手,慢慢地,一根根地掰开无脸人的手指,拈起那颗琉璃。

    琉璃地球被小心地收进锦囊,收紧系绳,紧紧地贴在胸口,钟有初带着哭腔,恶狠狠地宣告:“它和你,这辈子都是我的。”

    下一秒,她便被雷再晖大力拥入怀中:“有初!”他抚着她的头发,在耳边低声道,声音亦有些颤抖,“我爱你!不要再哭了。”

    她虽然没有回答,可紧紧贴在他背上的手臂说明了一切。

    叶嫦娥呜咽了一声。“雷先生,你知道她的过去吗?”钟汝意冷冷的声音响起,“你知道她是怎么害死她母亲的吗?她永远说不出口!”

    “钟叔!别说了!死者已矣!”

    “姐夫!别再伤害有初了!”叶嫦娥哭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也是在伤害姐姐啊!姐姐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就是希望有初得到幸福啊!”

    不!他就是要看女儿的反应,不能只有他的伤口永生不能愈合,她也必须和他一起溃烂。

    女儿越过恋人的肩头,看了癫狂的父亲一眼。

    但这一眼中再没有畏缩与悲恸——这男人令她哭泣之余,竟然还给了她对抗的力量。

    “对于有初的过去,我的确所知甚少。”雷再晖稍稍松开钟有初,排山倒海般的眼神朝钟汝意射来,“既然是她的过去,而我才是将和她过一世的人——那只要我表明态度就足够。”

    “妻子的过去,只需要对丈夫一个人交代——您不反对吧。”

    钟汝意没想到雷再晖会反将他一军,满腔怨气被激得无法可施,只能瞪眼看着那男人执起女儿的手,轻轻地印下一个吻。

    “有初,你一世不说,我一世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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