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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了,整个晚上他脑子里都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五更天后他才有了一些睡意,谁知刚一合上眼他就又温习了一遍黑狗吠天的旧梦,李煦再次满头热汗地从噩梦中醒来。
此时大约已是辰时末了,秦思思已经离开了地屋,这个清冷昏黑的早上她出去做什么呢?李煦披上秦思思给他新做的兽皮大衣顺着木梯往外爬,头刚刚探出三角顶棚,蓦然一阵恶风从脑后袭来。
李煦把头一缩,一把利斧夹着风声贴着他的头皮擦过。好险!差一寸,脑袋就让人削开了!李煦双脚一蹬身躯猛然向前一窜,人就出了地屋,他就地一滚,占据了一处相对有利的地势。这时他才看清地屋外面有七个壮汉,六个披头散发的武士,一个头戴铁盔的老者,他的头盔上还别出心裁地装饰着一对鹿角。
七个人都披着厚重的皮袍,戴鹿角头盔的显然是众人首领,他手中握着一杆七尺高的木杖,木杖顶端安装着用黄铜铸造成鹿头,四周则装饰着五彩鸟羽,看上去像什么教派的法杖。六人名武士中,三人手捧利斧,两人拿着弓箭,一个耳朵上穿铁环的壮汉手却抱着一把唐大刀。
这种装束对李煦来说并不算陌生,蛮黑人就是这种装束,他们也喜欢用斧头做武器。金弥力也有一杆“法杖”,不过他的那杆法杖顶端安装的是一只黄铜铸造的山羊,山羊的两眼则是用名贵的蓝宝石镶嵌而成。
“是室韦的朋友吗?”李煦用结结巴巴的室韦话言道。
因为经常跟金弥力、蛮黑人,特别是跟骨朵丽的威远营打交道,李煦多多少少还是会两句室韦话的,不过室韦的部落太多,分布的地区广,相互联系又少,彼此间言语常有不通,李煦不敢确定他们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
当然,即使听懂了,他们也仍然可能是敌人,因此李煦在搜肠刮肚寻找跟他们沟通的词语时,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从刚才那个壮汉偷袭的情况来看,这几个人并不会什么武功,充其量就是双臂粗壮有把子力气罢了。虽然没有趁手的兵器,但李煦还是有信心毫发无损地格毙七人,只是自己现在一定要杀人吗?
李煦的问候语一出口,七人几乎同时吃了一惊,显然他们是能听懂的。
头戴鹿角的首领回了一句,可惜李煦却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嗷”地一声怒吼,先前偷袭李煦的那个铁斧武士,大步向前一纵,挥斧劈向李煦的脑袋。李煦急侧身闪在他身后,右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匕首,把他的头发一扯,在他咽喉上一划,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李煦托着他的尸体向两名弓箭手那一扔,趁二人手忙脚乱之际,他抄起地上的铁斧向一名弓箭手掷去,一人无声地倒下。李煦脚下一滑又到了另一名铁斧战士身边,抬手将匕首送入他的胸膛,厚重的皮袍迟延了他的灵魂出窍,却增加了他的痛苦。
趁着他捂着胸口嘶声大嚎时,李煦夺过他手中的铁斧冲向了最后一名铁斧战士,那战士惊讶于自己的两名兄弟瞬间被杀,一时目瞪口呆,李煦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李煦本是有机会偷袭他的,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发现自己射倒一名弓箭手后,另一个弓箭手没有去救助自己的同伴,而是拉满弓弦在寻找机会。
李煦决定先不杀铁斧战士,用他做肉盾接近弓箭手。铁斧战士怒吼着向李煦冲来,勇气可嘉,战术也老道灵活,李煦佯装败退,且战且走,慢慢向弓箭手靠过去。因二人纠缠在一起,弓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放箭,这时手握横刀的大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冲着弓箭手吼了一句什么。
弓箭手如梦初醒,一扣弓弦,羽箭“嗖”地离弦而出,李煦早有防备,侧身一避,那箭就射在了铁斧战士的背上,不过厚实的兽皮救了他一命。李煦抓住机会,一声暴喝,利斧当头劈下,将一颗人头劈做两半。
李煦不想再给弓箭手还手的机会,他手持利斧向弓箭手当头劈下,弓箭手眼看同伴脑袋被劈开已经是肝胆俱裂,根本无从防备,铁斧照面劈到,他一声未吭就丢了性命。
七个人转瞬死了五个,没有了两个弓箭手,李煦几乎已经没有威胁,但他仍没有掉以轻心,他用脚尖挑起一柄铁斧,向手持横刀的壮汉逼过去。
壮汉拦在首领的身前,显得异常谨慎,李煦一步步向前紧逼的时候,他则护着首领有条不紊地向后撤退,步履十分沉稳。退无可退之时,壮汉开口对身后的首领说了句什么,首领略一思忖,哼了一声。那壮汉蓦然一声怒吼,骤然挥刀向李煦劈来。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壮汉一出手,便让李煦吃了一惊:这份功夫着实小觑不得。他闪身让过这一刀,挥斧击打壮汉后心,本意只是想逼开这壮汉,因为横刀轻薄,长于贴身近战,与铁斧这种沉重兵器正面交锋时无疑是吃亏的。
谁知这壮汉竟不肯相让,挺背来受这一斧,同时手中横刀挽了个花,径直奔李煦前胸而去。这是一种两败俱伤的打法!
李煦自然不想跟他论死活,于是弃斧头向左一闪,避开了他这一刀,一时弄得颇为狼狈。在那壮汉与李煦缠斗之时,手持法杖的首领已经溜下了土堆,气喘吁吁地往东南方跑。
壮汉逼开李煦后,并不肯走,挥刀又杀来,李煦已知上当,心中大怒,挨那汉一刀刺到,他矮身一躲,双手托住他的右臂,先是一拧再一拉,咔嚓一声,壮汉的手臂便脱臼了,疼的他撕心裂肺地嚎了起来:
“娘也!”
李煦一个扫堂腿将他放倒,踏住他的胸口喝问道:“你是唐人?”
那汉忍着剧痛喊了声:“娘的,你也是?!”
李煦将他的手臂退还原位,薅住他的衣领问道:“你是唐人,为何给蛮人卖命?”
那汉把眼一瞪,狠命地扯开李煦的手,怒道:“什么唐人、蛮人,老子早分不清了,这世上老子只知有好人、坏人!”
李煦叹了口气,说道:“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那汉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李煦捡起一张弓,又从箭壶里抓了把箭,快步向土堆下走去。他去抓逃走的首领,秦思思的失踪一定跟他有关。
“唉,你别去了,他们人多!”壮汉突然开口说话。
李煦停下脚步,回头说道:“纵然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救人。”那汉一跺脚道:“你不杀我,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于是将横刀插在腰带上,也捡了一张弓,抓了七支箭,跟着李煦下了土堆。
离土堆不远的河边拴着六匹骏马,另有一根拴马桩上尚残留着一段缰绳,想是首领走的急的来不及解开马缰,而是用刀割断的。那壮汉建议每人带上两匹马,以便路上能换着骑。二人沿着小河追了一整天,到了一处稀树草原,地势变的起伏不定。
走上一座小山坡,忽见山谷中一小队人马正往西南行走,人数约二十来个。壮汉手打凉棚望了望,十分肯定地说道:“就是他们掳走了你的女人。”李煦皱了皱眉头,问道:“他们究竟是什么?”那大汉咧嘴笑道:“休管他们是什么人,我只问你,这么多人,你还敢下去救人吗?”
李煦冷笑一声道:“有何不敢的?”说罢便换了马,取弓在手准备下去厮杀。那大汉忽然伸手抓住李煦的马缰,说道:“我相信你的勇气,可是敌众我寡,硬拼不行,需得巧取才成。”他一指正南方的一座小山:“山坡之南有他们的一座营寨,只有十七八个妇女看守,我们从山南绕过去,先占领营寨,埋伏下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虽说没有全胜的把握,终比你硬拼要强的多。”
其实李煦何尝不知道硬拼不行,只是当局迷关心乱,心中只惦记着秦思思的安危,一时头脑有些发热罢了。听了大汉这话,连忙点头赞道:“这倒是条好计。好兄弟,看得出你很会打仗。”那大汉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茬。
清早,秦思思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李煦还熟睡未醒于是就提起皮桶打算去河边取水做饭,当她哼着小曲走在新近开辟的那条小径上时,心境如同这寒星寥落的清早一样,纯和而宁静。但不幸突然降临,草丛中窜出两名奇装异服的蛮人,怀抱着令人生畏的铁斧冲着她直流口水。秦思思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手脚麻软。
直到其中一个蛮人不怀好意地摸了摸她的脸蛋时,秦思思才尖叫着往回跑,不过她只跑了两三步便被一个蛮人从后面扑倒在地,随之那人就粗暴地撕扯她的裙裤,意图不轨。另一个蛮人则团起一个干草包塞在了她的嘴里,然后飞脚踹开了同伴,用一条皮绳缚住她的双臂,推着望前走。
在小河边,一个头戴鹿角盔的蛮人仔细地端详了秦思思,甚至将她的嘴撬开查看了她的牙齿,然后他眉飞色舞地对同伴说了一段话,同伴们轰然而笑。秦思思听不懂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但从众人的神色看,都是不怀好意。
然后四个蛮人抬着她,如同抬着一根原木涉水过了小河,在离此七八里外的森林边缘聚集着二十多名蛮人骑士,一样的目光阴狠、面目可憎,不同的是他们的头饰似乎要精致些,而且有个年轻的骑士似乎懂得汉话。
“唔,你是唐人?”他语气生硬地问道,似乎有些紧张。
秦思思更紧张,所以没有回答他。那个年轻人咧嘴笑了笑,意外的是他有一口白牙,蛮人显然还不懂得用药盐清洁牙齿,很多人的牙齿黄里透黑。秦思思因此对他心里存了份好感,她偷偷地将他打量了一番:六尺高的身材,体态匀称,脸红且瘦,一对单眼皮的小眼,目光十分柔和。
众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后,年轻的骑士便让人牵过来一匹马,他亲自把秦思思捆在了马背上,绳结打的不松不紧,恰到好处。然后他冲着秦思思挤眼一笑,领着众人打马进了森林。秦思思在马背上最后看了一眼地屋前飘扬的旗帜,除了默默流泪就只能心中为李煦祈祷了。
时近正午,众人翻过一座山来到一座营寨,营寨里只有七八顶帐篷。见到人来,寨子里迎出五个妇女来,一清色的矮墩墩身材,圆滚滚的如同地瓜。众骑士纷纷下马,有轻狂的便大呼小叫搂着妇女亲热。
年轻骑士将秦思思从马背上解了下来,动作轻柔之至,解开捆缚她的皮绳后又殷勤地为她整理衣裳,他还想为秦思思整理发髻,却遭到断然拒绝。
“你不用怕,这里有我。”他拍了拍干瘪的胸脯。
秦思思受了一顿惊吓后,忽然听到这话,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于是她壮着胆子说道:“我已有丈夫,你还是放过我吧。”
年轻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显然他不能完全听懂秦思思说的什么,他结结巴巴地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叫图巴桑,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秦思思见他答非所问,知道他懂得汉话不多,于是懒洋洋的不想再搭理他。
恰在此时,营门口突然一阵大乱,一人手持唐大刀跃马而入,刀锋过处,人头纷纷落地。那年轻人吓得目瞪口呆,等他回过神来便拉着秦思思的手便向一旁的树林跑去。使刀大汉干净利索地劈杀了七八个人后,虚晃一招甩开众人去救秦思思。
众骑士这才缓过劲来,有人取箭欲射他,不想背后突然冷箭连发,箭法极准,转眼之间五六名骑士又丢了性命,剩余的人不敢恋战,拨马向西北方向逃窜。
图巴桑拖着秦思思冲进了森林,刚走了半里地,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图巴桑急红了脸,忽然拔出短刀,秦思思以为要杀她,吓得脸色煞白,人也僵在了那。孰料那年轻人将短刀塞到秦思思手里,自己则跌跌撞撞往森林深处逃去。
望着这黑黢黢的森林,秦思思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那个跃马扬刀的大汉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虽砍杀了其他的蛮人,但他会是来救自己的吗?敌友未分之际,自己还是小心谨慎为重。年轻人留给自己这把刀是可以防身用的,这么看这个人起码心眼不算坏。
一阵冷风吹过,森林里传出沙沙的响声,现在的天黑的时间特别长,一天只有午时前后能见到阳光,何况在这浓密的森林,即使午时也未必能见到阳光。秦思思找了个树洞躲了进去,敌情未明前,她是不打算出去了。
又一阵冷风吹过,她拢了拢自己的皮大衣。此时她又冷又饿又怕,若不是性命攸关,她真要放声大哭。她想到了李煦,他会怎么样了呢?自己被带走时,那个戴鹿角的首领带着好几个人摸向了地屋。难道……
如果他有什么不测,自己还躲在这里做什么?干脆随他去算了。想到这秦思思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悲愤,她一咬牙走出了树洞。
“啊!”
前方传来了一阵痛苦的**声,像是图巴桑的声音,又有马在打响鼻。一个声音焦躁地喝问道:“她究竟在那?”
啊!是他!那是他的声音!
秦思思顿时泪雨磅礴:“我在这儿!”她拼尽全身力气喊了这一句,然后就瘫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图巴桑伤了一条腿,被李煦用一根铁链拴在马桩上,由两个胖墩墩的妇女看守,这些妇女都是图巴桑掠来的,看到掠夺她们的旧主人被打败后,她们立即转投新的主人。
图巴桑是在森林深处被李煦堵住的,当时他手持一根木棍,李煦手里有一张弓,但没有了箭。图巴桑一声大嚎举棒砸向李煦,李煦劈手就夺过了木棒,反过来只一棒便将图巴桑的腿骨打断了。此后,李煦才发现图巴桑患有一种很奇怪的疾病,手脚肌肉萎缩,骨头也异常的脆弱。
胡班原是幽州镇牙将,二十八岁那年出战契丹,途遇风暴迷失道路,致使大军陷没,他孤身逃亡。三年前在距此三百里外被室韦勒克部所擒,罚为奴隶,后积军功升作百夫长。七天前,他随部落长老柯避害护送脱羽部小王子图巴桑回部落,路径此地,被地屋上飘扬的旗帜所吸引,这才有了后面的一连串故事。
脱羽部属于蒙兀室韦,控制着周围数千里的地盘,小王子图巴桑幼年身患怪疾,曾前往幽州求医,在幽州住过五年,对大唐的文明器物有所了解,这使得他的身上有着与十三个兄弟截然不同的气质,脱羽部可汗伽弥尔巴十分钟爱这个孩子,除了图巴桑的学养见识,主要是他懂得如何与唐人打交道,脱羽部需要从大唐购买所需的铁器、茶叶、麻布、盐等商品。
胡班说道:“杀了柯避害并不打紧,因为勒克部的势力不能到达这里,但是劫持脱羽部的小王子,那绝对是灭顶之灾。他们离这里只有一百多里地,今明两天见不到图巴桑,侦骑兵一定会找到这里。”
李煦道:“那你有何计策?”
胡班冷笑一声:“与其没完没了的逃亡,不如搏它一把,或许尸骨无存,又或许就此翻身,辉煌腾达。”
李煦心里早已熄灭了辉煌腾达的念头,但他也知道这一次自己是招惹了大麻烦,不用非常手段只怕是尸骨无存。虽然死并不可怕,但他现在还不想死,再说他还有秦思思,也由不得他轻言生死。于是他耐着性子问道:“愿闻其详。”
胡班把自己的计策和盘托出,他告诉李煦距此八十里外有噶寐部,他们也是室韦人的一支,习惯将眉毛用一种树浆制成的燃料涂成白色,故此得名“噶寐”,翻译成汉话就是“白眉”的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