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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6.化胡

    八月底在太原城传出一个惊人的噩耗,武威郡王李煦在饮宴时被刺客重创,救回府去不到半夜就一命呜呼。刺客姓苏,是从长安来的一位被罢官的士子,据说他此番来太原是向郡王求个一官半职,郡王非但没有答应,反而出言讥讽,悲剧由此发生。

    事情就是这么一件事情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看法,这并不奇怪,武威王府虽比不得深宫禁苑,那也是庭院重重,松柏森森,要藏着多少秘密?

    直到九月初官府对此才有一个正式的解释,没说郡王被杀,而是说郡王饮酒过度,身染重疾,不耐南方的酷热,已经避暑到草原上了。

    这当然是哄人的鬼话,傻子也不会相信,可是不信又能怎样呢,人家就是那么说的。你爱信不信。武威郡王因身体不适辞去河东节度使和太原府尹的职务,只保留太保的头衔。不过郡王的王府还设在太原,据熟悉王府内情的人说,崔王妃和几位孺人都还在。

    郡王养病后,河东节度使一职由河中节度使刘沔接任,太原府尹则由原都押衙李绍接任。河东幕府和地方州县的官员基本没动,但细心的人发现原来驻扎在河中、潞泽等地的河东军一批一批地撤回河东境内。河东境内的山河关隘一体戒备,如临大敌。

    熟悉地理和政局的人知道,这样一来河朔诸藩镇和关中就连接成一片了。这将意味着什么,现在谁都说不清,但看起来似乎情况不大妙。

    那天晚上武威王府的饮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没人能说的清,连河东监军院的监军使梅璐然也有些茫然,苏绒来太原后不久,即要求他安排与李煦见个面,说有要事要谈,谈事就谈事,怎么还谈出个刺客来呢。郡王遇刺,河东如临大敌,忠于李煦的军队四处戒备,将太原城翻了个底朝天,那阵势就像发生了一场兵变。

    梅璐然至今想来,依旧心有余悸。

    这场大乱中,判官苏佐明不见了,梅璐然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还有一个人也不见了,虽然不算是监军院的人,却是监军院重点关押的人,她的失踪比苏佐明失踪对梅璐然冲击更大。她的名字叫秦思思。

    秦思思是苏佐明赖以接近李煦的筹码,待他接近李煦,突施暗算后,秦思思的死活自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苏佐明是在李煦招待苏绒的饮宴上下毒暗算李煦的,他做好了万死的准备,李煦也的确如他所愿喝了毒酒,跌倒在地。苏佐明知道李煦武功精强,眼见李煦中毒,他却不敢靠上前去补一刀,而是擒住崔莺莺做肉盾,他不是怕死,怕死就不敢来行刺李煦,他是要亲眼看着李煦毒发身亡,若李煦不死,他至少有办法把他不死的信号传递出去。杀李煦和知道李煦的生死对苏佐明和长安的某些人来说同等重要。

    苏佐明没有亲眼看到重伤倒地的李煦毒发身亡就被苏绒从背后袭杀,这个结果在苏佐明的意料之中,刺杀李煦本来就是苏绒命令他做的,事败被他杀死理所应当。苏佐明什么都不怨。崔莺莺受了一场惊吓后,昏死了过去,在大混乱之际,苏佐明垂死之际,他亲眼看到苏绒将崔莺莺拖走,带她去做什么,苏佐明已经来不及想了,他睁着眼死在当场。

    李绍等人把李煦救护到枢机房救治,除亲卫外任何人不得靠近,连最得**的王妃崔莺莺和孺人沐雅馨等也不准靠近。

    下半夜落了几滴雨,天明时分传来了李煦病重到草原疗养的消息,妻妾、近侍一个都没带,古怪的举动让人相信李煦已经不在人世,之所以严密封锁消息,自然是为了善后,这么大的摊子,突然没了主心骨,总要乱上一阵子的。

    河东和整个太原城在克制中进入了九月。九月十日,宣武节度使李介率军进入洛阳城,屯兵上阳宫,任取宫奴到营中。九月末新任河中节度使崔慎誓师讨伐李介。崔慎的大军还没有离开河中,王庭凑就联合李介攻入了河中境内,连夺晋州和绛州。驻守陕州的五万左神策军誓师东征,夺回洛阳,王庭凑被迫回师泽州,南下夺河阳,与左神策隔河对峙。

    这一年十月,武宁军节度使王智兴借口剿贼南渡淮河,侵掠淮南故地。诏令浙东、浙西、宣歙等地观察使自行募兵防御。王智兴责朝廷无义,在扬州称帝,建国称楚。江南诸镇阳为讨伐,实则静观其变。见朝廷无力讨伐,福建观察使杨银称闽王。诏令浙东、江西、岭南三道出兵讨伐,三道兵迁延观望。

    至年底,李介在汴州称帝,国号梁。

    宝历二年三月,朱克融在幽州称帝,国号燕,兴兵攻打蔚州,不克。五月,王庭凑在魏州称帝,国号韩。关东大乱,长安无力讨伐,闭潼关杜绝祸水西引。

    金秋的塞北草原,天高水凉。

    李煦和秦思思在这片苍茫无际的大草原上已经整整流浪了一年,从外表上看,二人已经彻头彻尾地变成了胡人,至于属哪一胡,李煦没有深入考虑过。草原上有许多浪人,一人一马一刀勇闯天涯,流浪的时间的久了,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是谁。偶尔李煦会向南方望一眼,数千里外的故土上正烽烟滚滚,数以万计的人正为野心,为生存,为不知名的缘由,拼命厮杀,永无休止。

    李煦却厌倦了这一切,他不想再为那些勾心斗角而伤脑筋,不想再为长安城里的野心家和河北的强宗大族做和事佬,不破不立,这个国已经彻底的无可救药,必须大破大立。抽身而退,让他们狗咬狗去,咬碎万里山河,咬个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到那个时候,自己再出面去拯救那个多灾多难的国度吧。

    狂妄吗?的确狂妄。但并不表示完全没有希望,守在河东有希望吗,也有希望,但很渺茫。古来成大事者都须有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也要有超绝常人的胆识和气魄。

    抽身而退,让长安直面河北,让他们不因为自己这个旁观者而有所保留,让他们放手殊死搏杀,杀烂这个江山,杀垮腐烂的大唐朝,他们能杀出一个新天地来最好,杀不出来就得自己担起这责任和希望。祈求普天神祇和长生天保佑自己能平安活到那一日吧。

    抽身而退的他现在就是一个草原浪人,在角逐者未分出胜负前,他不打算做任何与江山和争霸相关的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暂时忘掉在那片土地上曾经发生的一切,忘记那个细雨蒙蒙的夜晚里发生的那些让他伤痛欲绝的往事,以及照顾好陪伴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

    一个梦毁了,只是做了场梦,这场梦曾经做的无比辛苦,醒来或许是种解脱。梦醒后的李煦常常被一个噩梦所折磨,在梦中自己学会了飞行术,只要默念口诀就可以飞离地面四五丈高,两只脚只要像走路一样轻轻摆动,就可以在空中行走。

    自己可以越过云雾缭绕的高山,跨过激流奔涌的江河,徜徉在繁花似锦的都市上空,然而每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只黑狗在地上冲着自己狂吠,声音大如狮子吼,黑狗吠着吠着就突然飞了起来,呲牙咧嘴朝自己猛扑过来……

    李煦不断地惊叫着从梦中醒来,一身冷汗,然后呆坐半晌怅然无语。每当这个时候,秦思思就会拧一把湿毛巾为他擦汗,喜欢絮絮叨叨的她在此情形下绝不会多发一言,她就这么默默地陪在李煦身边,不离不弃。终于有一天,李煦对她说:“我想去北海之畔隐居,做一个地地道道的土人,你愿意跟我去吗?”

    秦思思问:“你肯带我去吗?”

    李煦笑了:“除了你,我还有什么?我很愿意你去。”

    秦思思也笑了,说道:“如今除了你我也无处可去,就跟着你走吧。”

    就这样李煦和秦思思乔装改扮之后出现在了大草原上,一路上他们专拣荒僻无人处行走,虽然吃了不少苦,却也少惹了许多麻烦。在离开大唐的最后时刻,李煦到一处小集镇上花尽所有的金银,买了一些隐居生活的必需品:

    一张弓、五十支羽箭;砍柴用的斧头,劈柴用的柴刀;几把剔骨刀;两把防身用的弯刀;两把匕首,一把自己留着,一把给秦思思用;大小不同的两个铁锹头;一捆麻绳;几匹麻布;一副帐篷,毛毯;两口铁锅;引火用的火镰刀;一壶灯油;三十斤食盐和四匹骡马,两匹留骑,两匹驮运东西。秦思思也买了一些她认为必要的东西,针线、发簪、胭脂粉、洗牙粉和一些女人用的东西。

    两个人似乎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往北走。一路上也遇到一些游牧部落,有友善好客的,也有粗暴甚至敌视的,好几次那些彪悍的骑士想把二人变做他们的奴隶,却都被李煦用巧力化解了,总算是有惊无险。

    在草原上整整走了一个月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原上,又走了十余日四周再也见不到任何有人活动的痕迹。满眼是密匝匝能通到天边的树林,树林中间夹着一些稀树草原,草原上的草有齐腰深,草丛中是成群的野羊、麋鹿、白兔和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野鸟,这里的霸主是出没于树林的老虎和黑熊,但据李煦观察他们的数量十分稀少。

    秦思思看天空越来越蓝,夜变的越来越长,惊问李煦道:“咱们这莫不是要到天边了吧?”李煦笑道:“又胡说,天哪儿有边呢?这儿离长安不过三四千里地,离苏武牧羊的北海应该不远了吧。”

    秦思思在滑稽戏里听过苏武牧羊的故事,早就知道北海是个很遥远的地方,如今听说自己就在北海附近,心中既兴奋又紧张。

    其实李煦也不知道自己所处的确切位置,他调动自己有限的地理知识,根据沿途植被的情况来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已经处于蒙古高原的北部边缘了,再往前应该就是旷古无人的西伯利亚了。想到几百万公里的地方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李煦心里就直发颤,那里圣洁清静,没有任何人的打搅,没有人世间的一切烦恼,可那是人能待的地方么?

    严寒,这个人类最可怕的敌人,就在那片亘古无人的荒原上等着自己。只要自己踏入他的魔掌就绝无生理。李煦决定就在这里停下来。

    他要找一个适宜建筑地穴,方便取水,方便寻找燃料,背风向阳的地方。当然极地周围冬天是永远的黑夜,这里的白天会非常短,阳光会很少,这一点李煦提前就给秦思思打了预防针,免得她到时候大惊小怪。

    寻找了七天后,李煦决定在一片背靠森林的草原上安家,这片草原位于两片森林的中间,面积东西长两公里,南北宽一公里,草原中央是一条十几米宽的小河,河水很清,常可见肥美的鱼儿成群结队游过。小河北面半里处有一座两三丈高的土堆,土坡四周长满了荆棘刺,这里的土很干燥,且质地也不错,很适宜在此挖掘地穴。

    背靠森林可解决木柴的问题,森林也能阻挡一部分凛冽的寒风。面朝河流,取水方便,食物不足时还可以破冰捉鱼。土坡的土质很适合挖掘地穴,四周的荆棘丛又可阻挡猛兽的侵袭。草原上、森林里猎物非常丰富,而且它们没有见过人,猎捕起来非常容易。

    吃的、喝的、住的都有了,安全也很有保障,这是个隐居的好地方。不过李煦很清楚,他现在最大的敌人并不是这些,而是严寒,西伯利亚的寒冷,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距离严冬来临不足一个月了,李煦必须抢在这之前准备好一切。首先他必须挖掘一个可以过冬的地穴。秦思思对挖掘地穴感到十分不解,按照她的想法不如用垂手可得的木料修建一所小木屋,既美观又实用。李煦耐心地给她解释:时间太紧,自己没有把握在一个月时间内造成一间木屋,况且这里冬天的风很大,木屋很容易会被风吹塌,这是其一,其二,这里的冬天漫长且寒冷,木屋不利于保暖。最后,森林里的野兽说不定会随时过来光顾,木屋不适合防御敌害。

    秦思思很快就被说服了,李煦的挖掘工作随即展开。在此之前,李煦猎杀了一只肥羊,剥了皮交给秦思思,由秦思思负责铐羊肉,煮羊杂碎汤,李煦则日夜不停开始挖掘,工作进展速度很快,三四天的工夫,土包朝阳一方就挖出了一个长二丈五,宽二丈,深八尺的大坑。大坑分成四个部分,各部分之间用土墙分隔开。

    四部分中最大的一间是卧室兼起居室,紧挨着的是储藏室,储藏室的对面是柴房和厕所,最外面的一间是门庭,顺着土台阶可以爬出地屋。李煦在卧室中央掏了一个火坑,让其自然风干,可惜失败了,炕洞在风干后竟然倒塌了。李煦只得在土壁上掏壁炉,因为土质有些松,一连掏了三个才成功。

    在外间,李煦原本用土留了台阶,当做是从地面进入地洞的阶梯,后来嫌土台阶占用的空间太大,便改成了木梯,节约下来的空间则用来堆放干柴和悬挂风干的猎物。

    在地穴挖好等着阴干的时候,李煦到森林里去伐木,用笔直的雪松做支撑屋顶的柱子和横梁。他把剥下来的树皮泡在小河里,一段时间后,再将树皮捞出晒干打软做成绳索,将柱子与横梁捆牢靠,然后将小段木料一层层码放整齐,形成了地屋的屋顶,再在屋顶盖上一层厚密的树皮,用以防止灰土往下落。

    树皮铺好后浇上一层稀泥,稀泥将干未干时在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白茅草,茅草用以保暖,白茅草铺完上面再浇一层稀泥,稀泥上盖一层细松枝,将松枝固定压平后再浇上稀泥,最后在稀泥上盖上茅草,撒上细沙。整个地屋的屋顶足有一尺多厚。

    为遮挡风雪,地屋的出口处又建了一座木质三角形的顶棚。

    地屋的工程总算抢在第一场大雪来临前全面完工。李煦试了试,爬进爬出都还是蛮方便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屋内光线太过昏暗。一切准备好后,李煦用一块鲜艳的红布做了一面旗帜插在地屋的屋后,用作标识,免得外出打猎时找不到回家的路。

    住的问题解决后,李煦开始储存过冬的食物,肥美羊和鹿不断被从森林里扛回来,李煦剥下皮后交给秦思思,由秦思思负责将肉切成一条一条的,挂在屋前的木架上风成肉干。

    除非就在眼皮子底下打猎,否则秦思思一定要跟着一起去,大森林的边缘危机重重,李煦自然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下。另一方面,两个人虽然终日也说不上几句话,但是谁也离不开谁。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的纽带,而成为相依为命的终身伴侣。

    天气越来越冷,黑夜越来越长,阳光已变的难得一见。李煦和秦思思已经储存了四五百斤干肉和干鱼,干柴也足够一个冬天所用。柴垛半埋于地下,用树皮做的绳索紧紧捆住,防止被猛烈的寒风吹走。这些天李煦又在森林中收集了一些干果和菌类食物:松子、蘑菇、木耳和一些无名、无毒、美味的野果。

    秦思思在做冬衣,材料是兽皮、麻布,里衬用的绸缎。秦思思的针线活算不上高明,但态度认真至极,常常忙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有一次她坐在地屋门口做针线时,一头黑熊越过小河向土坡走来,因为被荆棘丛阻挡才未能靠近地屋,黑熊在土堆下转悠了四五圈,秦思思竟丝毫没有察觉。

    李煦连发七支羽箭结果了那头黑熊,其实他的第三支箭就射死了黑熊,后面四箭完全是在紧张无意识下发射的。李煦把秦思思劈头盖脸地狠骂了一顿,面目狰狞,两眼血红,活像一头要吃人的野兽。秦思思虽然挨了骂,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颇为受用,她发现李煦从未像今天这样紧张过她。如若自己不是在他心里,他会这么紧张吗?

    那一晚秦思思变得柔情似水,在那张用干草、兽皮铺成的地铺上,她让李煦又一次尝到了销魂噬骨的滋味。

    当秦思思带着满足的微笑依偎在李煦怀里甜甜熟睡后,李煦却意外地失眠了,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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