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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的设计,是方鹏飞曾经答应人家的,于末末一心想走金光大道,上下活动不少,目前打通了一主要环节,可中间人要价太狠,于末末拿不出,就让方鹏飞想办法。方鹏飞觉得不值。他花在于末末身上的钱已经不少,再花,就要算投入产出比。过于赔本的事他是不想做的,睡个女人嘛,差不多就行。实在睡不成,不睡则可。方鹏飞的设计是尽快将于末末撇出去,离他越远越好。

    是该让这女人离开的时候了。

    但目前他顾不上这些,也不敢把这些想法公开出来。于末末也是一狠角啊,能上了他方鹏飞的床,不那么简单。方鹏飞怕起连锁反应。这是仕途中人最该防范的,有时一个女人安置不好,骨牌效应就有了。这些年被情fu小三举报倒的,真是一大片,方鹏飞不想毁在女人身上。

    思来想去,方鹏飞扔给于末末一笔钱,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带她去了北京。让她自行活动吧,方鹏飞还有更重要的事。可就在这时候,永安大桥坍塌,方鹏飞惊呼,完了,彻底玩儿完。屋漏再逢连阴雨,上天也不放过他啊。

    永安大桥为什么会落到铁英熊手里,是他方鹏飞的功劳。最初大桥是到了廖正泰这边的,成睿得知后找到他,让他设法将此项工程转手给铁英熊。成睿是那种特别自信的人,在方鹏飞面前从来不隐瞒自己的一切,他觉得没必要。这便是商人跟政客最大的不同。像方鹏飞他们,不论到哪个层面,不论见什么人,都不会把自己的底亮出来。成睿反之,他依性情,或者在他眼里方鹏飞不过是一个有求于他的人,怕什么?于是他直接道:“最近我跟他之间有点事,欠他一笔钱,让他从这项工程上赚回来吧。”成睿交代完就走了,方鹏飞却觉着非常棘手。一来他知道廖正泰是什么样的人,从他手里要过一项工程,太难。二来他也担心铁英熊。方鹏飞至今还搞不清楚,成睿他们为什么要跟姓铁的搅在一起?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没必要而且没可能。姓铁的算什么,一棵烂白菜,从里到外都烂透了,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他只是听成睿曾经说起,铁父曾经帮过成睿,对罗极光一家,也有恩。笑话,难道曾经帮过,就要一辈子来报答,这样的人生岂不是很累?方鹏飞心里,是没有报答两个字的,既然一切皆是交换,所有的交易都一笔了清,免得谁欠谁。所以他理解不了成睿,更理解不了铁英熊,据说铁英熊一直在吃他父亲老本,但凡以前从他父亲那儿得到过好处的,他一个也没放过。

    无耻之人。方鹏飞这么评价铁英熊。

    评价归评价,成睿交代的事,方鹏飞不能不办。他把廖正泰叫来,拐弯抹角说了一番,廖正泰算是听懂了,惊叫:“我的大市长,正泰好不容易讨到一项工程,你又要给别人,你饶了我吧。我给大市长出个主意,找你老同学周培扬,大洋有的是工程,甭说一座桥,十座八座都没问题。”

    “少提他!”方鹏飞恶恶地打断廖正泰,不知怎么,最近他是越来越听不得周培扬了,可恨的是,所到之处,又不能不听周培扬。周培扬三个字,已让他有了神经质,多的时候他也控制不住自己。怎么会这样呢,方鹏飞也觉不可思议,按说他跟周培扬,不会到这一步啊。

    世事难料。人跟人的关系是世间最不牢靠的,夫妻还反目呢,何况别人。方鹏飞这样宽慰自己。

    怔思一会儿,方鹏飞回过神,冲廖正泰道:“你也少给我装,老说正泰没活儿干,这些年你拿的工程还少吗?”

    “不少,不少。”廖正泰呵呵一笑,一张脸顿时谄媚起来。

    都说人以群分,其实更多时候人是以脸分的。不同身份不同地位,脸就不同。方鹏飞他们的脸基本都是国字形,哪怕长得像长方形也能修炼成国字,因为那样正派、威严、透着力量。廖正泰这个阶层的,脸基本都是黄瓜或者茄子,那是被岁月挤歪的。这阵儿,廖正泰那张脸,果真就茄子起来,色彩也是茄子色。

    方鹏飞看了,觉得满意。国字脸又威严一下,道:“这样吧,你把工程给过去,损失由我来补,但不是现在,得另找机会。”

    “这……”廖正泰装出犹豫的样子,心里已在盘算,这笔生意利润有多大。商人跟官员的不同,在于商人永远不放弃眼前利益,他们没官员那样从长远考虑,商人是眼前也要赚,长远也要赚,而且眼前比长远更重要。因为在他们心里,长远是个未知数。没哪个商人为了长远而不计眼前得失。官员则不,官员一切皆为未来着想,为下一步谋略。这就是官员能忍、敢忍,商人却不愿忍的道理。岸不同则船不同,划桨的方式也不同。

    廖正泰也只是在方鹏飞面前表演一下,这种表演虽然弱智,但又不能少掉。如同官员任何时候都要强调一下原则,大家都知道强调原则的时候就已准备侵犯原则,但这种强调又是一种必须,一种不可少缺的程序。廖正泰表演完后,就按方鹏飞说的去办,工程最终还是到了铁英熊手里。当然不是直接给过去的,谁也没那么傻,该搞的假动作必须得搞。工程转包本来就是层层剥皮,步步加价。谁也不在乎一座大桥能多花掉多少,反正项目就是花钱的,这点上方鹏飞和廖正泰他们观点惊人得一致。

    也是在永安大桥层层转包中,方鹏飞才算弄清成睿跟铁英熊的真实关系,铁英熊的父亲的确帮过成睿,成睿父亲台垮得早,成睿能在这个社会打拼出来,最终以成功人士面目出现在各场合,除了跟罗希希的关系外,最重要的一桶金,还是铁父帮他淘的。当然,这不是重点,成睿是感恩,但这不是他跟铁英熊过从甚密的真实缘由。真实缘由还是女人,给成睿生下孩子的女人叫徐艺,是铁英熊表妹!铁英熊将表妹徐艺介绍给成睿的时候,徐艺才十九岁,是一名刚进大学校门的小女生。

    荒唐!

    方鹏飞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荒唐,大家荒唐,他也荒唐,不荒唐的,怕就剩了权力。

    他为权力而生,也为权力而荣。

    永安大桥出事,方鹏飞顿觉一切全完了,彻底玩儿完。那天晚上,他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市长蓝洁敏得知情况给他打电话时,他已跟副秘书长路万里站在了一起。那个夜晚十分恐怖,方鹏飞两条腿一直抖个不停,走路都需要别人搀扶。“看你那点出息。”路万里骂他。是的,比起他的恐惧来,路万里镇静得多,不但镇静,而且极有条理。

    “不能怕,打起精神来,有什么可怕的。”路万里一边鼓劲一边布置工作。那晚路万里真是坚定果决,充分展示了铁腕的一面,方鹏飞算是近距离地感受了一切。他在心里感叹,路万里这胆略这魄力,他一样也不具备。看来人家能到首长身边,是有一定道理的。

    路万里交代的中心工作有几项,第一清场,让围观的群众撤走。第二控制舆情,不能让消息四面飞。第三找到铁英熊。方鹏飞负责第二项。周培扬赶到的时候,他正在指挥武警还有治安人员清理现场群众。周培扬正是让他清理出去的。不知为什么,那晚方鹏飞特别不想见到周培扬,两名公安人员跑来请示他:“刚才那位是周培扬,大洋老总,要他进来吗?”方鹏飞怒气冲天:“管他什么周培扬李培扬,都给我轰出去!”

    事后证明,不让周培扬进入现场是正确的,那晚的确有许多不能让别人看到的东西。路万里这点上充分肯定了他,说他处事果断,措施得力。“行啊鹏飞,一直没发现你这方面还有杰出才能。”路万里用了杰出两个字,令方鹏飞热血沸腾。路万里接着道:“突发事件面前能如此沉着,如此有魄力,不简单。鹏飞啊,这次的事,我会如实向首长汇报。”

    路万里这话说得很坚定,方鹏飞就跟中了头彩,那兴奋劲儿,没法提。要知道,路万里这张嘴,可是很少表扬人的。

    但是此后,方鹏飞差点犯下一大错误。永安大桥如何善后的问题上,他还是犹豫,以为这么大的事故,隐瞒起来很难。再说他也是直线思维,总想着为铁英熊开罪,善后就有点摇摆。风声很快传到路万里耳朵里,路万里将他叫去,恼火至极地训道:“你是成心想坏事啊,能不能转个方向思考?”

    路万里恨铁不成钢。

    方鹏飞的确不会转,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路万里说的转,是把责任推给别人,或者让这把火,烧到不该烧的地方。

    这地方就是大洋。

    借力发力,这是最好的手段。永安大桥就是路万里借力发力最好的一出戏。铁英熊的失踪跟佟国华有关,很可能是事发前或事发第一时间,被佟国华安排的人“请”走了。好,既然你想借大桥说事,我们就一起说。大桥是哪家中标的,大洋。大洋是谁扶持起来的,佟国华!顺着这个思路,路万里设计出一系列戏,方鹏飞只需按设计将这出戏唱好就行。

    他们的思路的确遏制了佟国华,至少佟国华最近悄无声息了,关于他复出的消息,也渐渐弱下去。为了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手中,路万里又指示方鹏飞,一方面紧急为大桥善后,该赔的赔,该处置的处置,不得留任何隐患,尾巴坚决要擦干净。另一方面,要适时向对方出击,借全省建筑行业安全大检查,对个别企业,个别项目重点进行整顿。这里面学问很多,方鹏飞自然心领神会。说穿了,就是将矛头指向跟佟国华关系密切的大洋。必要时候,重提华隆国际。这件事不能算过去,它是一把斧子,能砍掉有些人的野心。

    这是罗极光原话。

    整个事件处理当中,方鹏飞表现得既积极又活跃。积极是一种姿态,方鹏飞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他向罗极光证明自己的时候。路万里不是一直说要他拿出姿态来吗?这就是姿态。当然,后来方鹏飞也发现,自己多少有被人利用的嫌疑。其实就目前情况看,罗极光在铜水或者永安力量明显不足,除永安市长向华清几个外,多数人没站在他这边。而蓝洁敏还有魏洁她们,毫无疑问跟佟国华走得很近,尤其蓝洁敏,称得上佟国华死党。这跟罗极光对待下属的态度有关。罗极光长着一双有色眼睛,看人三分疑,三分还要留在自己心里。没有哪个人能轻易靠近他,更甭说交心。过分疑人就是拒人,这点方鹏飞感受尤其深刻。正因力量薄弱,路万里才将所有任务压他身上。

    “台帮你搭好了,怎么演,怎么唱,全看你自己。唱好了,我会在首长面前如实汇报。唱不好,呵呵……”路万里鼻孔里哼出两声,阴森森的,令方鹏飞毛骨悚然。方鹏飞必须积极,这点上他没有丝毫退路。那晚路万里把他叫去的时候,他们就已捆绑到了一起,事情处理得好坏,能否真对佟国华形成打压,不只关系到路万里和罗极光,更关系到他的未来。

    方鹏飞很清楚,他们这个层面的人,说穿了就是骰子。命运是握在人家手里的,人家抓起你,你才有用。人家摇你,你才有价值。你的价值要通过人家体现出来。当然,当人家摇了你后,怎么表现,就是你的能耐了。主人要单,你却跳出个双,主人会开心?主人想要小,你就必须跳出小,这才是你的能力。现在罗极光路万里需要他跳,方鹏飞当然要跳,而且必须跳好。

    至于活跃,那是另一说。积极是做给路万里等人看的,活跃嘛,是方鹏飞发自内心的。方鹏飞太想找个机会狠狠地冲大洋还有周培扬下一次手,而且是狠手死手。有个秘密方鹏飞一直没讲出来,周培扬他们自然不知道,方鹏飞对周培扬有气!

    同学是什么?别人眼里,同学可能是一种亲密关系,一种友谊一种情感。方鹏飞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世上的关系有两种,一种是在乎,一种是不在乎。在乎的人,不管什么关系,都有竞争在里面,同学之间更甚。放眼望去,满世界的同学聚会同学联谊,哪个真是为了“谊”,不都是成功一方借以炫耀自己,拿自己的成功去砸别人?至于不在乎的人,你离他很远,他的任何事跟你没有关系。

    方鹏飞是在乎周培扬的,正因为在乎,才导致内心有一种很复杂很隐秘的情感出现。怎么说呢,方鹏飞不想看到周培扬落魄,更不想看着周培扬栽跟头,但是他也见不得周培扬太成功。想想,当初在北方大学的时候,他们三个,就以他为中心,尽管周培扬和汪世伦都有才,也都有雄心,但基本都在他之下。若干年过去,回头再看,方鹏飞就觉得自己有些失败。他是官不错,可他这个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夹在中间,令他难受。重要的是,周培扬有了自己的公司,在海东也能拔头筹。汪世伦虽然只是一介校长,但人家著作等身,弟子满天下,也有骄傲的地方。独独他,看似风光,实则拥有的东西太少。何况他们都生育了子女。每每想及此事,方鹏飞就扼腕叹息。林凡君这个女人,算是毁了他啊。原指望她能给他生下一男半女,没想……

    方鹏飞不愿回想往事,往事里的他不是那个原本的他,是另一个方鹏飞。而且往事里还有他难以启齿的羞辱,周培扬始终没死那颗心。每每想起这点,方鹏飞本来宽容的心一下变得紧窄,变得黑暗,变得想冲什么人下手。这次整治大洋,不能不说没有这方面原因。同学是劲敌,方鹏飞越发领会这句话的精髓,尤其得知佟夫人乔燕偷偷来铜水,单独约见了周培扬,方鹏飞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已坚信,跟周培扬,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回不去就不回。

    就在方鹏飞想着怎么进一步将火势扩大、让它四处蔓延起来的时候,廖正泰给他送来好消息,向他提供了马洋大桥。

    方鹏飞兴奋地拍了下掌:“好,马上赶往现场!”

    随后方鹏飞跟路万里的汇报里,对马洋大桥添油加醋一番,听得路万里直叫好。路万里正愁找不到下一个爆发点呢,整治是门技巧,不能不铺开也不能铺得过分开,过分铺开,不但会伤及到整个行业,也会带出不该带出的东西。说实话,这次对全省建筑行业进行整治,也是被逼无奈的事。不这样做,就要被冠上省里不积极的帽子。这是当下处理危机公关必有的手段,但凡一出事,第一时间要在全省展开面上的工作,对群众有个交代。可是罗极光也怕,万一火烧得太猛,会不会带出其他东西来?这是罗极光会后跟他单独交流时透露出的意思。他也怕,点火容易灭火难,更怕火势被别人借用,那就更不好控制。思来想去,路万里就想找个新的突破口,将这场整治风波巧妙地转移方向,让它变成另一种形式。有了马洋大桥,路万里脑子里迅速闪过一道光,接下来的整顿,可以剑指外包工!

    将面上的整治巧妙改为专项治理,控制起来就容易得多。

    这些话他没跟方鹏飞细讲,不能啥都讲透,现在他特别想验证方鹏飞的能力。

    “发现问题,就果断地去处理,不要瞻前顾后。对了,昨天首长还说,最近鹏飞表现不错,什么时候让他来一趟,当面听听他的想法。”

    “真的?”方鹏飞兴奋得声音都变了形。

    跟路万里通完这个电话,方鹏飞内心那把野火,就再也挡不住,他要烧,要将铜水彻底点燃!

    “是凯悦吗,你在哪?”方鹏飞抓起电话,打给曾凯悦。

    “市长啊,我刚从金色大道那边回来,麻烦死了,说好的工程直接给我们,现在又要招标又要办若干手续,市长您就不能简单点吗?”听上去曾凯悦像是在抱怨,方鹏飞却感觉出一股撒娇的味儿来。嘿嘿笑了两声:“别急嘛,凯悦别急,凡事慢慢来。”

    “慢,再慢我就被炒鱿鱼了,失业了您养我啊。”曾凯悦说话也胆子大起来。

    方鹏飞哈哈一笑:“真让我养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坏!”曾凯悦在那边飞过来一个字。

    方鹏飞是给曾凯悦放钩子,最近他对曾凯悦兴趣大增,这是挡不住的事,男人天生就是征服女人的,越是不可能的女人,越能激发信心。当然,这得讲技巧,方鹏飞对付起女人,一向很有艺术。最近他把金色大道主控权握在了手中,以前是交给向华清的,他感觉还得收回来,权力这东西,太放开不行,该抓回时必须抓回来。

    “大市长找我什么事啊,不会是有好消息告诉我吧。”曾凯悦继续用娇滴滴的声音说。

    “凯悦啊,是这样的……”方鹏飞咳嗽一声,忽然有些记不起给曾凯悦打电话到底为了啥事,可能就是想听听她的声音。这几天忙,忙得都没有时间约曾凯悦吃饭。

    “哪样嘛,快说呀市长大人。”曾凯悦很像一盏酥油灯,你不点,它冷傲孤兀地立在那里,你若抛个火星过去,它的浑身就开始运动。

    “还是金色大道的事,感觉有些麻烦。”方鹏飞故意卖个关子。

    曾凯悦急了:“我的好市长,您就别折腾我们了好不,凯悦双腿都瘦了好几圈,您就不心疼?”

    “怜香惜玉不行啊,凯悦你也得理解理解我,眼下全省大整顿,该走的程序必须走。刚才我跟华清交换意见,华清的意思也是这项目必须按程序来。”

    曾凯悦那边一下紧张起来:“市长这可不行,我们都做好打算了,您可不能放我鸽子。”

    曾凯悦说得没错,她目前是正泰集团特别助理,这个特别助理说穿了就是专门为某项使命来的,而金色大道又是完成使命的第一步,她肩上担着什么她自己最清楚。

    方鹏飞大胆地说:“哎哟悦悦,这可不能怪我,目前确实是情况特殊,我也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市长您就别逗我了,我可不管您有多少变化,这项工程不能变,必须给我。”

    “好啦好啦,电话里不方便,要不你过来吧,今晚六点,老地方见。”

    曾凯悦那边略微一犹豫,马上笑了起来:“好啊,君命不可不从,我听市长的。”

    这个晚上,铜水湖边上一家叫“唐家私房菜”的私人会所里,方鹏飞为曾凯悦设了宴。这家会所外面看毫不起眼,是晚清时代的建筑,破旧的一个古院落,四边青砖砌成的墙,被浓密的树荫遮盖着。周围也显得非常清静,没有高大的建筑群,只有一条公路从门前经过。唯一显眼的,就是朱红漆染成的双扇大门,还有门环上两个铁狮子。方鹏飞是这里的常客,说来也是奇怪,第一次来这里,竟然不是哪个官员带他来的,而是汪世伦。会所是一神秘人物开的,到现在方鹏飞都不知道她底细,只见过一面,是个长相不错特有气质的中年女人,四十出头。有人说她是唐家遗女,以前在台湾,后来在香港,三十六岁时来到大陆,接受了这笔遗产,开起了唐家私家菜。也有人说不是,说好像是唐家大公子的前妻,唐家公子有了新欢,为了离婚,将这处房产留给她。持这种意见的人认为,甭看女主人也姓唐,但跟这座院子的主人不是一个唐家,夫妻正好同姓。方鹏飞对她是谁不感兴趣,对女人的姿色也不感兴趣。他对这里的就餐环境还有菜品感兴趣。院子不大,里面也就五六个包房。唐家菜基本不挂招牌,但凡来这里的人,得提前一周预约,人家依心情而来,到底要不要接待你。如果心情好,正好又有位,你就有机会来这里一饱口福。要是女主人心情不好,或者这一天她不想赚钱了,牌头再大的人,也不接待。到这里你什么身份也是闲的,人家不买账。奇怪的是女主人这谱一直摆到了现在,居然啥事也没,没谁敢打破她这规定,也没人敢在她这里撒野。这就让方鹏飞很想不开。按他的思维,如今只要有权或者有钱,大爷就能当定。铜水这巴掌大的地盘,哪里敢不给他方鹏飞面子。这里显然不这样。方鹏飞也算聪明人,既然规矩破不得,证明人家有来头,背后肯定有比他高许多强势许多的人,于是也规规矩矩。按说才跟曾凯悦约了饭局,是订不到这地方的。方鹏飞又实在想带曾凯悦到这里吃饭。这里不但有美味可口的私家菜,有些菜品是你闻所未闻的。方鹏飞为官多年,吃啊喝啊的早已不新鲜,但那次来,还是被这里的菜品震撼。其中最独到的两道菜:“唯我独尊”“梅里飞雪”,是四十出头的女主人唐婉亲手烹制的。据汪世伦说,唐婉是唐家菜真正的继承者,此人性格内秀,经历很复杂,一度时间差点出家,后来对唐家菜着了迷,潜心研究,发誓传承。她亲手烹制的菜品多达九十余种,这些菜品她都没外传,会所大厨做不了,但你能一次吃到两样已经很不错。除菜品外,方鹏飞特别看重的,是这里的环境。幽雅、安静、怡情、独特,而且更重要的,这里吃饭安全第一,这是女主人保证了的。不知什么时候,官员们吃饭,不再想去那些装修奢华的大酒店,更不愿到人多的地方,类似这种会所,就很抢手。方鹏飞抱着试一试的心理,给汪世伦打了电话,想让汪世伦帮他一个忙。

    最近方鹏飞跟汪世伦的接触反倒多了起来,方鹏飞一直拖着不给汪世伦批孔子纪念馆项目,令汪世伦又是讨好他又是诅咒他。最近方鹏飞不打算折磨汪世伦了,这个项目可上,他已正式通知汪世伦,前提是该项目必须由正泰集团来建。汪世伦一听可乐坏了,孔子纪念馆可以说是他毕生的追求啊,为这个项目,汪世伦付出的实在是太多。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听该项目可能获准,汪世伦乐得简直想从楼上跳下来。他才懒得管由谁来建,那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他在电话里跟方鹏飞保证,哪怕包房全满,也要让唐婉今天接待方大市长。

    汪世伦果然有汪世伦的办法,方鹏飞如愿在会所开了包房。曾凯悦大惊:“你真了不得,居然能订到唐家私房菜!”

    从曾凯悦惊喜的脸上,方鹏飞看到了计划的重要性。不管对权力还是对女人,男人要想获取,必须要有周密的计划。

    “请凯悦吃饭,地方当然不能随便选了。”方鹏飞笑迎上去,伸手想接过曾凯悦的包,没想,曾凯悦给他来了个结实的拥抱。那具令他想入非非的肉体实实在在揽入怀里时,方鹏飞差点意乱,双臂都已暗暗用力,想将曾凯悦箍起来,方鹏飞又收了回去。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有些菜是快餐,要速战速决,但吃过后发现多是垃圾食品。有些是大餐,得慢慢用心品尝。方鹏飞已过了对女人如饥似渴的年龄,不过遇到好玩的女人,他也想做猎手,好好陪她玩。

    这天吃得很融洽,包房的温馨浪漫助长着二人心里各自涌动的一些情绪。曾凯悦目前明着是廖正泰助理,外界甚至风传她是廖正泰床上的人,方鹏飞对此呵呵一笑。什么人上什么床,男人可能把床上错,女人却未必。曾凯悦这样的女人,对床精得很,上错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方鹏飞想把上床的节奏放慢些,不上也可以。这些天跟曾凯悦的接触,让方鹏飞发现,曾凯悦诱惑他的不只是上床一件事,这女人是块“宝”,不,是玉,价值大得足以让他丢掉上床的幻想。她跟成睿还有罗极光的关系,以及她身上藏着的种种秘闻,对方鹏飞,都是巨大的诱惑。

    这中间方鹏飞试探性地说了一句话:“项目没问题,为了你凯悦,我可敢豁出去,但不知凯悦你敢不敢豁哟,还有你老板。”

    “老板,市长指的是哪位?”

    方鹏飞哈哈一笑,他要的就是这句。哪位,当然不是廖正泰了。他抓起酒杯:“来,凯悦,为我们的合作,也为凯悦今后的发展,干一杯。”

    “干!”曾凯悦异常豪爽地迎合了他。

    这晚没有发生故事,但这晚确实有故事。两人离开会所时,已是夜里十一点。曾凯悦喝得有点兴奋,身体摇晃着,几乎走不稳,必须要把半个身子依在方鹏飞怀里。她身上特有的法国香水味还有火辣辣的性感撩拨着同样喝了不少的方鹏飞,方鹏飞体内鼓荡着一股野火。

    4

    陆一鸣来了。

    来之前他跟周培扬通了电话,让周培扬找个安静地方,不吃饭,谈完事他就走。

    两人在瘦湖公园别墅见了面,陆一鸣样子很急,见面就说:“风声鹤唳啊培扬,山雨欲来风满楼,你到底开罪谁了,怎么全都朝你来?”

    周培扬苦笑着摇头:“我哪知道,如果知道,早烧高香了。你看看现在,我是兵顾不住将,家里家外,一团糟。”

    “行,还有自知之明,我以为周大老板风吹不动雨打不掉呢,看来也还急。”

    “我的陆大老总,你就甭挖苦我了,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还经得起挖苦?”

    陆一鸣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周培扬,忽然笑出声来:“有进步,培扬你有进步,看来这场火没白烧,我还怕你烧不醒呢。”

    陆一鸣一笑,脸上那种紧张就没了。这是他的特点,什么时候,他都能先坦然下来。坦然其实也是一种能力,长期磨砺的。坦然更是一种实力,是对事物的整体掌控与驾驭。

    “说吧,这么急赶来,一定有不好的消息。”周培扬脸色暗淡,看陆一鸣的目光也有点飘忽。

    陆一鸣道:“不急,先拿茶来,到你这儿,怎么也得有茶品啊是不是?”

    周培扬消极地说:“还是先说事,这心情,品不出味儿来。”

    “培扬啊——”陆一鸣叹一声,周培扬坐周正,竖起了耳朵。陆一鸣忽然又笑说:“还是得有茶,边品边聊。”

    陆一鸣好茶,周培扬也好茶,两人不单在工作上是好友,品茶论道,更是密友。周培扬只好拿茶,他是收藏了不少名茶,只要陆一鸣来,必要亲手泡。不大工夫,茶气便升腾开来。两人是在一楼客厅,客厅很大,周培扬他们坐的位置接近阳台,最初买下时,这里摆一张麻将桌,看来原房主喜欢玩牌。后来陆一鸣来,提议换成茶台,周培扬也觉着不错。之后,这一片就成了他们品茶聊天说事儿的地方。

    陆一鸣先说马洋大桥,这是他急着赶来的原因。

    马洋大桥的确是在陆一鸣的撮合下转包给苏子文的,也算是周培扬帮了陆一鸣一个忙。苏子文并不是大洋集团员工,之前跟周培扬完全不认识。他是陆一鸣的师弟兼好友,曾经在省一建任总工,后来因为跟总经理还有建委一名领导闹不和,被人家频频穿小鞋,一气之下离职单干,创建了一家叫华旗的公路建设公司。这些年要么从陆一鸣那边接活,要么,就给其他大集团大公司当分包商。把马洋大桥给苏子文,是陆一鸣提出的。当时苏子文的华旗承揽不到工程,中铁四局虽有工程,但工程施工难度大、技术要求高,苏子文这边干不了。苏子文这人,技术上是能手,社会交际还有扩展能力,等于零。不然,也不会被一建排挤。公司成立这么久,主管部门的领导都没认全,更遑论其他。当时周培扬刚把马洋大桥拿到,原本是要自己项目部来做,陆一鸣找上门,他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于是就将马洋大桥给了苏子文。

    要说这算不得违规的事,外包在外面听来可怕,业界却已不是什么秘密,互为补充嘛。周培扬也算谨慎,跟苏子文谈妥后,为慎重,又让苏子文补办一套手续,将华旗临时挂靠到大洋,成为大洋第十六项目部。当然,这事他瞒了公司其他人。

    大洋集团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也是多年经营与发展中形成的,十以内的项目部,全是大洋自己的队伍,所承建的工程,按责任又分在集团高管层名下。十一以上的项目部,基本是外包或挂靠,各种关系都有,大家也都明白。但凡涉及这些项目部,内部既不打听,相关项目也不在公司上会,谁牵线谁负责、一包到底的原则。到了年底,公司统计部门将外包工和挂靠过来的项目部工程量统计后,计入集团总工程量,这也是为了集团发展的需要,同时也是市里省里的需要。

    这个时代,大家都在做量,都在做数字的叠加。数字是基础,数字更是业绩。企业需要业绩,上面更需要业绩。于是大家沉浸在一个数字的游戏里,数字成了一切,成了这个时代的象征。

    “我感觉势头不对啊,他们很可能要拿子文祭旗。”陆一鸣连着喝了一阵茶,说道。

    “关子文什么事,就算祭旗,也是冲我来。”周培扬放下手中茶具,不解地看着陆一鸣。

    “你对形势还是看得不透。”陆一鸣说。

    周培扬摇头。

    “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现在只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把目光盯向马洋大桥?”

    “这事我也纳闷,按说出事的是永安大桥,那边有足够的文章可做,他们没必要把战线拉这么长。”

    “魏洁怎么说?”周培扬突然问。他感觉陆一鸣找他,跟魏洁有关。

    陆一鸣警惕地将目光投向周培扬,旋即又拿开。

    “培扬你真毒。”

    周培扬呵呵笑出了声。什么叫默契,也许这就是。他们俩,真是啥心思也甭想瞒过对方。

    “好吧,我承认,这趟是她让我来的。”陆一鸣终于道出实话。

    “那就是说,有人想把注意力转到马洋这边来?”

    “也不全是。”陆一鸣又喝了一口茶,抓起茶台上的烟,没点,就那样握手里。心事又浮在他脸上。看得出,今天的陆一鸣跟往常不大一样,往常就算有十万火急之事,他也能保持镇定,今天的他有点乱。

    “开始他们是想把面拓开,估计操作到中间,也觉得有风险,想收网。”他又说。

    周培扬脑子里迅速做着分析,陆一鸣这些消息,绝对来自魏洁那里。也就是说,消息不用怀疑,现在只需搞清楚对方的真实动机。

    “不会只是转移视线吧?”听半天,他觉得陆一鸣前后逻辑有问题。陆一鸣是想告诉他,路万里他们之所以向马洋大桥下手,就是想让人们尽快把永安那边忘掉。他觉得没这么简单,如果只是为了淡忘,上面大可不再提这事,用不着移花接木。

    “我脑子也有些凌乱,总之培扬,子文这次是给你闯祸了,对不起啊。”陆一鸣突然道起了歉。

    “这可不是你陆总的风格,专程跑来跟我道歉,用得着吗?”不知怎么,周培扬忽然少了从陆一鸣这里再听什么的冲动。相反,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陆一鸣一定是摊上什么事了。

    “不说这事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怎么来,大洋就在这里,我周培扬也跑不掉,他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培扬……”陆一鸣欲说又止。

    周培扬没给陆一鸣机会,话题一转,突然问起王雪来。

    陆一鸣一惊,瞪大双眼问:“培扬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就随便问问,她还好吗?”

    这次轮到陆一鸣慌张了,认识这么久,周培扬从未见陆一鸣慌张过,他的淡定是出了名的,不少人甚至称他陆大侠。但是今天……

    “培扬,我跟她,可能……”

    “别说,啥也别说,喝茶!”周培扬打断陆一鸣。这话他在肚子里藏了很久,从李锐告诉他,魏洁那套房子是陆一鸣的后,周培扬就有一种不好的想法。现在,他验证了自己的疑惑。

    “算了,啥也不说了。我得抓紧回去,那边还有一摊子事等着。子文这边,还得你多留点神。”陆一鸣说走就走,周培扬也没拦。陆一鸣一愣,明显感觉出什么。最终还是步子坚定地离开了。

    当天晚上,周培扬将几位副总召集到别墅,出人意料地做出一个决定,他要离开公司一段时间,公司工作暂时由副总季少强主持。副总们全呆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能离开?

    周培扬坦然地笑笑,冲季少强说:“没啥大不了的,该停的全停下来,按省市要求,停工整顿。”

    “全停下来?”季少强甚是诧异,怀疑周培扬受了什么刺激。

    “是,只要上面点了名的工程,全都停。人员不能散,你们要在这期间抓好两件事,一是职工教育,趁这段时间,把培训工作全线展开,侧重点放在安全生产上。二是做资料,这些年我们缺了不少资料,这次正好补齐。”

    “这……”季少强和朱向南脸上全露出惊慌,两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周培扬不再解释,话虽说得温和,态度却很坚决。说完,他宣布散会,说自己还要收拾收拾行李,明天就去远行。

    远行?

    季少强他们这下是真的蒙了,谁也猜不透周培扬葫芦里卖的啥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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