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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马洋大桥,这场风波大洋是能度过去的。
凡事只要一决定,周培扬就再也不会犹豫,他以神话般速度,迅速将五百万打到了调查组指定账号上。不仅如此,他还连夜找到魏洁,除了道歉,又跟魏洁就当前形势交换了意见。魏洁原本就没生他的气,魏洁怎么能生他的气呢?说穿了,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魏洁只是恨周培扬不够灵活,一根筋,固执起来比轴还轴。见他态度转过来,魏洁这边也敞开心扉,其实永安不缺这五百万,关键是要周培扬一个态度。这是魏洁唯一能帮周培扬的,调查组对这五百万倒不是多强烈,市长向华清还公开说,要他什么钱,哪里凉快哪里歇着去。魏洁擅自做主,非要大洋先付这笔钱。钱刚到账,魏洁马上汇报上去。汇报过程中还不忘添油加醋,说大洋一通好话。
周培扬没多说感谢话,魏洁这情,他在心里领了。魏洁也没多留他,只道:“你要做的工作还多,千万甭以为这是一起普通事故,真要放大,谁也受不了。”
此时周培扬真没把它当小事故,“放大”两个字,在他头里轰轰作响。他太知道这两字的厉害了,尽管他是那么讨厌潜规则暗规则,但事关企业的生死存亡,他一点不敢马虎。这也是他的矛盾之处,悲哀之处。
跟魏洁谈完,周培扬火速回到铜水,向华清已经彻底露出他本性,永安这边再周旋,等于是给魏洁出难题,必须得在铜水把基础工作做好。周培扬硬着头皮,除蓝洁敏和方鹏飞他没找外,市里其他领导,一个一个去找,检讨做了一大堆,态也表了一大堆。有人觉得好玩,有人觉得突兀,可只有周培扬知道,这些神他必须得拜,拉下一个,就有可能给后续工作留下漏洞。
拜到中间,周培扬忽然发感慨,这样的人生,到底算成功还是算不幸?细想起来,自创业至今,这样的人生竟然占了他一大半……
他的时间、精力还有热情,一大半是为别人准备的。
矛盾归矛盾,步子却不敢停下来,而且一定要快,要抢在大动作前面。
周培扬紧着又去省里。
本来周培扬是奔路万里去的,罗极光那边,他还没资格,现在更不是时候。再说罗极光所有的思想,基本来自于路万里,这也是周培扬必须重视路万里的原因。现在想起来,如果事故第一时间,他能积极去找路万里,可能没有如此麻烦。路万里有个怪癖,凡事你走在前,啥话都好说,你慢了半拍,他会让事情复杂百倍。都说这人有点变态,周培扬也这么认为,但没有一点办法。再说官场中人,哪个没点“性格”?
路万里陪罗极光去了北京,周培扬扑空了。无奈之下,只好找到肖宁平,送上一堆土特产,外加一幅字画。肖宁平喜好这个,过去的日子里,周培扬就帮他搞过一些,但肖宁平最渴望得到的,是清康熙年间铜水出过的一位大画家的,他的山水画曾被作为贡品,奉到朝廷,深得康熙喜欢,康熙为此还赐字一幅,这幅字如今留在省博物馆。肖宁平一直想收藏一幅该画家的山水,无奈市面上现在很难觅到真迹,有也是后人仿造的赝品。周培扬手里藏有一幅,一直舍不得拿出来,不是他多喜欢,是他知道这东西的稀贵,一直想留着关键时候派上用场。这次想也没想就拿来了。肖宁平见画,眼睛一亮。他压根没想到,周培扬会带这么贵重的礼品来。嘴里道:“这个,这个,太……太珍贵了吧,即或放下,也只能送给首长,我哪敢享有啊。”
周培扬知道肖宁平嘴里的首长是谁,顺着话说:“大秘书如果喜欢,留下也无妨,首长那边呢,容我再想办法,只要这个世界上有的,相信就能搞到。”
“那是,那是啊,周老总是谁,甭说一幅画,就是嫦娥手里的扇子,吴刚手里的斧子,周老总想搞也一定能搞到。”说完颤颤地卷起字画:“那我就不客气了,周老总啊,你了了我一桩心愿,了了我一桩心愿啊,真不知怎么感谢周老总呢。”
那嘴,那脸,早已变了形。
变形好。周培扬就怕他们这张脸不变形。只要变形,事情就有转机。于是简简单单,将安全方面的事说了,请大秘书在首长面前通融通融,并保证大洋一定加大整改力度,再也不给首长添乱。
“添乱不好,周老总,首长对大洋,可是上过心的。还有夫人这边,一直没忘掉你周老总呢。每次见面都要问我,大洋还好吧,培扬呢,培扬怎么样?听听,到现在夫人还管你叫培扬。”
一提苏宁,周培扬内心立马不安,脸也滚烫起来。
“多谢大秘书,多谢夫人。”他情急地说。
“谢就不必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首长很忙,见面可能有难度,不过我会把周老总的意见如实汇报给首长,请周老总放心吧。”肖宁平明显不想安排周培扬跟罗极光见面。周培扬也很识趣,见与不见,事情就在那里,他只求肖宁平能把他的态度带给罗极光,至于罗极光怎么想,他就无能为力了。
“拜托大秘书,每次都麻烦大秘书,实在不好意思。”周培扬说着告辞,肖宁平这里待的时间不能太长,后面还有好多客人候着呢。要说忙,肖宁平才是真正的忙人。快要出门时,肖宁平又说:“对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前几天我听夫人说,好像周老板最近跟别的夫人来往密切,当然,夫人也只是说说,并没往心里去。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提醒一下周老板,口味别换得太勤,这些夫人们,可都互相盯着呢。”说完,留给周培扬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周培扬一直揣着那笑,在省城海州街头踯躅了几个小时,晚饭也没心思吃。思来想去,晚上九点钟,他还是忐忑不安地敲开了位于红星路二号罗极光的家门。
他必须亲自上门来跟苏宁解释一番。
苏宁很客气,太客气了。看见周培扬的一瞬,苏宁整个人都愣住,瞬间又绽放开。
“真是培扬啊,哎呀培扬,你可是好久没登门了,快请快请。”苏宁一边热情地张罗着让周培扬进门,一边冲屋内阿姨讲,“快帮我把那些东西收拾了,你看屋子乱的,培扬你不要笑话。”
罗极光家屋子很大,复式,典型的中式装修。这里周培扬来过不止一次,每次来感觉都不一样。不是说屋子有啥变化,而是这里的气场。人是有气场的,家也一样。随着罗极光在省里位置越来越重要,这个家的气场自然一次比一次强大。周培扬偷眼瞄了瞄,阿姨正在帮苏宁“清理”贮藏室,一堆东西零乱地摆在厨房一个角上。这场面让外人看见自然不大好,因为要清理的东西很可能是“宝贝”。周培扬装什么也没看见,大声恭维着苏宁,说苏宁保养得好,一次比一次年轻,一次比一次精神。听得苏宁脸上乐开了花,夸赞道:“还是培扬会说话,晚饭吃了吧,到海东也不给阿姨打个电话,阿姨做拿手菜给你吃。”周培扬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苏宁做的那顿饭,还有吃饭时的情景,眼前无端地闪出罗希希那张脸来。
家里除了苏宁和保姆,没有他人。这让周培扬多少自在了些,来时他还怕,万一罗希希或是成睿在,拜访可能就有点尴尬,尤其罗希希,周培扬现在是越来越怕她了。
保姆给周培扬捧了茶,就让苏宁找个理由打发走了。苏宁端来几盘水果,非要周培扬吃。周培扬象征性地拿起一小串葡萄,装模作样在吃。脑子里在想,怎么跟苏宁解释乔燕那回事呢?
官场很多事,其实是夫人们惹起来的。有时候下面的人跟谁亲近,罗极光们并不知情,他们太忙了,消息大多来自自家夫人。这也是周培扬必须亲自上门的缘由,不把苏宁心里的疙瘩解掉,单凭肖宁平那张嘴,是无法帮大洋解除危机的。
“培扬啊,最近还好吧?”忙了一阵,苏宁坐下,一双眼睛兴奋地看在周培扬脸上。
“还行,托夫人的福,大洋一直很好。”
“我说的不是大洋,我管你什么大洋小洋,我就想知道培扬你。哎,一晃都有十多年二十年了,还记得第一次上阿姨家的情景不?”
“记得,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周培扬松下一口气,苏宁并没马上提乔燕,而是跟他谈起了过去。谈过去好,人上了年纪,只要一谈过去,亲切感就会自然生出来。
“嗯,阿姨也记得,那时候你才二十多岁吧,风华正茂。”
“二十七岁。”周培扬说。
“我就说嘛,阿姨记性不差吧?”
“夫人记忆力比谁都好,铜水的事,夫人一件也没忘掉。”
“说的是,怎么会忘呢,哎,真想再回铜水看看,老了,一晃就老。”
周培扬赶忙道:“哪有老,夫人这才是正当年呢,瞧瞧您这精神劲,还有这记忆力,我们都比不得。”
“真的啊?”
是女人,就有弱项,不管多大年龄的女人,只要你夸她美貌,夸她年轻,她总是会流露出惊讶,当然,心里一定美美的。
谈话就是在这样愉快的氛围里进行,苏宁自始至终没提乔燕,这便是人家的高明之处。干吗非要提呢,你周培扬到我这儿来,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不提的效果远比提了好。周培扬脑子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已打好腹稿,万一苏宁责怪起来,他得把这事说圆满。既不能将乔燕出卖,但也绝不能让苏宁有疑心,得让两个夫人都轻松都快活,拿这事不当事。
可苏宁没提。
苏宁先是跟周培扬谈过去,接着又拉起了家常。这是周培扬弱项,多少年来,周培扬老是学不会怎么陪这些夫人们拉家常,怎么能跟她们开开心心说上一两个小时。因为家里的事一点不比外面的事简单,更多时候,家里的事才是大事。比如这阵儿苏宁就面带愁容地跟他谈起了希希,说希希这辈子,苦哇。一个女孩子,撑着一片天,该她担的不该她担的,都担。
周培扬说:“小姐那是能干。”
“哪是能干,培扬你不知情,她那个丈夫……”苏宁叹了一声,将话题引到罗希希老公成睿身上,言语间已经透出对成睿的不满,但不明确说出对什么不满。
周培扬越发谨慎,这个时候他是不敢乱接话的,只能装作很认真地听。苏宁一边抱怨,一边流露出对希希的担忧。这样的谈话,在苏宁跟周培扬之间是第一次。以前周培扬来“拜访”,也有两人单独说话的时候,但苏宁从不提什么成睿,提起罗希希来,也是信心满满,只说她多能干,多争气,多让他们做父母的有面子。
可这天,这份面子没了。苏宁说到后来,竟流下几滴清冷的眼泪。周培扬一阵怕,难道罗希希这边发生了什么?抑或,罗希希把那档荒唐事,道给了母亲?
周培扬心跳加速。要真是罗希希把那荒唐事告诉她母亲,此行可真是自投罗网啊。还好,苏宁掉了几滴泪后,变得正常。抚了下头发,轻轻一笑:“你难得来一趟,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周培扬也只好报以微笑。
就在他打算起身告辞的空当,苏宁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冷不丁地问:“我听他们说,你跟你家那位,离婚了?”
周培扬紧忙摇头:“没这回事,夫人千万不要信。”
“我信不信没关系,关键是你要过得好。”苏宁挪了挪屁股,又拉长了声音道:“培扬啊,阿姨可都是为你着想哟。过不下去,就离了吧,拖来拖去,没意思。这事我给你培扬做主,马上离,需要律师呢,我亲自给你找,那个姓木的,不配你嘛,身在福中不知福,就让她尝点苦头。”
说着真要抓起电话,给周培扬找律师。周培扬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天下还有这事,还有这样劝人家离婚的。
“这事不敢劳夫人操心,我回去自己处理。”周培扬应付着说了一句。
苏宁不甘心:“让你处理,就知道受气。”一边埋怨,一边心事浓重地放下电话,看来她也觉得现在就给周培扬找律师不大合适,不过她并没轻易放过周培扬。
“培扬啊,也不是阿姨说你。瞧瞧你,工作这么辛苦,这么劳累,回到家总得有碗爽口饭吃吧。男人没个知冷知热的妻子怎么行,这个木什么,太不像话。”
“木子棉。”周培扬赔着笑脸道。
“她还棉呢,一听这名字,就不是安分守己的女人。对了培扬,我怎么听说,她还四处乱跑,跟一个叫杨什么的男人,关系不大正常,这事不管真与假,你都不能装聋作哑哟。”
周培扬脸一下绿了,他把啥都想到了,独独没想到苏宁居然跟他说这个!
苏宁怎么知道,还说得这般煞有介事?
杨默!
回到铜水,周培扬本想挤出点时间,查一下杨默。杨默的死在圈子里传得很神秘,各种说法都有,还有杨默旗下的万盛,听说已经破产,也有说被人瓜分。周培扬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想知道,木子棉跟杨默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他还真没多想,苏宁这一说,他突然觉得这还真是个事。
周培扬还没来得及喝口水,蓝洁敏的电话就来了,让他火速到她办公室。
周培扬抓起包就走。
蓝洁敏一改往日谦逊温和样,不问青红皂白,对周培扬就是一顿愣批:“跟我玩捉迷藏是不是,声东击西是不是,长本事了啊周培扬,给我蓝洁敏上眼药。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诚实守信的人,没想到,我真没想到,周培扬,你太过分了!”
周培扬以为自己去省城的事让蓝洁敏不高兴,忙赔笑道:“市长息怒,市长息怒嘛,我这不是正跑前忙后给别人擦屁股嘛。”
“给别人擦屁股?”蓝洁敏眼珠子一瞪,“到现在你还油嘴滑舌,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你在为谁擦屁股?是为你自己!”
“对,对,为我自己,是为我自己擦屁股,为大洋擦屁股,市长这下您不用生气了吧。”
“少来这一套,我问你,铜和高速二标段马洋大桥又是怎么回事?”
啊?周培扬心头一震,蓝洁敏怎么又提起了马洋大桥?
“不说是不是,我告诉你周培扬,跟我不说没关系,有人会一一找你算账。我还是奉劝你,认真做事,诚实做人!”
“做事,做人?”周培扬眉头拧得更紧,蓝洁敏这是吃了哪门子药。说工程就说工程,跟做人做事有啥关系?心里嘀咕着,最终还是没正面跟蓝洁敏解释马洋大桥。蓝洁敏等了一会儿,听不到想听的,火更大:“好吧,以后我再也不问,你捅的娄子你负责摆平。我只强调一点,大洋该灭的火还没灭掉呢,永安大桥到底会引起什么样的连锁反应,目前谁也说不准。现在再捅出个马洋大桥,你这是成心不让我蓝洁敏安心啊。”
周培扬心里连连叫苦,怎么这事也让人捅了出来,真是祸不单行啊。边抹汗边说:“对不起,蓝市长,这事我以后再跟您解释,现在给我时间,我马上去处理。”
说完,也不管蓝洁敏什么态度,匆忙告辞,离开市政府,往马洋大桥那边赶。
马洋大桥是周培扬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这秘密就他一个人知道,公司内部包括副总朱向南还有谢婉秋他们都不知情,当时只是暗示性地跟季少强提过一次。季少强也很聪明,什么也没说,装没听见一样。原以为这事做得妙,没想最终还是让人家折腾出来了。
车子离开市区,很快驶上高速,周培扬给季少强拨通电话,问他在哪。季少强说,在第三项目部,省里来的检查组已经封了工地,找出一大堆问题,要求立即整改。
“问题?谁家没问题?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一听第三项目部也被封,周培扬简直不知怎么应对了。这也封那也查,明显是不让大洋开工的节奏。平时一个个见不着影,这个时候却全都出来了,厉害。原以为去了省里,找了肖宁平和苏宁,风波应该很快能平息下来,没想火势越来越猛,大有烧焦大洋的感觉。
一群喂不饱的狼!周培扬莫名地就骂出了这句。
“马洋大桥的事,你听说没?”纠结一阵,周培扬问季少强。他现在已经顾不上第三项目部这边,得紧着把马洋大桥这边情况搞清。
季少强支支吾吾,不肯讲实话。周培扬猛地发怒:“都什么时候了,讲!”
季少强这才道:“董事长,这次整顿,不像是针对某项工程来的,感觉他们是全线撒网,要把大洋逼进绝境。”
一语堵住了周培扬的嘴,周培扬现在最怕听到这些。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现在往那边去,有消息随时联系。”
还没到马洋大桥施工现场,项目部经理苏子文来了电话。苏子文说:“周董您不用来了,这边已全线停工,我的人我撤走,该怎么处理,我苏子文接受,要打要罚,让他们冲我来。至于给大洋带来的损失,实在抱歉,只能以后补偿。”
“子文你先甭慌,有啥事等我到了讲。”
周培扬真怕苏子文一激动,扔下马洋大桥不管。不是每个老板都像他和陆一鸣那样懂得顾全大局,苏子文那点臭脾气上来,什么事也做得出。
苏子文说:“周董你还是回吧,他们来的目的就是想搞清我和你的关系,我什么也没有说,他们很失望。你现在来现场,不正是中了他们下怀?”
周培扬心里咯噔一声,怎么把这层给忘了,看来人真是急不得。马洋大桥这项工程,他和大洋一直隐在身后,这时候赶去工地,不是不打自招吗?犹豫一会儿,道:“也行,辛苦子文了,你先跟他们泡,能泡出结果最好,实在泡不出,就让他们罚,罚多罚少都由大洋认。”
苏子文绝望地说:“周董您就别安慰我了,泡不出的,他们已经把话挑明,这次就是针对非法外包工而来。”
“非法,哪儿非法了?”
苏子文没多说,挂了电话。周培扬知道苏子文性格,一个不善言辞也不会跟官方打交道的人,让人家当软柿子捏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就算查外包工,就算是冲大洋来,怎么独独选择马洋大桥呢?大洋旗下外包工多的是啊。想着想着,蓦地想到一个人:廖正泰!
一定是这王八蛋干的!
当初为马洋大桥,廖正泰跟大洋都竞过标,大洋拿到项目后,廖正泰又厚着脸求到周培扬这里,说正泰真是吃不饱,就当是可怜他一把,接济一下。
两面三刀,阴狠啊……
周培扬还在乱想,苏子文突然又打来电话,说陪同省里调查组去工地的是副市长方鹏飞,是他下令停工整顿的。方副市长要求市建筑管理部门,对华旗展开调查,他怀疑华旗加盟大洋是作弊,还当着大家面儿说,他最了解大洋,大洋根本不可能做这种没原则的事。
方鹏飞?周培扬这下啥也说不出了。
周培扬判断得没错。马洋大桥果然是廖正泰举报的,带队查处的,正是老同学方鹏飞。
正泰是彻底跟大洋干上了,对廖正泰来说,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周培扬怕是想不到,廖正泰做梦都在盼望这一天呢。这些年正泰为啥发展得这么艰难,一度时间差点关门歇业,不就是铜水有他周培扬吗?一山岂能藏二虎,对廖正泰来说,大洋不只是他的竞争对手,更是他垂涎已久的一道菜。“我要看着他死,要看着大洋一点点被我正泰蚕食。”这是前几天酒桌上廖正泰咬牙切齿说出的话。说这话的时候,方鹏飞就在边上,方的另一边坐着已经升任正泰副总裁兼廖正泰特别助理的曾凯悦。那天正泰刚刚拿到一项工程,是方鹏飞动用副市长权力让正泰中的标。
对了,方鹏飞已经跟廖正泰走得很近,早已称兄道弟。跟助理曾凯悦,关系也是亲密得很。这是这个夏天里发生的很为诡异的一件事,仅次于大洋被查。如果细想一下,两件事是很能联系到一起的。方鹏飞这些年一直在卧薪尝胆,他是一个有政治梦想的人。他、汪世伦还有周培扬,三个中要说志向一直未变的,就他。
人得抢抓机遇,方鹏飞坚信这条真理。当然,机遇总是为那些对它很敏感的人准备的。早在今年二月,方鹏飞就被路万里叫去,两人在省城一秘密会所喝了半晚上的茶。说是喝茶,其实是路万里跟他掏心窝子。那个时候省里就有传闻,佟国华并没一个跟头摔死,假摔,他用合理的动作高明地回避了一次风险,正在运筹帷幄,准备二次翻转。
“放虎归山啊。”路万里那晚忧心忡忡。说着话,拳头重重砸在自己大腿上。这一砸,让方鹏飞看到了事态的严峻。
方鹏飞瞬间嗓子都干了:“不可能吧,那样大的事,他真能摆平?”他抓起杯子,连饮几口,还不过瘾,顺手打开一瓶饮料,一咕噜全灌了下去。脑子里同时跳出一连串画面,一幕比一幕吓人。他想,假如佟国华二次归来,他这个副市长还能不能继续干下去?更严重的……
方鹏飞打出一个冷战。这冷战被路万里冷眼看到。
人总是有一些头痛事,对方鹏飞来讲,这辈子最头痛的就是没能搞好跟佟国华的关系。方鹏飞之所以至今还在副市长位子上僵着,跟佟国华的不赏识有很大关系。他到现在都搞不清楚,佟国华为啥不赏识他?
说起他跟佟家的关系,方鹏飞可是一肚子苦水。要知道,当初方鹏飞执意娶已经查出病的林凡君为妻,是有深刻目的的,最重要一条,就是靠近佟国华一家。那个时候,方鹏飞就已设计好人生目标,并决心为这个伟大目标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去努力。这些年他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苦,很艰难,但也很兴奋。越往前走,信心越大,欲望越是控制不住。方鹏飞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要说有什么不顺,就是佟国华,还有他夫人乔燕,这是方鹏飞心里最大的痛。如果不是佟国华两次阻止,方鹏飞怕是现在已经到省里了。两次很关键的提拔,都被佟国华在常委会上阻止住,将近五年的日子,方鹏飞等于在原地踏步走。五年啊,想想都可怕。商人眼里,五年有可能只是个数字,不影响什么。对方鹏飞这种仕途中人,五年有可能决定你一辈子!
方鹏飞不能不恨!
当然,如果不是佟国华如此绝情,方鹏飞也不会靠近罗极光,那也就没有在路万里面前点头哈腰装孙子这一幕了。
每每想起这些,方鹏飞对佟家就咬牙切齿。是佟国华让他变得下贱,变得失败。对已经不在人世的林凡君还有岳父林宇达岳母欧阳林茹,方鹏飞也有了诅咒之心。当年精心算计好的一步妙棋,竟毁在这一家人手上。
佟家跟林家是世交,两家还有一层非常隐秘的亲戚关系。某种程度上,佟家欠林家的,准确地说,是乔燕欠欧阳林茹的。这些是方鹏飞早在上大学时就知道的秘密,不然,他雄心勃勃的目光根本不可能落到体弱多病的林凡君身上。美丽算什么,校花又能算什么,方鹏飞绝不是那种为女人而活的人。爱情?他更发笑。爱情是什么,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专门用来蒙骗那些无知的人。在他看来,人生没有爱情,只有交易,爱情说穿了就是男人跟女人的结合,这个结合可以是多种形式,有人为色,有人为钱,他方鹏飞完全是为了政治前途。政治婚姻。对,方鹏飞就这样评价自己。为此他很是嘲笑当年的汪世伦和周培扬,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对凡君抱有企图,尤其周培扬,差一点就跟他公开竞争。笑话,女人方面,周培扬能竞争过他?他方鹏飞随便来两招,周培扬就花眼了。当年那场战争,方鹏飞几乎没怎么费力就轻松胜出,凡君嫁给了他,让两个心存暗恋的男人很是苦恼了一阵子。当然,方鹏飞不会将这些说出来,没那么愚蠢,他装糊涂,什么也不知道。一方面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周培扬和汪世伦对他的祝福和嫉妒,一边加紧运作,想以最快速度靠近佟国华。那个时候佟还没到省里,是铜水市委副书记,但对方鹏飞来说,已是他政治生命的全部所在。
遗憾得很,这一步走错了。
方鹏飞认为这一生最失败的就是娶了林凡君却没能赢得佟国华和乔燕夫妇的信任,让他所有的计划一落而空,害得他白白在佟国华身上耽误了将近二十年。如果是两年三年,方鹏飞还能原谅自己,可它是二十年。对一个想在政治上大有作为的男人来说,这样漫长的岁月是多么的残酷。
皇天不负苦心人,命运并没彻底抛弃方鹏飞,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让他搭上了罗极光这条船。但是这船并不稳当,或者说,罗极光对他始终缺少一种信任。这条河里蹚久了,方鹏飞自然知道,光搭上船没用,必须得让人家觉得你牢靠,得捆绑在一起。可信任并不是那么容易建立起来的,尤其对罗极光这个层面的人来说,信任两个字就更难。稍不留神,让别人混进来,有可能引出天下大乱。被内部人搞翻的不计其数,种种教训不能不吸取。为此路万里不止一次暗示他,难啊鹏飞,凡事不是一朝一夕的,何况你是有前科的人。这个前科便在暗示他曾执意要进佟国华那个板块。方鹏飞苦恼极了,一段日子里他非常沮丧,差点意志散尽,抱一种得过且过的态度。也正是那段日子,他的感情生活有了空白,别人给他介绍于末末,方鹏飞未加思索就把这个女人召到了身边。他们上过床。上床这件事对方鹏飞来说真不是件大事,他看得很开。他曾有一句很经典的话,男人在两种时候需要女人,一是很成功,需要庆贺,一是很败落,需要发泄。他将自己跟于末末的关系归结为后者,尽管他不喜欢这个女人,但于末末确实帮他度过了那段危险的日子。当然,他也替于末末办了一些事。凡事总是交换,交换才能对等。这是他的理解,也是他做事的标准。直到有一天,他因追求另一个女人失败,被人家狠狠地恶心了一次,那女人不过是市电视台新来的女主播,就因仗着后面有更强硬的关系撑腰,才不把他放眼里。方鹏飞这才猛醒,男人不能消沉,更不能让别人看出你消沉。于是重新抖擞精神,以全新的面貌出现。这次觉醒后,方鹏飞就自己跟罗极光的关系,精心设计一番。他走曲线,先不主动攀附罗极光这棵大树,而是跟罗希希、成睿他们周旋。方鹏飞是那种认准一条道便义无反顾的人,这从当年他铁了心娶凡君便能看出来。当然,娶回来后到底怎么样,那是另一说。人必须有两副面孔,一副是给别人看的,另一副还是给别人看的。让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自己,这人就算活明白了。这点上他真是做得很到位,婚姻也好仕途也罢,表演都很成功。
有那么一段日子,他还假惺惺地对罗希希流露出那么一丝爱意,有种惺惺相惜的疼痛感,差点就将罗希希打动。方鹏飞敢这样大胆,是他知道罗希希婚姻并不美满,表面看她跟成睿是珠联璧合,十分的惬意,但据他掌握,这两人是各怀鬼胎,婚姻几近名存实亡。成睿外面有女人,不止一个,成睿跟外面女人还有孩子,他相信这些事罗希希都知道,包括罗极光还有苏宁甚至路万里,也都清楚。跟成睿生下孩子那一个,最初还是路万里介绍成睿认识的。之所以合着劲隐瞒,是因为他们输不起也不敢输。但方鹏飞对罗希希没胃口,不是他喜欢的那道菜,太强势也太专断。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强势呢?方鹏飞忍不住又想起凡君,如果林凡君不要那么强势,不要太不把他放眼里,或许,他们的婚姻是另一种形态,至少不会那么恶毒。哦,方鹏飞头一次将恶毒两个字用到自己身上,用进他跟凡君的婚姻。过分的假就是恶毒,他是这样解读的。将根本不存在的事物虚构到大家都来标榜都来追捧的地步,不是恶毒是什么?这种恶毒几乎是他们的专业,他们当中哪个不会哪个表演得不充分不完美?他们稍稍做点事,就有那么多赞美之词飞来,有些事他们压根没去做,别人已经在使劲地吹捧了。比如身体力行比如以身作则还比如无微不至同甘共苦,他们有过吗?很少,可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贴了无数张这样的字条,他们随便一个表情就被解读成种种温暖种种关怀,有时候弄得他们都想笑。感觉这世界疯了。其实世界没疯,疯的是玩世界的人。
但是最近海东形势很不妙,佟国华复出的声音越来越高,已经不只是传言,往坐实的方向发展,而且很有可能要全面主持省里工作。这让方鹏飞坐立不安,彻夜彻夜地睡不着觉。一个从不知失眠是啥滋味的男人,如今却要靠吞下大量安眠药来维持睡眠。要知道,当初把佟家推上火炉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方鹏飞啊。
这事说来话长。自从搭上罗极光这条线后,方鹏飞跟佟国华那边,算是彻底断了。这点他很清醒,官场最忌脚踩两只船。经营仕途跟经营婚姻最大的不同,就是婚姻你可以脚踩若干只船,只要你玩得转,只要你有能力征服女人。仕途不同。这点路万里跟他强调过无数次,肖宁平也提醒过多次,方鹏飞自己更是明白。尤其像他这样前后有过摇摆的人,没有一定的表现,是很难赢得对方那颗心的。于是在某一天,方鹏飞揣着十足的勇气还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豪迈,在路万里安排下,走进罗极光在罗湖公园那套隐秘的办公室。那是一个暴雨的夜晚,也是为政多年来方鹏飞跟罗极光最近的一晚,那晚他跟罗极光推心置腹,该表的不该表的全道了,罗极光看上去很满意,尤其听到这些年他对罗希希还有成睿他们的“照顾”,罗极光肯定地说:“难为你了鹏飞,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孩子们外面做什么,很少跟我提,我也懒得问。要不是今天你说出来,我还真不知道你跟他们如此亲密呢。”这话听得方鹏飞血脉偾张,大受鼓舞。等罗极光再说出一些想法时,方鹏飞那颗已经飘起来的心,再也落不了地,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就将佟滨安排小姨子史蕾以华隆国际名义从大洋转走巨额资金的消息,一点不漏地告诉了罗极光。罗极光大喜,这么些年,他最想抓住的就是佟国华把柄,可佟国华还有他的家人实在太诡谲,一点把柄都不留下,让罗极光颇为着急。没想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方鹏飞竟将如此重要的消息送上门来。激动中差点忘了自己身份,下意识地就要去抓方鹏飞的手。还好,关键时候他醒了过来,默默思考一会儿,装做不大相信地说:“鹏飞啊,向组织反映问题,这是一种好的态度,我们党的干部,就要有这种勇气和胆略,我本人呢,也十分重视你反映的这些。但国华同志身份特殊,是省里的老领导,德高望重,不是什么事都能往他身上强加的。我希望你认真想一想,第一,不要虚构,有就是有,无就是无,一定要牢记这点。二,这事光口头反映不算,必须要有第一手资料,也就是要有证据,最好呢,能把它写详细点。当然,你如果不方便执笔,可以安排别人去做,懂我的意思不?”方鹏飞刚要点头,罗极光又说:“还有一点,可以多找几个渠道反映,必要时候,可以直接给中纪委写信嘛,这是党内正常监督,不要有后顾之忧,我们是帮国华同志纠正错误,相信国华同志会理解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很多事当你走出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方鹏飞知道,从那晚开始,他已没了退路,只有一鼓作气咬牙干下去。于是,方鹏飞真就按罗极光所说,向中纪委连续递了三封举报信。不久之后,华隆国际事发,佟国华被相关部门叫去谈话,那场风波彻底在海东刮了起来……
方鹏飞原想,自己亲手点燃的这场火,一定会把佟国华烧得焦头烂额,体无完肤,也能将心头积郁了二十多年的愤懑和不平全烧出去。这样一来,他在罗极光这里,就再也没有什么“隔阂”,他已经完完全全属于罗极光。方鹏飞甚至提前做好准备,屁股一挪,往更高的位子上去。这便是最近一个阶段,他不把蓝洁敏放眼里的缘由。
没想到情况总是变化的,有时快得令你猝不及防。此时路万里就忧心忡忡,说:“不可低估他的能耐啊,风云变幻莫测,什么事都有可能。”
什么事都有可能?
如同冷水灌顶,方鹏飞顿觉自己呆了、蒙了,倏地掉进地狱。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长时间,他失眠,彻底地睡不着,一段时间甚至丧失了对女人的兴趣。这让他更加恐惧,政治野心往往是跟ing欲搅在一起的,政治上野心越大,对女人的占有欲也越强,荷尔蒙也越旺盛,这是被很多人证明了的。可方鹏飞明显是陷入了倒退的境地,于末末数次找他,都被他强行拒绝,还恐吓人家,再敢添乱,让她哪儿来的滚哪儿去。于末末来自小县城,父母都是下岗职工,当然不愿回去。方鹏飞就说,等吧,等熬过这阵儿,我再替你设计设计。所谓的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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