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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不用他的禀报,圆木冲击土墙的撞击声已经隆隆在耳。放弃从城门直入,转而攻破城墙的做法粗暴直接,却有着出奇搅乱人心的作用。而随利箭飞入城内的星火,正借以风势燎原,随着悬系灯油的纸鸢不断被升上高空放飞城内,远远望去,恰似烽火连绵。
冯翼惊诧四顾,愕然望向拓拔焘“你竟能借凉攻燕?”
拓拔焘柔和微笑道:“魏国出兵没有道理能瞒得过殿下。北魏一兵一卒的行踪恐怕也在太子殿下撒往北魏的间谍掌握中。可是凉国的公主要去行山打猎,带些人马走点弯路,似乎就不在太子殿下的眼目之内了。”
“你!”
“你能借宋姬帮你演戏,能借林飞诱我来此。难道我就不可以暗渡陈仓,借机行事吗?”拓拔焘眉梢眼角讥起一片嘲笑。冯翼虽因凉国出兵而内心震荡,却强作微笑道:“凭着公主的一些人马,就能灭我燕都的话,那么大燕也不会支撑到今日了!”他自袖中甩出一串明耀烁人不可方物的事物自下而上地奋力一挥,在场兵士均只觉眼前一烁,一道明光宛若引自天上,随着霹雳一响瞬间照亮西方的天空。
“太子殿下不光人长得秀气,就连武器也是华美夺目啊。”拓拔焘神色如常的仰望自冯翼袖中射出的东西,喃喃语道“用金银双丝混合明珠制成的金蛇鞭,果然挥舞起来宛如金环闪电哩。这应该是赫连定的秘宝才是。原来也已经属于你了。”不去理会他话语中淡微的嘲弄,冯翼握住鞭梢,凝视拓拔焘的神情格外肃厉“城门外王弟冯宏的人马等着听这惊雷一响,便进城来参见魏王的风姿,已经等得很久了呢。”
“哦。”拓拔焘配合地应了一声“为了我一个人,值得弄到如此地步大动干戈吗?”
“冯翼从来不敢轻视魏王陛下您呢。”冯翼望着他冷冷地说。夜色更深,而流窜满城的绯色烟火却把天空照得一片透亮。烟花烁烁的背景中,手持金色长鞭的青年眼若秋水长眉冷厉“毕竟可以弑父夺位的主君,别人又怎么敢去小觑呢。”
拓拔焘好言好语道:“说得是呢。佛狸也从来不敢轻视能舍下身段,去给胡夏国主做小倌,给北魏的无名小子倒酒斟杯的燕太子呢。所以你说——”
冯翼眉梢一颤,忽然听到城内四角同时传来隆隆作响。
举起一根手指以最最无辜的表情轻摇了摇,拓拔焘眨眨眼睛问:“我怎么可能只准备一手,就只身来你的大燕国呢。”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轻柔缓慢极奇诡秘。眼中的冷意却让冯翼自心底泛起一阵无力的冷寒。
“禀报太子!”一骑兵马从远处奔来,到近前竟已是个浑身是血的血人,披头散发嘶吼道:“王弟率军进城与城内守备交战!燕城已陷入大乱中。”
“怎么可能?!”冯翼坐在马上,冷冷俯望,眼中却带出一丝迷茫“冯宏是接到我的信号才会进城的。他不可能斩杀我燕国将士”
“冯宏当然不会了。”拓拔焘奇道“可是太子殿下,凭什么相信,那驻在城外的军队,就一定还是由你那亲爱的王叔统领呢。”
“你”慢慢偏侧过头,冯翼望向拓拔焘的眼中渐渐加入幽深的怨恨。
“对啊。”拓拔焘终于忍不住大笑“我根本不必动用北魏的军队。只要替换一只你家的头羊就可以让你自己乱作一团了。谁叫你城府太深,明明简单可以做好的事,也要备东备西反而让我钻了空子呢。”
冯翼无声惨笑“好一出釜底抽薪”
拓拔焘微笑回敬“不,是将计就计。如果你没有害我的心,也不会惹来这样的结局。”
“别说得那么好听了。”一抹煞气染上冯翼的眉尖“反正你早晚还是会带兵攻过来。”
“是啊。”拓拔焘拍手笑道“只是不会这么顺遂。”
“你以为你必定大获全胜吗?”冯翼俯身,在马背上忽然笑得诡魅。
拓拔焘自信地挑眉“不必强撑。燕亡已是命中注定。你自己也知道这城早就是个空壳。否则你又何必使计来诈我。”“那么你的心上人,我家妹妹,又在哪里呢?”
飘忽的话语如风掠过耳畔,随即是城墙被圆木推倒的轰隆之声。凉国公主英姿飒爽地带领凉军如决堤潮水涌入,使得他们瞬间被流动的人马分成两列。拓拔焘心中一紧,遥望冯翼。而挥舞一根长鞭如鬼魅轻捷的男子已经跃上城边扶柳,回眸一顾,滟滟的眼眸里含着一抹比烟色更加深重的怨毒。
“燕国就算剩下一个人,也会给你好看的。”
掀唇一笑,依旧笑得宛如夜色里的流光,燕国太子歪头一笑,隐没在已变成混乱战场的西城角。
寂静的寝室悄无人迹。烛火烁烁在红砖地上投射下淡青的灰影。擎着一盏烛台,在愈加深重的阴暗中走了很久,才隐隐见到闭合状的大门。
不安的潮汐在心底翻涌。
这里真的会是燕国皇帝居住的寝宫吗?
可是自幼精研八卦阵形的她,在方位感上向来很有自信。这里确实就是冯翼指给她的路线了。他总不会连自幼生长的宫殿都搞错吧。混混沌沌地走了许久,也见不到半个人影。起初宫内的骚动声也随着她步步深入而变得渐渐听不到了。
停下脚步,林飞轻蹙眉梢。迟疑地把手碰触上镶有麒麟图腾的门扉。
冯翼说父王病重生命已如风中油灯
冯翼说如果不见父王最后一面,将会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是呢,父亲到底是怎样一个概念?
每每总是朦胧地浮现在眼前的模糊的称谓会像师父那样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或者像师兄那样油嘴滑舌却亲切的人呢?还是像北魏先王一样,是威武严肃的帝王?抑或像冯翼一样,有着使人易于迷醉的笑靥呢
手指轻轻碰触下,门扇戛然开启。
“我自七岁起就知道燕国一定有灭亡的那日。”
穿着雪色衣裳的人背对着身后,缓缓梳头。
“为何?”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阶前,衣衫凌乱的男子头也不抬,好像只是为了回应他般淡淡地问道。
“上无贤君,侧无良臣。没有肥沃的土壤,也没有富饶的矿藏。连年内战兵士疲惫。只要邻国出了心怀一统之志的君主,燕国定然无有还手之力地消亡。”他柔声说着,话语却并不带任何凄怆。拿起一根束发的簪,将长长的黑发全部盘在发顶,随即戴起摆放在匣柜里垂有软琉的王冠。
“我比较喜欢你披着头发的样子。”殿下的人说。
冯翼笑着回眸,凤眼长长地一扫“不行呢。”他用安抚小孩子的口吻柔和亲昵地说道:“燕王要有他的仪表。”
“不做燕王不就好了吗?”殿下的人冷语道。
“我生来就是北燕王,你生来就是胡夏王。这些事都是命中注定。”冯翼深深地看他“所以不是我们想改变就能改变。帝王的宿命,没有成王败寇,唯有成王败死!”
宫外兵火正乱,从宫殿遥望出去亦可见满天飞火乱窜。哀叫之声应和着猎猎风火燃遍燕都。而冯翼与赫连定却置身事外般只是凝视彼此。
“你说得对。”赫连定哂然一笑“我生来就是王,也只会作为一个王而生。当我不是王时,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恨我吗?”冯翼侧首,摆弄着垂在肩膀的玉琉“我帮拓拔焘算计了你。”
“你是对的。”赫连定懒懒道“否则接下来攻打燕国的人轮不到那小子。”
“其实你不必太早放弃。”冯翼恻然道“你现在离开这里,难保以后不会有一番新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