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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空明终于开口，师兄身上有桃花，以师兄的修为本不该有桃花缠身的啊？我知道他在说什么，真是个爱管闲事的和尚，连我身上沾染了小桃的妖气他都要管。我努力保持微笑，方丈大师不要再喊我师兄了，我叫佛缘。可是他却没有为我的话题转移注意力。是不是师兄有什么苦处，要知道修道之人，最怕坠入魔道了。他一说魔道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欧阳，师傅说欧阳现在已经一心向魔，魔跟佛真的是两个极端吗？
大师请告我何谓魔何谓佛呢？
空明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我，因为我竟问了个这么幼稚的问题。
魔求利己，佛讲究恩泽四方。是以有别。
我轻轻叹息，然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空明看着我摇摇头，慢慢离开。
我还在想空明的话，为人和为己，佛与魔。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对魔这个字如此厌恶，即使是为自己，可是，谁不是在为自己呢？难道这是错吗？我想除非我真的去体会下，否则不会知道什么是魔的。我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觉得难过，要是师傅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很伤心。
远远地听到惊呼声，是小桃的声音。我穿窗而出，看到她爬在空明的身前，嘴角流着鲜红的血，就像一朵怒放的花。空明扬着手里的禅杖，眼神里满是悲伤，我听见他说，桃妖，谁叫你滥闯灵隐寺呢？佛门重地岂是妖魔之类能随便来去的吗？希望你下一世能投胎做人。空明说话的声音很慈悲，我却不知道怎么一下子讨厌了这种慈悲。赶过去挡住他即将砸下的禅杖。空明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一副早知道你会来的表情。然后他就转身走开了。他说佛缘，你本是身具慧根的，何苦一再沉溺呢？要知道惹人世的七情六欲上身的话，会毁了你多年的修行的。
我过去挽小桃起来。越是靠近她，桃花的香气就越浓烈。没人知道，我经常会想起一个人在桃林里发呆的那些时光，那时候的一切都很安宁，远离了世俗的肮脏。小桃说，成佛路远，公子可曾后悔？这是我第一次跟她距离这么近说话，突然发现她竟是个如此安静的女子，不，是纯净。
一个人总要走很长的路才能知道自己是否后悔。我想我的路才刚刚开始。所以只能坚持着走下去。我若现在停住的话，就永远不会知道路的那头是什么。小桃，你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的，那些人世的感情束缚不了我的心，谢谢你的桃花，你知道吗？那些怒放的桃花总叫我有还在般若寺的错觉，似乎师傅就在身边，于是我觉得欢喜。但我和你，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小桃，回你的桃林吧。
小桃的表情一瞬间失望。她离开的时候整条路上落满了桃花，她说我不会阻住你的路，公子，可是也请你别束缚我的自由。我回或不回，无须别人左右。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坚决，恨恨的样子。她是个很奇怪的妖，并不残忍，反倒脆弱。
7。欧阳
空明一直在大殿等我。天还未亮。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冷清。佛像庄严的大殿里，空明看我的目光充满怜悯，叫我忐忑不安。
佛缘，想必你也听师傅说过欧阳，怎么就是不明白佛与魔只是一念只差呢？
我知道空明指的是什么，可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他坚持要杀小桃。难道她一直跟在我身后也是错吗？由树修炼成人，千年风霜换来的生命，我想应该是更值得被尊重的。他们总说我是个固执的和尚，却没发现真正固执的其实是他们自己。
我看着空明，我想我和他并不互相了解，这次聚在一起也只是因为他想叫我妥协罢了。我决意离开灵隐寺。空明不说话，只是微笑，我讨厌他这种洞悉一切的笑容。我想，做为一个很有修为的僧人，他应该是谦逊忍让的，可他对我却咄咄逼人。
我终于转身走出大殿，身上的僧衣已被冷汗湿透，我下意识里应该是畏惧空明的，难道我心里真的有邪念吗？
小桃就在寺门口等我，看我的表情写满了担心。桃花映着她的脸，恍惚间我的僧衣仿佛又成了粉色。她说，公子，欧阳叫我带你去见他。我的心一下子就火热起来，欧阳，我终于要见到欧阳了。
我们穿过层层的人群和荒芜的原野去见一个叫欧阳的人。这样的穿行叫我逐渐沸腾起来，我甚至能感觉得到欧阳正在很远的地方注视着我。
我们走过的每条路都有桃花。那是个淘气的妖精，她喜欢让桃花在指尖缓缓盛开，再散落到两旁的树上。我一步一步跟在她身后，就走在桃花的香气里了。我对这样的香气觉得亲切和安然。那些时间，在般若寺的那些时间，好像又转了回来。师傅在大殿等我回去，我在桃花下看夕阳，小桃隐在花瓣间看我。那时的种种是那么亲切，可转眼却已物是人非了。
小桃喜欢走路的时候不停地说话，说她在般若寺后山桃林里的时光，她说你知道吗？我那么喜欢你在树下打坐时紧抿着的唇，我把自己隐藏在每朵落下的花朵中想落到你唇上，可却总不能如愿。我在你身后一个人寂寞地跳舞，那些落花是我散尽的繁华，我不能靠近你便叫那些花凋落在你身上。我在小桃的自言自语里微笑，从不说话。小桃高兴的时候就在大路上跳舞，完全无视路人惊异的目光。
我的心底一直是暖洋洋的，阳光穿胸而过，干脆直接地照上我的心。
比起刚从般若寺离开的时候，我更喜欢这样的行走。因为一个叫小桃的妖精，路途开始有了纯净的粉色。
我们走了很远的路，终于见到欧阳。他头上已经留了很长的发，风吹过的时候发梢会拂上他的脸。他的眼睛很亮，仿佛能一直看到我心里。我在欧阳面前拜倒，他走过来挽我起身。我在他伸手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浓浓的气息，带了死亡的味道。
欧阳示意小桃先出门去，然后看着我轻声叹息，我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师傅。我问欧阳，你告诉我，什么是佛，什么是魔呢？我想这个问题也只有他才能够回答我。欧阳看着我，又一声叹息，他说佛缘，你想知道什么呢？这个世上很多的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有些欲望是被锁在心底的，一些事情，你不知道，那些欲望就不会被诱发。
他伸手抚着我光滑的头顶继续说话，我知道师兄想向我证明是有佛道存在的，但就算证明了又怎么样呢？我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就不会回头。佛缘，我知道我的存在一直是魔道和佛道之争的关键。我约了空明在今天做个了结。佛缘，你要记得，选了自己的路，就不要去顾及别人怎么说。
我仰起脸，看到欧阳瘦削的脸。我说师叔，我帮你去把空明打发回去吧。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可我是如此地喜欢与你说话。师傅已经不在了，我多想能一直跟在你的身边。
佛缘，你知道吗，你的心已经越来越偏向我了，这是不应该的。你要走的是成佛路。欧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说空明已经来了。
我跟在他身后出门，空明宝相庄严地等在门口，见到我，眉头轻蹙，他说佛缘，你真要步入你师叔的后尘么？
欧阳狂笑，空明，我知道你们一直把我当做佛门的耻辱，一直在找我。今天就把一切都了解了吧。
空明一扬手里的禅杖，欧阳已经纵身扑了上去。
8。成佛路
欧阳和空明的那场争斗并没有持续多久，欧阳是故意要死在空明手上的，否则空明的禅杖哪儿能那么容易就刺穿他的身体。我看着鲜血从他胸口慢慢流出来，竟流下泪来。
我跑过去搀扶着欧阳的身体，他看着我，眼神里带了温暖的笑意，他说，这样也好，我早就厌倦了。现在我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欲望去找师傅和师兄了。佛缘，能在死前见到你我觉得很安慰。欧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小桃也跑过来，她手上开出鲜艳的花朵，她把那些花种在欧阳的伤口上，妄想能止住血。空明在旁边一抖禅杖，桃妖，你死期也到了。
我小心地把欧阳放到地上，挡在他和小桃身前，我说算了吧，空明，何苦咄咄逼人呢？
佛缘，你真的要维护他们吗？
我固执地点头。
我不能就这么看你堕入魔道。空明神情肃穆，他的手掌很直接地击向我胸口，我侧身躲过，我的僧衣在他的掌风里猎猎飞舞。
可我还是听见小桃的惊叫声，转过身，我看见欧阳的手掌已经插进她的胸口。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如盛开的一朵朵妖艳的桃花。
空明停下身来看着我，他说成佛路远，佛缘，你好自为知。我看着他一步步离开，心里弥漫了悲伤，我不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我只是觉得疼痛。
我一步一步走回小桃身边。她微笑着看着我说话，公子，你要多保重。我把她抱在怀里，看她安详的死去，我想起她一路上的舞蹈，想起她给我的大把大把的桃花，想起般若寺的桃林，忍不住就流出泪来。
欧阳挣扎着坐起来抚我的头，他说都过去了，你应该一直往前走的，不是吗？
我知道欧阳为什么会杀小桃，我想我应该恨他的。
佛缘，去走你的成佛路吧。我放弃自己当初的坚持，甚至不惜惹你愤恨杀了小桃，就是想叫你无牵无挂地去走你的成佛路。师兄和我的寄托都在你身上，所以，你一定要证明给我们看，所谓的正果，果真是存在的。
我问他，师叔，你可曾后悔过？空明虚弱地笑笑，没有回答。我看着他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我想死亡带给他的究竟是什么？
我知道欧阳其实是用死来消除我心里的疑惑的，关于佛和魔。他看出了我心里的犹豫，是以不愿意我跟他走上同一条路。那些在我心里疯狂生长的疑问终于因为欧阳的死慢慢衰亡。我想，我该回去了。
9。九天
我一个人转回般若寺，外面的世界叫我厌倦。一切的一切于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梦醒后我忘记了身在何方。还好我有般若寺可以回。我想起师傅临终前的叹息，想起欧阳对我说我应该一直往前走的。
我把自己关在大殿里潜心修行。八年后终成正果。成佛那天九天诸神都在。佛祖大声喝问，佛缘，你依旧着迷尘世一切吗？要知道镜花水月不过是浮梦一场罢了。
我毕恭毕敬，何谓幻，何谓真，弟子已经全部放下。
于是佛祖欢颜，诸神起舞。
我离开般若寺，住在高高的九天上。我经常偷看下界的那片桃林，桃花依旧鲜艳。
有时候会想起欧阳和小桃胸口的鲜血，心里依旧是生疼生疼的。可我知道总有一天这些疼会麻木。
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
一切不外如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