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的通牒_9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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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布伦丹·帕特里克·皮埃尔·普里方丹又大吃了一惊。尽管他没有预订房间,宁静酒店的前台却把他当成名人来对待;他刚订下一栋别墅,没过多久就被告知他已经有了一栋,人家还问他从巴黎飞来一路是否顺利。混乱持续了几分钟,宁静酒店的服务员想询问老板却找不着人;他不在自己的住处,酒店的其他地方也看不到他的踪影。到了最后,服务员只好半带沮丧半带恳求地摊开双手,前任法官则被带到了他的住处:那是一座漂亮的小房子,俯瞰着加勒比海。他在偶然之中(完全不是有意为之)摸错了衣袋,把一张五十美元的钞票递给了前台经理,感谢他殷勤接待。普里方丹立时变成了一位不可小觑的人物;打响指的声音此起彼伏,召唤服务生的铃铛被急急拍响。这位令人迷惑的陌生来客突然间乘水上飞机从蒙塞特拉飞来,对他的服务无论怎么周到都不为过……他的名字把宁静酒店前台的所有人都搞糊涂了。有可能出现这样的巧合吗?……不过直辖总督——保险起见,就算弄错了也没事。赶快给他弄座别墅。
等他安顿下来、把便服放进衣橱和柜子,荒唐的事情仍在继续。一瓶冰镇的一九七八年卡尔邦女庄园葡萄酒、一捧刚刚采摘的鲜花和一盒比利时白丽人巧克力送到了他的别墅,结果一个晕头转向的客房服务侍者又跑回来把巧克力拿走了,道歉说巧克力应该送到路这头的另一座别墅去——不是路这头就是路那头。
法官换上百慕大短裤,看到自己那双难看的瘦腿不禁直皱眉,然后又穿上一件样式低调、带佩斯利涡旋纹图案的运动衫。再穿上白色的便鞋,戴上白布帽子,他的热带装扮就齐了;天很快就会黑下来,他想去散散步。这么做有好几个理由。
“我知道让·皮埃尔·方丹是谁,”在前台后面看登记表的约翰·圣雅各说,“他就是总督办公室打电话让我关照的人。但这个B. P.普里方丹又是谁?”
“是一位著名的法官,来自美国,”一口英国腔的高个儿黑人副经理宣称,“我叔叔,就是移民局的副局长,大概两小时之前从机场那边给我打了电话。真不巧,刚才发生混乱的时候我在楼上,不过我们的人处理得挺好。”
“法官?”宁静酒店的老板问道。副经理碰了碰约翰的胳膊肘,示意他离前台和服务员远一点。两个人走到了一旁,“你叔叔怎么说的?”
“与我们这两位贵客有关的事情,一定要绝对掩秘。”
“客人的事当然要保密啊。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叔叔非常谨慎,不过他透露说,他看到那位尊敬的法官去了岛际航空公司的柜台,买了一张票。他还破例透露了一句: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那位法官和法国二战英雄有亲戚关系,他们希望私下会面,商讨极为重要的事宜。”
“如果是这样,这位尊敬的法官为什么没有提前订房?”
“看来有两个可能的解释,先生。据我叔叔说,他们本打算在机场会面,但直辖总督召集了一队人来欢迎,这样他们就见不成了。”
“第二种可能性呢?”
“也许是法官自己在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的工作人员出了点差错。据我叔叔说,当时法官就他手下的法律职员简单谈了几句,说他们老是出错;他还说那帮家伙如果在他的护照上弄出了差错,他就要让他们全体飞过来道歉。”
“如此看来,美国法官的薪水比加拿大法官可要高得多。这家伙真走运,我们还有空房。”
“现在是夏季,先生。这几个月我们通常都有空房。”
“不用你来提醒我……好吧,我们这儿住着两位有亲戚关系的著名人物,他们想私下会面,但却把事情搞得非常复杂。也许你可以给法官打个电话,告诉他方丹住在哪一座别墅。还是叫普里方丹?见鬼,管他叫什么呢。”
“先生,这个想法我说给叔叔听了,他坚决反对。他说我们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言语。据我叔叔讲,伟大的人物全都有秘密;我叔叔可不想让别人揭破他这番杰出的推断,除非是当事者本人。”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有人给法官打这个电话,他就会知道透露信息的肯定是我叔叔——蒙塞特拉机场移民局的副局长。”
“我的天,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我还有别的事要操心……顺便告诉你,我把路上和海滩上的警卫增加了一倍。”
“那我们的人手会很紧张的,先生。”
“我从别墅的小路上抽了几个人过去。酒店住着些什么人我知道,可我不知道还有谁想摸进来。”
“我们是不是会碰到什么麻烦,先生?”
约翰看了看副经理,“现在不会,”他说,“我刚才一直在外头,检查了酒馆周围和海滩的每一寸地方。对了,我住在二十号别墅,跟我姐和孩子们一起。”
二战时期法国抵抗军的英雄让·皮埃尔·方丹缓步走上混凝土小路,朝路顶头的那一栋临海别墅走去。这座别墅和其他的房子差不多,也是粉红色水泥抹灰的墙壁,屋顶上铺着红色的瓦片,但别墅周围的草坪要大一些,草坪边上的灌木丛也更高更密。住在这里的宾客应该是首相、总统、外长、国务卿之类的人物;这些具有崇高国际地位的绅士淑女,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来是为了尽情享受,寻求一份平静。
方丹走到小路的尽头,那里砌起了一堵一米多高的白色水泥抹灰围墙,再往上就是杂草丛生、无法逾越的山壁,一直向下延伸到海岸线。围墙本身向两边伸展开去,环绕着别墅阳台下方的山丘,它既是一道分界线,也是一重保护。二十号别墅的入口是一扇漆成粉红色的锻铁大门,用螺栓固定在墙壁上。透过铁门的栏杆,老头能看到一个穿着游泳裤的孩子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没过多久,一个女人出现在别墅敞开的前门口。
“快点儿,杰米!”她喊道,“该吃晚饭啦。”
“妈咪,艾莉森吃过了吗?”
“吃饱啦,睡着啦,亲爱的。她不会冲哥哥大喊大叫的。”
“我还是更喜欢我们的那座房子。妈咪,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去?”
“因为约翰舅舅想让我们住在这里啊……杰米,船也在这儿呢。他可以带你去钓鱼啊,出海啊,就像去年四月放春假的时候那样。”
“以前我们住的是自己的房子。”
“是啊,不过那时爸爸跟我们在一起——”
“我们坐着卡车到处跑,可好玩了!”
“吃饭啦,杰米。快点进来吧。”
母子俩走进了别墅。方丹想到“胡狼”的命令,想到自己发誓要执行的血腥杀人任务,脸上的肌肉不禁抽搐起来。随后他又想起那孩子说的话。妈咪,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去?……以前我们住的是自己的房子。还有母亲的回答:因为约翰舅舅想让我们住在这里啊……是啊,不过那时爸爸跟我们在一起。
他刚才偷听到的这短短几句对话,可能有好多种解释,但方丹察觉出警报的速度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快,因为这东西在他的生活中本来就无处不在。如今他觉察到了一个警报;出于这一原因,老头子就要在深夜多走几趟,以“保持循环通畅”。
他从围墙下转过身,沿着混凝土小路往回走。一心想着事情的他差点就撞上了另一个客人。此人的年纪最起码也和他差不多,戴着一顶傻里傻气的小白帽,穿着双白鞋。
“请原谅。”陌生人说着往旁边跨了一步,给方丹让路。
“抱歉,先生!”法兰西英雄有点尴尬,下意识地冒出了自己的母语,“Je regrette——我该请你原谅。”
“哦?”陌生人听到这几句话之后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就好像他认出了什么,又急忙隐藏起来,“不用不用。”
“抱歉,先生,我们有没有见过?”
“恐怕没有。”戴着傻气白帽子的老头回答说,“不过我们都听到消息了。酒店的客人里有一位伟大的法兰西英雄。”
“真是不好意思。那只不过是战争中的偶然事件,当时我们都年轻得很。我叫方丹。让·皮埃尔·方丹。”
“我叫……帕特里克。布伦丹·帕特里克——”
“认识你很高兴,先生。”两个人握了握手,“这地方可真漂亮,对吧?”
“实在是太美了。”方丹心想,这个陌生人似乎又在端详自己,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神总不和自己长时间接触。“那好吧,我得接着走了。”穿着一双崭新白鞋的老年客人又说道,“医生的吩咐。”
“我也一样,”让·皮埃尔说话时故意用了法语,这显然对陌生人产生了影响,“当医生的总爱指手画脚,不是吗?”
“一点没错。”长着一双瘦腿的老头唯唯答道。他点点头,做了个挥手的样子,转过身沿着小路快步走去。
方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身影。他在等待,心里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果不其然。那个老头停住了,慢慢转过身来。两人的目光远远地交汇在一起;这就够了。让·皮埃尔微微一笑,沿着混凝土小径继续朝自己的别墅走去。
他想,这又是一个警报,而且要致命得多。因为有三件事是明摆着的:第一,这个头戴傻气白帽子的老年客人会说法语;第二,此人知道“让·皮埃尔·方丹”其实另有身份——是被别人派到蒙塞特拉岛来的;第三……他的眼睛里有“胡狼”的印记。我的天啊,大人的行事手段岂不正是这样?!安排刺杀行动、确保任务完成,然后清除一切有形的踪迹,让人无法追查出他行动时采取的手段,尤其是他那支秘密的老人军团。难怪护士说,等他执行过命令之后,他们俩就可以待在这个人间天堂,直到他的女人死去——不管怎么讲这也是个模棱两可的说法。“胡狼”的慷慨大方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高贵;他女人的死期,还有他自己的死期,都已经安排好了。
约翰·圣雅各在办公室拿起电话,“喂?”
“先生,他们已经见面了!”前台副经理激动地说。
“谁见面了?”
“伟人和他的亲戚啊,那位来自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的名人。我本想马上给你打电话的,但刚才出了点乱子,有一盒比利时的白丽人巧克力——”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先生,几分钟之前我从窗户里看到他们了。他们在小路上说话来着。我那位尊敬的副局长叔叔说的一点儿也不错!”
“那好啊。”
“直辖总督办公室会非常高兴的,我觉得我们肯定能得到表彰。当然了,还有我那位了不起的叔叔。”
“皆大欢喜,”约翰有点不耐烦,“这下咱们用不着再为他们操心了,对吧?”
“眼下我觉得是不用了,先生……不过,这会儿尊敬的法官正在小路上急匆匆地往回走呢。我看他是要进来。”
“我估计他不会来咬你;很可能是想向你表示感谢。不管他怎么说你都照办就是了。巴斯特尔Basseterre,圣基茨和尼维斯首府,地处加勒比海东部圣基茨岛西南岸。那边有风暴过来,万一电话断了,我们还需要直辖总督府施加影响呢。”
“先生,我会亲自为他提供所需的任何服务!”
“那也得有个度,可别去替他刷牙。”
布伦丹·普里方丹匆匆穿过大门,走进用玻璃墙围起的圆形大堂。他等到法国老头拐进第一栋别墅才改变了方向,径直朝主建筑走来。他不得不迅速思考问题——过去三十年来他曾经无数次这样做,而且往往是边逃边想——为某些显而易见的可能性找出合情合理的解释,同时也要顾及其他不那么明显的可能。他刚犯了一个无可避免但却十分愚蠢的错误。无可避免,是因为他没准备在宁静酒店前台留下假名,万一他们要看证件就会穿帮;愚蠢,是因为他向那位法兰西英雄报的是假名……其实,也不算愚蠢;他们俩的姓太相似了,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影响他此次蒙塞特拉岛之行的目的。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敲诈——他要搞清楚是什么让伦道夫·盖茨害怕成那样,以至于拱手送出了一万五千美元;探听到实情之后,也许他还能再多弄点钱。不对,愚蠢是因为他没有事先采取防范措施,这会儿他就要去补救。他朝前台走去,那儿站着个瘦高个子的职员。
“晚上好,先生,”酒店职员简直就像是在喊话,法官不由得四下张望了一番,暗自庆幸大堂里没几个客人,“无论能为您帮什么忙,我都会做到最好,您尽管放心!”
“小伙子,你声音轻一点我就放心了。”
“那我就窃窃私语。”职员的声音低得都听不见了。
“你说什么?”
“我能帮您什么忙?”那人拖长了声音贼兮兮地说。
“你轻点声说话就行了,好不好?”
“没问题。我感到非常荣幸。”
“是吗?”
“那当然。”
“很好,”普里方丹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都行!”
“嘘!”
“哦,当然当然。”
“跟许多上了年纪的人一样,我常常会忘事。这一点你能理解,对吧?”
“我觉得,像您这么睿智的人什么事都不会忘的。”
“啊?……算了。我现在是微服私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再清楚不过了,先生。”
“我登记时用的是自己的名字,普里方丹——”
“没错没错,”职员插嘴说,“我知道。”
“我搞错了。我跟办公室和要找我的那些人说过,让他们报‘帕特里克先生’的名字,就是我的中间名。这个无伤大雅的小花招能让我休息得好一点,我太需要休息了。”
“我能理解。”职员在柜台上凑过身来,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真的?”
“那当然。要是别人知道您这样的著名人士是敝店的住客,您可能就休息不成了。和另一位客人一样,您也需要绝对的‘掩秘’!您请放心,我完全理解。”
“掩秘?哦,我的天……”
“我会亲自把登记表改过来,法官。”
“法官……?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个法官啊。”
那人尴尬的脸上泛起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红色,“我说漏嘴了,先生,不过这完全是因为我太想为您效劳。”
“还有别的原因——别的人。”
“先生,我向您发誓,除了宁静酒店的老板,这儿再没有别人知道您此次旅行是严加保密的,”职员又在柜台上凑了过来,低声说道,“一切都是绝对的‘掩秘’!”
“天啊,机场的那个混蛋——”
“就是我那位敏锐的叔叔,”职员没理会普里方丹的低声嘀咕,充耳不闻地接着往下说,“他交代得非常清楚:能接待两位需要绝对私密的著名人士,是我们的荣幸。您知道,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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