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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看了看周边,转头同旁边圣尊道:“结束了,你去一旁等着,我同这位小友说几句话。”
“圣尊”恭敬行了个礼,便走到了远处。
吴思思看着傅长陵呆呆盯着那阵法,她半蹲下身来,静静看着傅长陵,眼里带了几分怜悯。
“谢谢你,”她声音里带着歉意,“我也是没有办法的。明修还在里面。”
“他还在里面……”傅长陵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吴思思,“他为什么在里面,你不知道吗?他不该来云泽,”傅长陵咬紧牙关,大喝出声,“他不该来!”
“所以他就该活在那炼狱里,活一辈子,是吗?”
吴思思嘲讽笑开,傅长陵捏紧了手中清骨扇,他急促喘息着:“是谁布下的阵法?”
“是我。”
吴思思冷漠出声,傅长陵眼里带了讥讽:“就凭你?”
吴思思脸色一变,她正要说什么,也就是那一瞬间,一道华光从秦衍手中猛地飞出,渡劫期剑意铺天盖地而下,将吴思思直接轰出到远处去!
与此同时,傅长陵鲜血蔓延在十方诛神阵上,阵法骤然大亮,他手中清骨扇直接往唇上行去,可他抬手那一瞬间,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攀附在他手上,死死拉拽着他。
是心魔!
他在和他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傅长陵脑海中无数画面闪过,他额头冷汗涔涔,他的手每一次往前行一点点,都似如拔泰山而起,他唇齿中每一个字吐出,都似如舌搅巨石。
“十……”
也就是在他和心魔交战时,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那人的手又稳又凉,傅长陵心头一惊,他猛地抬头,便看见秦衍在他对面,握着他的手,单膝触地,半蹲着身子,静静注视着他。
他的剑在他另一只手上,剑尖指在地面,剑阵开在他们两脚下,带着蓝色光芒的风盘旋卷在他们周边,吹得他染了血的白色广袖猎猎作响。
他握着傅长陵的手,手上用力,帮着傅长陵将他的清骨扇一寸一寸抵在他的唇边,清骨扇接触到他柔软的唇地瞬间,最外侧扇骨上复杂的纹路瞬间亮了起来,也就是那一刻,心魔尖叫了一声,便被彻底弹了出来!
傅长陵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人的眼睛像冰,像雪,像一汪清潭,倒映着他的本真。
坚定又执着,似如夜里明灯。
他将他从纷乱的过往中拖出,将他从绝望中拉起,让他保持着清醒和冷静。
“十方诸神,听我号令。”傅长陵每一个字出来,就化做金色的字朝着阵法冲去。
他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聚灵塔,整个璇玑密境灵气化作漩涡进入聚灵塔中,而后一路输送到傅长陵身体之中。
“无知小儿!”
空中传来一声暴喝,旋即一道化神期剑光朝着两人疾驰而来,秦衍剑阵之上华光大绽,他捏紧了傅长陵的手,只道:“我在。”
而后那剑光狠狠撞上秦衍剑阵,秦衍一口血呕了出来,傅长陵反手一把握紧了他的手,唇齿推开所有阻碍着他说话的阻力,咬牙出声:“天地应我,灭!”
话音刚落,法阵华光冲天而去,他身上灵气磅礴向周边横扫而过,所过之处,活物皆成飞灰。
旁边心魔死死抓在地面上,手指都抠出血来,他幻化成了傅长陵父亲的面容,痛呼出声:“长陵!救我!长陵!”
“看着我。”
秦衍在傅长陵眼神涣散前一刻开口,他的声音瞬间惊醒了傅长陵,傅长陵看着面前的秦衍,只听他再重复了一遍:“只看着我。”
他看着他,那一刻,他的眼睛被这个人占满。
旁边心魔哭着叫他:“长陵,救我,救我好不好?救我啊啊啊啊!!!”
罡风卷席去,心魔身躯最后一点也化作粉尘被罡风卷走。
等风停下来那一瞬间,秦衍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倒向傅长陵。
傅长陵忙抬手将人揽在怀里,而后喘息着环顾四周。
傅长陵金丹已经逼近极限,哪怕上一世再多的经验,也扛不住如此巨大的消耗。
周边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有面前已经完全破开、正在慢慢消融的封印里,还不停探出苍白的手来。
他看到无数魔修正奋力试图爬出来,而封印也要快消失不见,他咬了咬牙,凭着最后一点灵力,抬手在那阵法之上迅速加了几个符咒。
最后一个符咒落下的瞬间,他察觉腹中一阵剧痛,他撑着用手在阵法上一旋,化作璇玑密境出阵阵法之后,便抱着秦衍直直倒了进去。
狂风卷席在他们两人周遭,似如当年他们分开之时。只是这一次傅长陵死死抱住了他,他没松手。
他在狂风中看着面前人,对方闭着眼睛,一如他最后被烈火点燃前一刻那样。
傅长陵死死抱紧他,那一刻,他终于感觉到那迟来的伤悲铺天盖地而来。
他眼泪扑簌落到这个人身上,他有那么多话想说,那么多话想问,可是在出口前一瞬,却清晰知道。
这个人回答不了。
这不是当年的晏明,他的对不起,他接不住,他的为什么,他答不了。
两人一路急坠而下,光线逐渐明亮起来后,两人重重撞到了地上。
傅长陵垫在下面,秦衍整个人压上来,让他闷哼了一声。他来不及休息,便连忙翻身而起,一面给秦衍喂药,一面警惕打量着四周。
他们是从上官山庄入的璇玑密境,此刻出来,也是上官山庄。
傅长陵本担心无尸罗等妖物还会留在原地等他们,可他神识扫过后,便察觉了浓重的剑意,当今天下能有这般剑意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秦衍的师父,鸿蒙天宫宫主,江夜白。
江夜白的剑意在这里,他自然已经来过,无尸罗这些东西,应该都被他清理干净。江夜白身为鸿蒙天宫宫主,可能等不了秦衍这么久,但也一定派了鸿蒙天宫的人在这里等候。
傅长陵想明白,他忙掏了秦衍鸿蒙天宫联系所用的玉牌出来,忍着疼将灵力灌注进去,喘息着同对面道:“云羽,我和你师兄在上官山庄,他受伤了,你快来。”
说完,他的灵力支撑不住,连对方回复都听不到,声音便散开了去。
仅仅只是一个传音,傅长陵已经疼得冷汗涔涔,只是传音之后,他放心了许多。
天上乌云渐渐凝聚起来,傅长陵知道,这是他的天劫。
他在璇玑密境中结了丹,不管这个丹如今是什么样子,天劫都会在他出璇玑密境之后,第一时间降临。
他艰难看了秦衍一眼,他知道,如果此刻他不走,秦衍怕是会被波及。
他迅速做了决定,将口袋里还剩下的阵法全都忍着疼布在秦衍生下,而后为他喂了药,处理了伤口。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眼前已经彻底模糊下来。
他佝偻着身子,按在腹间金丹之处,跪在秦衍边上。
他想同他说什么,可天雷已经开始轰响,他再耽搁不得,他只能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跌跌撞撞离开了去。
他不敢走太远,他要找一个伤不到秦衍,又看得到秦衍的地方。一旦秦衍有任何事,他都能及时赶过去。
纵然他也不知道,他该怎么赶过去。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一路踉跄着往远处山头走去。
走到山顶,他就可以看见秦衍。
可是他才走到山腰,第一道雷霆便径直而来,直直炸在他身上,傅长陵一口鲜血呕了出来,他喘息着趴到地上,一时之间,竟没了任何起身的力气。
但他不能放弃。
他得去看着秦衍,他得确认秦衍没事儿。
于是他又撑着自己起来,而后再一次被雷霆击倒。
雷霆一路滋滋蔓延过他的肺腑,他一面像控制灵力一样控制着雷霆进入身体,一面继续往前。
他要活着。
他不断告诉自己。
不管这是什么天劫,不管有多少人死在天劫里,可他都得活着。
因为他有心愿未了,执念微消。
他还不知道是谁害了秦衍,还不知道未来秦衍会成什么样子。
他心里有一个要护一辈子的人,他绝对不能死。
雷霆连绵而下,他一步一步往前,期初还能勉强行走,等下半程,他几乎是趴着上去。
雷霆响了一夜,等天亮时分,他终于爬到了山顶,这时候,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血肉,几乎只剩下一个鲜血淋漓的骷髅架子。
他远远看着远方,远方鸿蒙天宫的人已经到了,他们似乎就地安营扎寨,看见鸿蒙天宫的旗帜在远处风中张扬翻飞,他终于放下心来。
他就一直看着那边,就想看到那个人的影子出来一瞬间。
雷霆砸在他身上,他已经痛得彻底麻木,他躺在地上,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
不能死。
他不能死。
闪电接二连三,劈了大半夜后,最后一道游龙粗的闪电砸到傅长陵身上,熟悉的天雷加身的剧痛震得傅长陵整个人颤了颤,他知道已是最后时刻,控制着自己,强行运气,将天雷一路引领从灵根而过,周游全身,最后转入金丹,周而复始。
天雷在灵根中行走,被金丹进化而过,对身体便是有益无害,但若中间有任何差池,天雷从灵根中泄走,那便会伤及周身,因此整个过程都要聚精会神,不得有半分马虎。
“抱元守一,静心凝神……”
傅长陵一面默念着清心诀,一面引导着天雷进入身体,眼看着天劫进入后期,他眼前开始浮现出一些过往的画面来,他知道,这是天劫中最后一个环节,心境测试。
对于心无杂念的人来说,这一道心性测试没有任何问题,可对于如今的傅长陵来说,却是未必。
他如今早已是心绪大乱,所有镇定不过是强撑。
他感觉无数画面窜动而过,他都没有停留,他知道此刻他不能在任何画面上多想,不能让天道察觉他心境上任何缺失。
他额头上冷汗开始大颗大颗落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闪过,直到最后,有一个人交错而过那一瞬间,对方忽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傅长陵停下了步子,一切忽地安静下来,傅长陵不敢回头,对方也没有,他们两朝着两个方向,唯一的交集,只在对方抓住他袖子那微弱的一点。
“傅长陵,”对方低低开口,带着喑哑,“我疼。”
傅长陵心头巨颤,他猛地回头,然而却见身后没有半个人影,周边一片黑暗。
他一瞬间似乎什么都忘了,他开始疯狂奔跑,疯狂追逐,一个人狂奔在一条漫长的甬道上,也不知尽头。
他觉得这条甬道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哪里。
于是他茫茫然往前狂奔,走到了道路尽头,他终于看到了光亮。
那是秦衍。
他一个人,坐在小桌面前,他面前点了四角青龙含珠青铜灯,灯芯冒着一昧幽火。他穿着一身白衣,面上有些苍白。
有人问他:“你用心头血点这么一盏禅灯做什么?他也不会感激你。”
秦衍声音平淡:“我不求他感激,我只求他活着。”
“我之情爱,与他无关。”
说着,秦衍抬起手,覆在了那青铜灯的边缘。
早已被摩挲发亮的边缘上,刻着一个人的名字,傅长陵。
傅长陵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他一睁眼,就看见秦衍喘息着,跪在他面前。
他双眼空洞,没有眼珠,周身经脉俱碎,腿骨扭成了一个诡异的曲度。他身上没有任何灵力,金丹已经没了,识海也已经爆了,他喘息着,一双盲了的眼仿佛还能看到他一样,仰着头看着他。
傅长陵突然知道这是哪里。
这是秦衍死的那天。
就是那天,他亲自搜了他的识海,然后在这个他恨了近三十年的人的识海里,看到了这一盏灯。
他急促呼吸起来。
他知道当时自己说了什么,他不想再说了,可控制不住自己,这一次,他还是说了。
他说:“你喜欢我?”
他颤抖着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靠近了秦衍,低喝问他:“你竟也敢喜欢我?!”
秦衍僵住了。
傅长陵看着他的表情,他突然觉得快意,他感觉自己报复了对方这么多年,这才是头一次,真的伤到了对方。
许久后秦衍开口:“抱歉。”
这一声抱歉平平淡淡,一如他这个人,没有半点温度和情绪,然后他突然伸手,猛地插入了自己心口,傅长陵被他惊住,他就眼睁睁看着秦衍从他胸口,搅动着,翻转着,冷汗涔涔而落,几经歇息,却仍旧执着又坚持地,撕扯出一根带着淋漓鲜血的光丝。
“身不由己,是吾之过。”
“命不由己,是吾之过。”
“情不由己,亦是吾之过。”
“今日情根已除,孽业亦消,”秦衍摊开手掌,再一次仰头,这一次他笑了,他的笑和他整个人都不同,特别温和,特别柔软,他低哑出声,慢慢道,“真君再无困扰,我亦……再无困扰。”
说完,他猛地用力,那缕神魂便碎在了他的手心。
周边都是欢呼声,傅长陵看着他倒在地上,看着他被人架起来,一刀一刀削骨削肉,直到最后一块血肉剔尽,业火从他脚下冲天而起,他站在火光中,最后的身影,慈悲又温柔。
傅长陵呆呆看着那火,他突然觉得这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周边风雪呼啸而过,他仰起头来,面前是金光寺的浮屠塔,众生万象描绘在长长的壁画之上,离他最近的,是秦衍一贯平静俊美的面容,他被六十四根入骨钉钉在上面,静静看着他。
那目光他很熟悉,一如他过往三十年,每一次与他相见。
那一瞬间,傅长陵突然知道,一开始秦衍拉着他说那一句“我疼”是什么意思。
那是他心里的秦衍。
他心里的秦衍,还钉在浮屠墙上,还受着千刀万剐,还在被业火焚身,还在他心里,跪在他身前,抬手插入自己心口,生剖出那根情根,在他面前碾碎。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他从没同任何人说起过,秦衍死前,他从秦衍的识海中看到的那一盏刻着自己名字的禅灯。
也从没和任何人提及,秦衍死前,对他说的那一句“心不由己,亦是吾之过。”
他在秦衍死后踏遍山河,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失去唯一可交手之人后的怅然若失。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这么以为。
毕竟他不可能爱秦衍,这是杀他全家的人。他连在他死后缅怀他,对于傅长陵来说,都是一种羞耻。
可当他知道秦衍是晏明,当他知道秦衍是为他抵罪成为云泽罪人,当他知道上一世的一切迷雾重重,他所以为的那个人,可能从未看清。
当他此刻看着秦衍被钉在浮屠塔上,面无悲喜,似如神佛。
他眼泪如珠而落。
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睁开眼,便见眼前映入一袭白衣,白衣上绣着振翅羽鹤,傅长陵颤颤抬头,看见那人身影落于霞光之中。
那身影刻在他眼里,他突兀笑起来。
只是他如今周身只留一具血肉不全的骨架,笑也笑得极为可怖。
他颤抖着伸出手,用染血白骨抓住对方衣角,无声开口说了几个字。
谁都不能认出他说了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在告诉他,他终于承认——
原来他喜欢他。
自风雪初见,到而今重生,他傅长陵喜欢秦衍,足足四十二年有余。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让你们早睡,我拼着晋江崩了的危险在0:10发新章了,看完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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