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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思齐和陶丹桦的婚礼是在阴历七月底,跟订婚的日子只隔了半个月时间。
从大婚的头一个礼拜起,冯府上下就忙得不可开交。漆匠,裱匠,花匠一队一队进来,日以继夜地忙碌着。所有的门窗廊柱通通油了一遍,所有的窗纱隔扇全部换过,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新房是紧挨着冯老太太荣寿堂后身的一个精巧的院落。满院子种着各种名贵花木,香气扑鼻。婚礼之前,冯老太太还怕陶丹桦是留洋的人,不会喜欢那些贵重却古板的中式家具,为这个还专程请陶夫人过府来商议,是否全换成西洋家具,谁知陶小姐的话说得极其讨喜:“中国的新房看着最喜庆了,多宝格,合欢床,还有铺天盖地的大红色,看着就红火热闹;洋人们的东西哪里有这个气氛?我喜欢中国婚礼,我不要坐汽车,我要坐轿子;我还要穿凤冠霞帔,迈火盆……我统统都要……”当下把冯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一迭声地说道:“好孩子,说的是啊,洋人们的规矩奇怪得很,听说成亲的时候要穿白?吓死人了!难得咱们娘俩一条心,这我就放心了……”
婚礼的头一天,冯府众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苗氏二十年来头一回扬眉吐气,终于尝到了当家大太太的滋味。她象坐镇中军的大将军一样不苟言笑,被丫头婆子簇拥着,到处察看,裙摆虎虎生风,指挥着下人们做最后的清洁整理工作。
厨房里鸡鸭鱼肉已经堆积成山,菜刀在案板上剁得震天响,今夜会通宵达旦不熄灯地准备菜肴,单等天一亮第一批客人一到就开流水席。
柳絮一夜没睡,坐在床上纳鞋底。一双接一双,锥子握在手里将手指磨出了泡,她浑然不觉,只顾着不停地干活。她希望能以此麻木自己,把自己折腾得疲倦不堪以后,能倒头大睡,希望再次睁开眼睛时,那残酷的一天已经过去了。
因为缺人手,所有屋子里的丫头们都临时调到前头当差去了,金凤和银铃也不例外。
天已蒙蒙亮了,柳絮却越来越清醒,一点睡意都没有。忽然,她听到远远的鞭炮齐鸣,象晴空里打过的霹雳,手一哆嗦,锥子扎在手指上,钻心地疼。
来了,新娘子来了……柳絮茫然地念叨着,心里象被钝刀慢慢地割过去,痛不可当。
她手里攥着那把锥子,六神无主地在屋子里转着圈子,耳听得前面鼓乐喧天,笑语喧哗一波一波涌入耳内。柳絮下意识地扔下手里的活计,迅速捂住耳朵。她决定立刻逃开这里,一分钟都待不下去,走!立刻,马上!
她白着一张脸,象个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游移到后院东角门上,却愕然发现门上落了锁,看守角门的婆子也没了踪影,想来也是临时抽调到前面打杂去了。她站在原地愣怔了几秒钟,想来西角门也会如此,不必再试了。
听着前面的人声笑语,柳絮的心如同在热油里上下翻滚着。不不,不行,她今天绝对不要在这里亲眼目睹这场婚礼,受不了,她会发疯!她一定要跑出去,远远地找一个听不到锣鼓和锁呐声的角落蜷缩起来……
前面人们都忙得人仰马翻的,想来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这么一个瑟缩和失意的人,就从前门出去吧……柳絮一念及此,片刻也不停留,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地一径穿过几个院子向前面正门走去。
所有的人,无论是宾客,主子还是下人,都穿着簇新的衣服,脸上笑咪咪的,来回穿梭着;唯有她,还是一身家常半旧的竹布衫,脸上恍恍惚惚没有一点血色,象一个游魂一样无声无息地走过人群,无声无自息地出了大门。
而抬腿迈过大门槛的一刹那,她瘦怯怯的身子一下子象被施了定身法般一下子定在原地。
她看到了冯思齐。
一乘大红的喜轿正姗姗而来,轿旁跟着鬓插红花的喜娘,正跟轿班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而冯思齐身穿团花马褂,双肩披红挂彩,帽插红翅,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不急不徐地走在轿前。
柳絮只觉得浑身血液直冲头顶,只想插上双翅立刻逃开这里,一双腿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而不听使唤,半天竟是哆嗦着挪不开步子。
与此同时,冯思齐也在人群里望见了面如白纸的柳絮,纤细而孱弱。一双黑眸嵌在苍白的小脸上,更显得那张脸瘦得可怜。此时她正躲在沸腾的人群中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眼神中的悲伤毫无遮拦地满溢了出来。而当她刚一对上自己的目光时,悲伤的神情还来不及遮掩,就努力咧了咧嘴角,用力用自己微笑了一下,而那微笑,却显得那样的虚弱和可怜。
冯思齐鼻腔中一阵酸辣,有热呼呼的东西一下子涌上眼眶。他赶紧偏过头去用力眨了眨眼睛。此时轿子已行至大门前,喜娘满面春风地喊了一声“落轿!”,顿时门前鞭炮齐鸣,震耳欲聋,小孩子们欢蹦乱跳地一拥而上,嘻笑着叫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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