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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佑榕轻轻踱着步子,显得很开心,因为终于有人支持她坚守南京了。而且这人还是大明的百官之首。她站住,笑呵呵地望着大家,说道:
“众位爱卿知道朕为什么不走吗?”
大家心里咒骂不已,心说还不是沈荣轩吹的邪风。但沈荣轩图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他是首辅大臣,陛下不走,他第一个不能走。难道他有把握守住南京防线不破?
朱佑榕望了一眼沈荣轩,很满意地说:
“很简单,长江防线是一条铁链,而南京是上面最关键最结实的一环。不能、也不应该从这里断开。或者说,南京就是整条防线的keystone,就是拱顶石。”
众人面面相觑。
向小强暗自腹诽道:又不是《达芬奇密码》,怎么连拱顶石都出来了!
他倒知道拱顶石是什么东西。过去中世纪没有钢筋水泥,造大教堂的石拱时,就是用一块块石头磊出弧形,最顶上用一块形状特殊的石头卡住,就是拱顶石。拱顶石最关键,它承受了整座石拱的全部侧压力。一旦这块石头被抽走,整座石拱就会轰塌。
朱佑榕继续道:
“即使朕要撤出南京,也不能是现在。如果朕现在撤走,在爱卿们看来自然是理所应当,在守防线的将士们那里,大概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现在整条防线人心浮动,朕只要是离开南京,立刻会被将士们理解成准备放弃南京的信号。如何能期待将士们人人用命?你们谁能跟朕保证,朕离开后,南京能坚守三天?”
众人哑然。谁也不能保证。不用说三天,一天都难说。那时候防线上的恐慌气氛,现在都能想象到。
“南京是长江防线最坚固的地方,多少比这里薄弱的防段都盯着这里。对他们来说,南京就是整条防线不可攻克的标志。在他们看来,即使他们那里被攻破了,南京也不应该被攻破。如果南京因为朕的离开,被攻破了,沦陷了,你们说,那会对整条防线的信心产生怎样的影响?”
向小强看着朱佑榕快活又坚决地表情,再看看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沈荣轩,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自己要和南京共生死了。
但是,秋湫还在岳父那里收拾东西,等着自己和她会合,然后全家一起南撤。现在要和她分开了。……很可能是永远。
要是前世那个毫无经验的自己,现在一定会开口质问:你沈大人怕陛下走了,对防线士气打击大,你就不怕南京一旦突然失守,陛下落到满清手里,对全国的士气打击更大么?
满清的广武皇帝可是说要到南京皇宫里过除夕的!谁都知道,这绝对不是说着玩玩的!现在是20号,23号就是年三十,也就是说,清朝皇帝有信心三天拿下南京!
但向小强望着坐在阴影里的沈荣轩,这番话冲到胸口好几次,终于咽了下去。
朱佑榕笑道:
“但是诸位爱卿爱惜朕,担心朕的安危,朕也都知道,朕明白你们的一片心意。所以朕打算和大明政府,从即日起搬进紫金山要塞。紫金山要塞固若金汤,难以攻克,而且是长江防线东段的枢纽,山腹下的通道连接着整条东部防线,从那里可以通到安庆、铜陵、马鞍山、镇江、江阴、上海,补给输送完全不成问题。真的到了连紫金山要塞都守不住的时候,朕答应你们,朕会从地下通道里撤出去的。
“另外,山顶制高点有巨型炮台,能俯视南京城和周围几十里。所以,只要紫金山要塞不丢,清虏就算攻进市区,也寸步难行,也会被我军赶下江去。众位爱卿,只要朕还在南京,朕的军队一定会把清虏赶下江的!”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什么来了。但凡他们能说出的理由,全被驳倒了。
几个人望着向小强。向小强比沈荣轩更受信任,大家都指望这毛头小伙子能出头揭沈荣轩的脸皮,也许陛下还有希望回心转意。
但向小强只是低着头,耳观鼻,鼻观心,好像在潜心领会陛下的话。
……唉,这小伙子年轻,但不傻。几个老头子心里这样想着,目光相互碰了碰,均表示没辙。
……
“众卿可以退下了。”
朱佑榕心满意足地说。
一直没说话的沈荣轩这时开口说道:
“向大人可以留一下。”
朱佑榕略微差异,便笑道:
“既然沈阁老有话说,那向卿先留下来吧。”
几个大臣都很诧异地看着向小强,又看看沈荣轩,搞不清楚他们在搞什么鬼,都还是退出去了。
向小强自己就很诧异,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知道首辅大臣把自己留下来干什么。
自己一直以为自己是人民卫队司令,现在又给陛下上课,可以凭着陛下的信任做后盾,小小挑战一下沈荣轩的。但现在看来,沈荣轩对女皇的影响力大大在自己之上。人家轻轻挥一下袖子,自己就像羽毛般地到一边去了。
……
向小强跟着沈荣轩走出乾清宫,来到宫殿前的石栏边。宫殿周围是几棵几百年的古树,每一棵都用铁链围起来,用小铜牌标着树的名称、年代。
沈荣轩双手扶在汉白玉栏杆上,居高临下望着这些古树。雾气很重,石栏上很潮湿,很凉,但他好像没发觉一样,双臂毫不在乎地扶在上面。
远处是隆隆的炮声,向小强裹着军大衣,缩着脑袋,站在他身后,忐忑地等着他开口。
“小向啊。”
向小强听到沈荣轩又恢复了叫他“小向”,不知怎么的竟一下子轻松起来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沈荣轩要还是笑呵呵地叫自己“向大人”,那才是不祥之兆。
沈荣轩问道:
“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时说的话么?”
向小强一怔,回想着自己刚来大明时,到东厂去参加会议,在开会前借着倒茶的机会,向沈荣轩表忠心的情形。
沈荣轩继续道:
“你当时说的那些话,现在每一个字我还记得。你当时跟我背诵那首文天祥的《扬子江》,说实话,我心里是感动了一下的。……我本来以为,今天这些人中,但凡有一个支持陛下留守南京的,那就应该是你。”
向小强顿时面红耳赤,心中一股强烈的惭愧涌上来,低下头,不知如何以对。
“小向,自从你来到我们大明后,表现一直非常优秀。我总对自己说,当初没有看错人。我们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但是看一个人不能听他自己怎样说,要看他实际怎样做。你的实际表现赢得了我们的信任,也赢得了陛下的信任。年轻人有野心是好事,甚至想踩着前辈往上爬都没关系。年轻人嘛,我年轻时也是这样。……但是现在大明有难,我们就不能想得太多。自己的仕途前程、荣辱得失、甚至身家性命,都不能想得太多。……你既然喜欢文天祥的诗,就应该知道他最著名的诗不是《扬子江》,而是另一首。”
一席话说得向小强汗流浃背,惭愧、紧张甚至恐惧,交集在心头。沈荣轩的话中好像有什么地方让他如芒刺在背,总觉得不妥。但究竟是哪里,却一时想不出来。
向小强脑中空白,下意识地说道:
“沈公说的,是《过伶仃洋》。”
沈荣轩转过身来,微笑道:
“愿意背一遍我听听吗?”
向小强深吸一口气,喃喃背道:
“辛苦遭逢起一经,
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
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
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
沈荣轩笑道:
“背得很好。所以说,在这种敌人从北方过来的时候,我们不能光知道‘不指南方不肯休’,还要知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向小强脸又是一红,低头惭愧地说:
“沈公说的很对,学生记住了。”
沈荣轩点点头,摸出怀表看了看:
“有这句话就好。……不早了,我得去统帅部了。你也抓紧,你也有很多事要做。”
向小强猛地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一国首相,是那种日理万机、日程表排得满满的人。在“新年政变”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对自己说这么多话。
沈荣轩临走时拍拍他的背,微笑道:
“小向,听说你军事上很有一套。我们都是文臣,这方面不如你,如果清虏打过来,保卫南京就靠你了。一定要好好发挥。”
向小强心里一热,看着沈荣轩的眼睛,相当郑重地说道:
“学生一定不负沈公重托。”
……
向小强目送着沈荣轩的背影消失在白雾中,才有些虚弱地靠在汉白玉栏上。发觉自己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脸滚烫,像火烧一般。
自己想保命的那点算盘,根本没逃过沈荣轩的眼睛。一番循循善诱,自己居然让**得像个小学生一样。向小强内心突然升起了一股不服气。
装什么老大,了不起啊。不是当初老子搞政变,你能当首辅?
唉,不过……
“这家伙果然是个鹰派啊!”
向小强在心里说着。自己虽然有些惜命,但自认为也是个鹰派。但愿不被沈老鹰看扁了才好。
突然,沈荣轩的一句话回响在他耳中:
“小向,自从你来到我们大明后,表现一直非常优秀。我总对自己说,当初没有看错人。我们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但是看一个人不能听他自己怎样说,要看他实际怎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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