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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你。我被叫到警局时你已经在那里了。其实我当然知道你在。你那辆蓝色的跑车就停在警局的门外。炫耀吧你,全世界只有三部的蓝色“蓝博基尼”你到哪里都想让人知道你是个大人物。至于吗?这整个星球的私人小轿车不超过八百部,谁都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人。
思凡不见了。我报了警。
是我亲眼看到你的车开上了山。可现在她却不见了。
我报了警,现在警察却把我也当成了嫌疑人。这是为什么?还不因为你仗势欺人。
他们先把我带到一个阴森、冰冷的房间,从墙上的柜子里拉出一只抽屉,抽屉里躺着一只长长的袋子,他们拉开部分拉链,露出一个脑袋。问我那是不是思凡。
我看到那张脸就疯了,我要拉开整个袋子。他们不让。他们说她幸亏是腿部先着地,头部基本没有变形。但是身体的其他部分,大多模糊得无法辨认。可以想象,八百多米,直线坠落,那一定已经被砸成了肉饼。
我摇摇晃晃地跟着他们去办公室,昏沉沉地重新做了一堆笔录。除了报警时的话,又被追问了一大堆细节。比如:“为什么要晚上约在蓝山见面”
我说是思凡提出来的。她在要挟我。
警察的表情仿佛不大相信。
就是这么回事,我受不了她趋炎附势、移情别恋,我要和她分手。可她又不同意了,老是和我纠缠,那天晚上八点她说她在蓝山顶上,一定要让我过去。蓝山是什么地方?有谁会晚上去那种地方?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正在观景台“看风景”呢。
你不觉得这是一种要挟?如果是你,你敢不去?虽然我第二天就有重要的考试,但还是忍气吞声地赶过去。但是她有什么新鲜花样呢?不过是反复地求我不要分手,说她不愿意离开我。
我的态度?我的态度很坚决。她有着大好前途。谁都知道她马上要去新世纪公司工作。那可是全球十强的企业,人人都削尖脑袋想钻进去。我呢,空耗了五年大学青春。要顺利毕业都很惊险,更别说找个好工作了。我配不上她,也不想影响她攀高枝。
记录的警察忽然用灵波笔的笔头敲了敲桌子。
怎么了?我问。她不搭理我,低声说:“继续。”
可我继续不了,我哭了。
警察默然。她忽然叹了口气,说:“就是这些了?你昨天报警时做过笔录,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我摇摇头。
“那你先回去吧,近期不得离开中心城。有情况我再联系你。”她说。
我支起身子就要离开时,忽然想起了门口的车子。“那个张离也在这里吧?你们应该立刻**他!他就是凶手。除了他没有别人!”
这时我看到你从门口走过,我一阵风似地扑出去,狠狠抓住你,像最原始的动物那样撕咬你。“你害死了思凡!你害死了思凡!”
也许意识最深处我并不确信这一点。倘使如我一直以来的推想,你用地位和金钱诱惑她,她为财富和名望攀附你,那么你们中间又什么必然的矛盾,让你不得不杀害她呢?
但是此时此刻,我需要宣泄自己的悲伤。
“我没有。”你哀伤而沉静地说。“我到的时候,她已经不在那里。”
看到那只长长的黑色的口袋,张离心中一阵发紧。
“您真的确定要看吗?”梅拉警官问。
张离点点头。
袋口被缓缓拉开,露出了思凡的面孔。
由于内出血导致毛细血管破裂,那是一张赤红的脸。绝不美丽,绝不安详。梅拉看到了张离眼中的震惊,她忽然有点后悔让他看思凡的遗容。
“好了。”她正要拉上口袋,张离却已抢先一步,伸手扣住拉链环继续向下扯。
“不!您不需要看到”
张离的手停住了。“不见了”
“什么?”
张离松手放开拉链环,袋口被拉开到思凡的颈部。“不见了”他喃喃。
“什么不见了?”
“一个很特别的装饰品。”张离抬起头“印象中她永远都戴着那个小玩意儿。”
“有很多种可能性。”梅拉警官谨慎地说。或者在陆思凡坠落的时候它掉到了别的地方,黑谷可不是一个容易清理的现场。又或者,她已经交给朱志航了。但这依然是个有价值的线索。
“有照片吗?”她问。
“思凡在公司里拍过集体照。”
“那好,如果她一直戴着您说的那个装饰品,放大照片后应该就能看清。”
“请帮我拉上拉链。”他低声说,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微微发颤的右手。
陆思凡的案件最后通过了非常手段才得以解决。涉案嫌疑人之一张离提请对他当日的灵波记录进行细化分析,以证明自己清白。
“灵波记录细化分析”其实是一项尚未公开的科研项目,由国家最高安全部门指定的科研机构进行研发,可以将个人与国家取得的所有灵波记录进行具体分析。但由于这种分析方法可能侵犯个人隐私,引发社会舆论的反对,因此研究一直在半秘密状态进行,只有相关行业的人略知一二。
由于张离的身份特殊,警方经过慎重考虑,向他提出了这个建议。张离接受了。
根据细化分析的结果,张离的座车在当夜23点到23点40分驶离车库;23点到23点15分的行驶期间(上蓝山的路程)产生的灵波能与23点25分到23点40分(回家路程)产生的灵波能基本一致,由此可知,上山与下山时,车内承载的人员人数一致。而在张离在山顶区域寻找陆思凡的时间段内,他的灵波记录未产生异常波动(有一般奔跑产生的正常值,而没有搏斗的迹象)。
同时,根据张离所述,当时山顶区已经空无一人。而调出山顶区该时段的地面灵波层产生的灵波记录,确实只有一人行走跑动时产生的些微能量,由此可知他没有撒谎,可以洗清嫌疑。
为了及早侦破案件,警方抽调了从22点30分到11点15分,蓝山山顶区域的地面灵波层能量记录,发现23点05分时有异常波动。当时山顶区域应该有两人活动,后集中在观景台区域内,而人体重力对地面灵波层产生的压力却瞬间减少,几乎减半——这个时间,应该就是陆思凡坠落的时间;而和她同时在观景台上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之后的侦破工作非常顺利。警方很快锁定了嫌疑人。
有个流浪者常年露宿在蓝山山顶,却在案发后突然失踪。他们在两天后找到了他。流浪者不承认犯下谋杀罪行,只说是误杀,但从受害人胸前抢夺下来的白色口笛成为重要的反证。法院判决他谋杀罪名成立,依法当判处死刑,或参加犯人实验改造计划,并流放地球工厂服二十年劳役。
“我一直想不明白。思凡为什么会把朱志航约上蓝山。”你说“也许你能告诉我。那个姓朱的,我既不想见他,也没有兴趣和他说话。”
我“格格”笑出声来。“于是你把我当成代替品,因为我拥有那段感情的记忆?”
“我知道这样做并不很合规矩。”你的神情有点不自在。
“你们不是把它当成对我的刑罚吗?”我冷笑“多么仁慈的刑罚。”
“但你又做过什么!”你的眼神瞬间冰冷“她是那么年轻”
那一瞬间,我被搅成一锅粥的记忆之海里泛起泡沫,我想起那个女孩子来。这到底是我的记忆,还是那个朱志航的记忆?
那个蹲在地上哀哀哭泣的女孩子,冲着远处绝情的背影呼喊。影子消失了,她还在哭。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站起身,坐在观景台的位子上,她好像在等什么。她等了又等,那个等待的人却还是没有回来。于是她终于起身,缓缓走进观景台下五十多米处的灵波电话亭。我听见亭子里灵波踏脚器“吱呀吱呀”地叫唤起来,应该是她在踏脚发电,打出灵波电话。
离开电话亭后她又回到观景台,背靠柱子,面朝中心城的方向半坐半躺,口边吹奏一个奇妙的小东西。那声音啊,比我听过的任何音乐都轻灵玄妙。让人想做梦,又像是可以穿过夜空,飞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时间已经很晚了,连最后一班公车都赶不上了。而这个世界上的私人汽车又那么稀罕,我想这女孩子今晚是不打算下山了。
一个刚和爱人分手(多半是被爱人抛弃)的年轻女子,深夜留在这个自杀胜地,想做什么是很明白的。至少我当时以为我知道。我见得多了。
我是这个世界上很稀罕的人群之一,我是一个流浪者。有时乞讨,有时打散工,有时卖唱。最后我选中了蓝山这个地方。夜晚我总是在山顶电话亭边小卖部的屋檐下,铺开跟随了我十几年的老睡袋过夜。
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在观景台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扑通往下跳,一了百了。一开始我还劝劝他们,世界多么美好,人生如何有趣,连我这样的人都可以自得其乐。但他们想不通,还是死掉了。有些人会在跳下去之前,把他们身边的一些值钱东西留给我。于是我养成了一个不怎么地道的习惯,主动向这些一心求死的人讨东西。
那天本来也就是这么回事,我觉得那个可以吹奏音乐的小东西很有趣,而且也可以在我偶尔卖艺乞讨时当乐器使用,我就走上前去,伸出手说:“请把那个给我吧。”
女孩子被我吓了一大跳。她的眼睛在瞪人的时候显得很大,瞳人很清澈地映出月光来,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她条件反射地把双手紧紧缩在胸前,护着那个小乐器,手边漏出线来。原来平日那小玩意坠在她胸前的挂绳上,还是一个装饰品。
“反正你带下去也没有用,不如大方点送给我吧。”我承认自己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我看她依然不松手,就用双手去拽她胸前的挂线。
“你干什么!你是什么人!”她的声音惊惶而愤怒。
我忽然有点后悔,有点慌张。我觉得她的反应不太像一个想自杀的人,而我现在的行为如果被理解为抢劫,天知道我会被判处什么样的刑罚。甚至会——去地球?我可不想去地球!
想到这里我心一横,手中猛一抽挂绳,左脚膝盖狠命一顶,那姑娘就飞出了。
天地良心,我不是有意要把她推下去,我只想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同时尽快摆脱她。我当时如果直接放手就好了——事后我经常这样想。然而,当时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完成了那一连串的动作。
她从观景台掉下去的刹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我拔腿就跑,一路都没敢回头。手心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吹器,戳得我一阵阵的疼,但我就是放不开,好像手掌的肌肉已经完全僵硬。
那个小东西。我认得那个小东西。
我记得那是大学的三年级,我开始了校外实习。每周三天,为快餐店送外卖。报酬很低廉,工作产生的灵波值也不高,但我还是干了。因为思凡早在一年级就开始在校外打工,她还用赚来的钱为我付了好几个科目的重修费。我不想继续这样丢人。
我和思凡从小一起长大,幼儿园里就一起在蹦床上玩弹跳游戏,创造我们最早的灵波记录。小学时我们一起帮老师出板报。用手指在灵波黑板上滑动,看着我们少年身体内的微弱生物电流,在灵波媒介上留下新鲜的印痕。那时我们的手指偶尔碰到一起,就会有酥麻的被“电”到的感觉。
中学时她已经出类拔萃,相形之下,我越来越沉默,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她却不依不饶,拖我参加各种社团活动,还带我认识她的朋友和家人。
“志航,这个世界太新奇,像个万花筒。”她总是说“日新月异的技术让我痴迷,我以后一定会当个灵波研究者。”
“那就去把,去追求你的理想。”年轻的我闷闷地答。
“但是变化有时让我恐惧,我不知道它会通向何方。我怕那甚至是人类无法控制的方向。我希望能依靠一些不变的东西。”她用她柔细的手掌轻轻拍拍我的手背。“我希望你是不变的。”
大学时,我和她都上了同一个专业:灵波材料学。她是班上的第一名,我是最后一名。我们俩的这种奇特组合让老师和同学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我们是情侣。但是我们是吗?我其实一直都不怎么肯定。
直到我攒了三个月实习的微薄薪水,为她买了一份礼物,她接受的刹那才让我确定了我们的关系。
“去年路过那家店,我看到你拿起来摸了又摸,我以为你喜欢。”
“我当然喜欢!”她瞪着我,眼神凶巴巴的像要把我吃掉。然后大眼睛忽然发红,她扑到我身上说:“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正式承认你是我的男朋友。”
当时我头脑一热,第一次吻了她。
思凡,你说你要永远把这个定情信物带在身边。那支短短的,用未经辐射的地球贝壳镶嵌的小口笛,从此挂在了你胸前。大三、大四到大五,那支银白色的爱情标志一直守护着你,可你为什么还是变心了呢?
又或者,你没有变。
可是现在,你死了。我害怕。你只能是变心了。
负责这个案子的女警非常可恶。她居然拒绝把思凡的遗物交给我。
“陆思凡的父母双亡,她又没有兄弟姐妹。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她的一切财产和物品都应上交国家。”
“我只想要一件东西。”
“如果你说的是你送给她的口笛,很抱歉,那已经和她的遗体一起处理了。换句话说,那是她的陪葬。”
“你们”我愤怒了。
“是你要和她分手的,既然你不是她的男朋友,也就没有权利接收她的遗物。”那个叫梅拉布尔的警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拿出一本厚厚的红本子。
“查案的时候我读过它。大四那年陆思凡的父母在实验室事故中双双过世,为了抑制巨大的悲伤,她才用近乎疯狂的学习和工作来转移注意力。可是你呢,你那少得可怜的耐心很快被自卑感产生的怀疑取代。你对她落井下石。”
这个过于情绪化的女人把日记本拍在桌子上。“法律不会判你的罪,好吧,我把这本日记留给你。看不看由你。”
我碰了一下那本红本子,像碰到烧红的铁片一样飞快缩回手。
你死了。我害怕。
你只能是变心了。
我抬头对她说:“我不要。”
“我在这里已经工作了三年多,谢谢你没有为难我。我知道,这个工厂归你管,如果你要报复我”0b378抬头面对着张离。他的目光是发散的,仿佛没有焦点。额头和眼角已经铺满了纹路。
“我不会那样做。”张离打断了0b378的话,或者,他已经不需要。这个犯人的面容比他真实的年龄苍老许多,至少老了十年。
对面的男人又露出那种诡异的笑容。“我有时会后悔,不该参加这个什么倒霉的改造实验,允许你们在我的脑子里装进那个小子的记忆。现在我的脑袋像一锅煮糊了的粥。我还是我自己吗?”他敲敲一侧的太阳穴“这里经常会疼,象有个钻子在里头搅和。医生说只是神经痛,实验的后遗症。”
“通过这个计划,我们想找回刑法最初的意义,让犯错的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学会去爱,从而改过自新;而全社会应放弃报复心,学会宽恕。”——张离想起了这个研究计划的发起人写在计划书首页的引语。但是,将受害人家属的痛苦、思念与悔恨灌注到施害者的大脑,让他时时刻刻承受这种心理折磨,难道不是一种更严厉的报复吗?
张离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他居然对着这个杀害思凡的凶手说:“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她那样一个优秀的女性,为什么面对感情问题时,这么没有智慧。哭泣和纠缠不是没有理想的普通小女生才会做的事吗?”
半是自己,半是朱志航的0b378愣了一下,脑海中掠过许多旧日的片段。他低下头,轻声说:“也许,我们都忘记了,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突然,0b378又笑了笑。
“或者,我应该庆幸,自己注入的不是你的相关记忆。”
张离闻言一惊。
刹那间,会客室窗台上那盆白色的栀子花忽然化成她衬衫领口露出的一抹雪白的肌肤,上面坠着一只小小的贝壳口笛,如同一个跳跃的爱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