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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像是渐弱的红金盆子,逶迤地挪入树梢房阁之后,又慢慢地隐入了暮色之中。昭阳殿服侍的侍女们轻巧地将殿内各鎏金八方烛台上的蜡烛点燃,伴着微微的几丝青烟,殿内顿时通明了起来。
孩子刚吃了奶,正睡着,小嘴微微张着,四周奶香盈盈。因已经过了百日,眉目已经极分明了,粉白圆润,说不出的可爱。
阮无双俯身掖了掖轻薄如丝的锦被,望着孩子的小脸,静静地出神。虽然光影照过来有些黯淡,但还是可以清晰地看见孩子的额头下巴,像极了自己。其余的部分,她也说不上来,每每看到他凝视着孩子,心底深处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惶恐。
两人相处时的光景,他素来也是寡言少语的。但他却仿佛能明白她的意思,一低头一投手之间,总是温柔的。但她越是感觉到百里皓哲对她呵护有加,细腻温存,心里越有说不出的痛。想起那日看诏书时,两人相握着的手,温暖而绵长。那种无声胜有声的味道,让她每每想起,胸口总会隐隐生出光泽的暖意。令她总是不愿意深想。
母亲与姑姑总嘀咕,坐月子的人怎么一点也不丰腴。只是她们不明白,搁着这么一件事情在心头,她又如何能安然食寝呢?她实在无法想象若是事情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会如何对她?就算是平常夫妻也是难以容忍的,更何况是万万人之上的他呢?
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被逼到绝路了。若是她能狠心点,发现之初就应了断的。可是她一拖再拖,终究还是没有走到这一步。
空气里仿佛带着一种静谧的东西,她猛然一惊,只觉得有点不对,一转头,只见锦榻旁人影挺拔,那一身金龙刺绣的黑色便服分明是熟悉的,天底下能这么穿的也就只他一人而已。
百里皓哲进来时见众侍女都在外头,遇到多了,自然知道皇儿正在睡觉,便放轻了脚步。哪里知道竟把无双吓了一跳,灯光下只见她有些吃惊地站在那里,就这么杵在那里,竟忘了反应,面上虽然平静无波,眼底深处却闪过几丝惶恐。
百里皓哲不由一笑,走近了些,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掌,只觉滑腻不堪,掌心竟有些微湿。微微皱了眉头,正要发问。只见阮无双已经转过了头,看着孩子,神色似乎有些不同。
虽是秋天,但只着了碧色的纱罗,飘逸清秀。因此时低头的动作,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雪白如凝脂的脖子,柔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阮无双定了定神,才从容起来,想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按规矩要行礼。百里皓哲却不放,拉着她在锦榻上坐了下来,道:'不要吵醒皇儿!'她心一动,转头看了孩子一眼,只好任他握着。
他似乎没有发觉什么异常,脸色如常,眼中却带了莫名的笑意。百里皓哲说道:'皇儿今日可有调皮?'阮无双浅浅一笑,微微摇了摇头。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忽地想起一事情,说道:'今日翰林院的人拟了几个名字呈上来,你且看看。若觉得不妥,让他们再拟几个!'
阮无双低头,回道:'臣妾不敢,皇上做主就是了!'皇家儿孙的字号,历来由翰林院按宗室排名而拟,奏折上奏后,由皇帝亲批。
她才说完话,只感觉百里皓哲握手的力道重了几分。空气一下静了下来,她微微抬头看了他的脸色,似乎没有方才兴致颇高的样子。轻声道:'由臣妾选名,与理不合。怕传出去,惹大臣们非议!'像是解释也像是自语。
百里皓哲今日在批奏折之时,看到翰林院递上的折子,便私下抄了下来,兴匆匆地赶了过来。哪里想到被她泼了一头的冷水,心底总有些不是滋味。听她这么一解释,已释然了,从袖里拿出了一张折好的宣纸,执着她的手道:'我让你看!谁敢说半句闲话!'
宣纸上只有简单的数个字,并非是翰林院的奏折,但笔迹走势苍劲飞舞,却是她熟悉的,估摸着是他批阅奏折时,顺笔摘下的。'是承桓好?承律好?还是承轩好呢?'他抬了头看着她,征询她的意见。
阮无双也微微一笑,不知何缘由,心情竟然极好,清浅回道:'都好!'百里皓哲顺性拉了她的手在纸上点来点去,道:'我让你选,你选就是了。你不说,我不说,天底下又怎么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语气表情竟有些像个孩子。
阮无双心头微动,嘴角竟不由自主地噙着淡淡的笑,低头看了纸上的几个名字,倒也觉得第三个最好,于是说道:'以臣妾的意思,就承轩好了。皇上的意思呢?'
百里皓哲含笑着道:'好,就依你的意思,百里承轩。'双手轻击了一掌。石全一带了两个内侍应声进来:'皇上有何吩咐?'百里皓哲将手上圈过的宣纸递了过去,吩咐道:'让人拟一份折子,以大皇子百里承轩的名义大赦天下。'
石全一应了声'是',正要躬身退出门外,只听皇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道:'让翰林院把奏折留着,不用退了!'转头轻笑着对她道:'想来日后还是要派上用场的。'
阮无双只觉他话里有话,瞬间便反应了过来,脸色微微晕红,只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低头逗承轩。
孩子向来浅眠,每每睡一两盏茶的时间就醒来。这时已经醒了,眼睛微微张开,懵懂地看着他们。乳母和保姆一再夸说乖巧,极少哭闹不休的。宫中规矩严谨,身为皇子,自有数个乳母保姆和十数个侍女侍从照看。但她总是隐隐害怕,许多事情不想太借她人。百里皓哲又睁只眼闭只眼的,承轩就这么一直由她照料。
她将孩子抱了起来,百里皓哲也凑了过来,举手要接:'朕抱一会儿!'阮无双慢慢地递了过去,他哪里会抱,姿势也不对。才接手,孩子已经扭来扭去了,似乎在为哭作铺垫呢。
她反倒笑了出来,娇嗔:'小心些!承轩要哭了!'他抬头正好看见她的笑容,两颊梨涡浅浅,当真灿如昙花,娇如凝露,叫人深恐触手即融了。
他一顿,就忘了手上的动作。孩子已经脸色涨红,小嘴也已经扁了。百里皓哲手忙脚乱地哄着,眼中有种说不出的宠溺。阮无双索性坐了下来,端起锦榻旁摆着的菊花清露,细细饮了起来。
不出所料,不过几口茶的光景,承轩已经'哇'地哭了出来。他愈发手忙脚乱了,几乎到了手脚并用的地步,但孩子的哭势似乎越来越厉害了。
她正要放了玉盏,只听百里皓哲哄着孩子道:'承轩乖,父皇最疼你了。如果你乖,不哭的话,父皇带你去骑小马去......'阮无双有些忍俊不禁了起来,孩子才多大啊,已经哄着去骑马了,再大一些,骑什么是好啊?
笑意仿佛是从心底涌上来的,说道:'来,我来抱吧!'百里皓哲道:'不用了,你看,他已经不哭了。'抱着孩子过来炫耀。说来也怪,承轩竟真的不哭了。眼角还有泪,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但已经扯着嘴巴在笑了。她朝他看了一眼,瞧他得意的样子,不语。
百里皓哲却笑了出来:'这叫父子连心。听到我要带他去骑马,他自然就不哭了。'她手一动,玉盏里的菊花清露已经洒了出来,滴落在碧色的纱罗,如水晕般泛了开去。他后面的话,她心慌的竟然一字也未听进去。
天边清澄的光线逐渐明亮了起来,如燕尾青色的天水交接地带慢慢有了一线明红。木清一夜未眠,索性起了个大早。慈宁殿门外守夜的侍女正打着瞌睡,猛地被同伴一推,颤颤地行礼道:'木姑姑。'木姑姑是最注重宫廷礼节的,如此被碰个正着,怕是要被打发出慈宁殿的。侍女战战惊惊的,连大气也不敢出。
木清正心烦意乱,也没有多加留意。只吩咐道:'好好守着,不要吵醒太后娘娘。'众侍女轻声应'是!'木清看了看天色,唤了两名侍女:'跟我来。'
慈宁殿距离昭阳殿的路程并不远。一路在御花园中行来,天色已经大亮了起来。御花园内素多奇花异品,此时虽已入秋,但多数还是巍峨盛放。被初起朝阳一照,花上清露折射璀璨光芒。但她无暇多欣赏,步履匆匆地赶往昭阳殿。
墨兰与墨竹已经侍候在殿外了,见了木清,忙迎过来,行了礼。墨竹嘻嘻地笑道:'这么早,什么风把木姑姑给吹来了啊?'
木清看了一眼紧闭门,低声道:'皇后还没起吗?'墨兰回道:'嗯,小姐今儿个还没起。姑姑有事情吗?'木姑姑看了看两边的侍女,道:'没什么要事,来给皇后请安罢了!前几日太后还问起皇后娘娘的饮食,让我过来问皇后娘娘前阵子送过来的菊花清露和一些果脯是否用光了?若是皇后娘娘喜欢,让我再送些过来。'
墨兰心里明白,说道:'小姐每日里都在食用。我去看看,还有剩没有?'轻推了门进去,只见床前几道帘子低垂,鎏金炉里的檀香依旧细细地冒着青烟,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淡金色的阳光照着树枝的剪影,摇摇曳曳地抹在汉白玉的砖上。
她正要退出去,只听床幔之中传来了阮无双的声音,懒懒地道:'什么时辰了?扶我起来吧!'墨兰取了衣服进了里间,只见阮无双正要坐起来,锦被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了下来。墨兰眼尖,一眼就看见小姐身上深浅不一的红印。忙低垂了头,将衣服递了过去。
看来外传皇上要立妃子的事情有可能是假的。皇上对她们家小姐可是宠爱有加的,除了偶尔因政事繁忙在承乾殿夜宿之外,都会回昭阳殿的。就像墨竹说的,就算是将来有妃子,那也是将来的事情。只要小姐帮皇上多生几个皇子,这位子是坐得比钉子钉得还牢固。
墨兰一边侍候阮无双更衣,一边道:'小姐,木姑姑来了。我看她似乎有急事,一早就过来了!'阮无双正在拢头发,听墨兰这么一说,转了头,有丝诧异似地询问道:'哦,这般早?'顿了顿道:'唤她进来吧!让墨竹也进来侍候。其他人退下。'
木清依宫规行了礼,站在一旁。阮无双一边净口,一边由墨兰梳理长发:'木姑姑,有话直说,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木清这才开了口,语声轻颤着道:'皇后娘娘,奴婢应该把这事情早点告诉您的,可太后不许。'阮无双不解地转头,询问道:'姑姑不许......'
木清叹了口气,忧心冲冲地道:'太后娘娘自先皇先去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太医也诊不出所以然来,只说太后是心病。每日里让奴婢熬些补药,说是因为先皇仙去,太后娘娘一下子无法接受,过段日子可能会好点。'
'是的。太医院也是这么禀告给我的!'阮无双点了点头。
木清急道:'可也好一阵子了,太后越发严重了。这几日,天天吐血......'阮无双一惊,手上执着的象牙梳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什么?'
木清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太后娘娘还不准奴婢告诉您!说是您生产不久,不想您操心劳累。可昨天晚上又吐血了,奴婢实在担心,所以一清早就过来禀报娘娘您!'阮无双转头朝墨兰道:'吩咐下去,马上传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去慈宁殿。'
阮无双端坐在锦椅上,一身天青色的丝绫凤尾裙,发上簪着朝阳五凤的飞步摇,垂着珠玉的流苏串婀娜地散在乌黑的发髻间。日光透着薄如蝉翼的纱窗,慵懒地照射进来,如烟雾般袅袅地落在那错金镂空的步摇上,折射出点点的闪光,显得贵气逼人,雍容无边。
太医院的太医们鱼贯而入,以苏全鸿为首,跪地行礼:'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阮无双轻摆了一下丝绫广袖:'平身吧!'抬了头,朝众太医扫了一圈,然后将目光定在了苏全鸿身上:'苏太医,太后娘娘到底所患何病?'
苏全鸿低头,恭敬地回道:'禀皇后,微臣等再三复诊,还是......'停顿了一下,抬头微微偷看了阮无双的神色,依旧淡定从容,似乎没有什么异样,这才继续道:'微臣等还是认为太后娘娘这是心病,郁结于胸,难以化解。只是......只是太后娘娘一直未能放开心结,以至于这病有日益严重的迹象!'
阮无双缓缓地站了起来,轻而淡地道:'那到底有何良方?'语气虽然很是平和,但那话里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苏全鸿为难地看了一下身后的众太医,只得硬着头皮回话:'下官......臣等该死!此等情况,身为患者,必须放开心结,药物方能起作用。但太后娘娘......臣等实在该死......'说着,苏全鸿已跪了下来。身后的众太医见状,也赶忙一并跪了下来:'臣等该死!'
阮无双无言地握紧了自己的手,眼前似乎模糊不清,轻轻地摇头,这才略微好一些。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姑姑竟然已经憔悴到如此地步。深吸了一口气,方静下了神来,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良久,方才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木姑姑,方才众太医的话你也听见了。姑姑她为何不肯吃药呢?'木姑姑脸色发白,双目微微红肿:'皇后娘娘,太后的心思,奴婢又怎么会不明白呢!'金色阳光细碎地透过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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