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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皺眉,我嗅到陣陣酒氣。他喝醉。
我虛掩著赤裸的身體,匆匆擦身而過,在窗前消失。
百年道行,我化成了人形。
而自那夜以后,主人每天也提起我。他對著我的瓷器肉身說,看見一個身體發光的仙女在他房中出沒,他說他從來沒見過那樣靈氣迫人的美女;他又懷疑是自己喝醉,又曾疑惑那是炎炎研究的玉身離魂大法。
主人買了一大堆視仙靈魂書。主人入迷了。
失戀的人精神特別脆弱,要他愛上我的白光身一點也不困難,況且他早已被迷惑了。
有時候趁他不在,我也會現身玩玩,我知道,現在我有足夠條件與他相愛,他可以擁抱我、依傍我、親我。
但是,之后呢,若果一天我的白光失去了,我和他會怎樣?
我哭。知道我跟他是不可能的,他只會更傷心。
他是我心愛的主人,不可令他不快樂。
他已不大愛見海韻,海韻看上去也不大快樂。但海韻是好女孩,可愛、純真,而且她愛上主人。
就那樣吧,撮合海韻和主人。
主人這陣子時常喝醉,有小醉大醉、不省人事的醉。在一個醉了的晚上,他又再次碰上我離體的白光身。他指著我說:“我掛念你”我上前,牽起他的手,帶他飛越繁星滿天的夜,抱著他來到宁靜的海邊。
他很醉,又嘔又吐,但是他看着我,很快樂。
我親了他的臉、他的額,最后是他的唇。
他說:“我要找的就是你,”我把他的頭抵在我的下顎下,我的眼眶濕潤了。
他睡去,我把在另一端世界中憩睡著的海韻帶到他身旁。
第二天的事我不知道,只知后來主人和海韻發展迅速。他大概以為,那夜的溫馨是海韻帶來的餘韻。
他似乎真的忘記了炎炎,每逢週末週日,主人也和海韻在一起。
而我,體內的白光卻從此消失去,只好安分守己做我的瓷娃娃。
我垂下頭。就算讓他知道那白光身是我,我和他的緣分也只有那麼短。
注定,我只是代表愛情的禮物。
轉眼又一年,主人和海韻的感情很穩定,但我仍然沒有被送出去。
主人似乎一點也沒有把我交給海韻的意思,他在一個夜里這樣告訴我:“你不配襯海韻,她不是玩娃娃的女孩。”
就那樣,他把我放回木盒中。我看着他木把蓋合上,就如活生生的人類看着棺木蓋上那種生葬的悲愴。
后來我才知道,主人把我郵寄回英國,他把我送給博物館。
我一直怨恨,直至他們把我釋放開來放在博物館的玻璃箱中。
我看到我腳下的一行小字:
把這個伴我度過了最艱難日子的娃娃送給白光身的女孩我不會忘懷的她。
我淌下豆大的眼淚。一個前來參觀的五歲小女孩隔著玻璃指向我,露出不可置信的眼光。
我的淚沾濕我的裙子。我想告訴她,你是多幸叩耐迌海愕谋瘋愕膼鄄粫l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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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媛媛十六歲,中四升中五。
那一年,天特別藍,風特別甜,功課出奇地有趣,學校生活一點也不枯燥。
那一年,心情特別好。
十六歲,緩緩在戀愛。
究竟戀愛有什麼好?
戀愛使人覺得幸福。
那是很滿足很滿足很滿足的境界,原來,生命就是美好。
在情歌、愛情漫畫、愛情電影和小說中長大,媛媛以為早已預知戀愛是怎麼回事,誰不知,親自經歷過后,感受是震撼百倍。帶給她幸福的人曾是她的老師,還在大學讀書,哲學系二年級。不要以為他是那些以結識少女為目標的中學男教師,他任教媛媛的班別,只是巧合的偶然,因為媛媛的老師放產假,他在大學未開課之前來頂替兩星期,負責教英文。
他姓林,當人家叫了林sir時,媛媛在心里偷偷叫他daniel,有時候又自言自語叫他韋生:反覆思量,究竟如何叫他才最動聽。媛媛一早已喜歡他,最普通最普通的中學戀愛個案,女學生暗戀風趣盡責的男教師。而這個案有所不同的是,男老師后來也喜歡了女學生,認認真真地戀愛起來。
可知媛媛有多興奮?暗戀的對象和她認真地發展下去,而且那對像不是中四中五學生,是足以叫萬千少女著迷的英俊大學生。
鋪排有點像粵語片,但這種真心的快樂,超越時空。
林韋生喜歡上媛媛,其實倒有點意外。一班四十多名少女,媛媛不是最美的一個,個性又不算特出,唯一就是名字易記,宜媛媛,令他不期然每次問書都問她。
而這個宜媛媛又每次都能回答,笑容又好看,所以對她的印象了。兩人一直沒有單獨接觸,直至他沒有再任教的一個月后。
韋生家在沙田,每天都搭火車回中文大學,在一個星期六,他在火車站遇見媛媛。
是她先與他打招呼,稱他做林老師。他一聽到“老師”這兩個字便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家有一句沒一句地寒暄。她告訴他她想到中大的博物館看古玉展覽,她說,她知道那兒有一隻很別緻的周朝玉,玉色是啞紅的,被鮮血沾染了數千年。
林韋生訝異,真看不出這小女孩原有點內容。就那樣他倆結伴上了中文大學,他和她一起看了那片玉,然后他帶她往泳池旁的餐廳飲下午茶,晚上則到街吃田螺,在凌晨一點他由山頂cafedeco送她回何文田的家。
原本,只是火車站的偶遇。無論這偶遇是媛媛人為抑或純是天意,林韋生也絕對不介意。很快很快,他便愛上了她。
從前也曾戀愛過,對象是同班同學,長頭髮大眼聰明伶俐,但半年后分手,女朋友飛到加拿大讀書。
不能說不傷心,但彷彿早已知道,初戀分手是必然,初戀無謂太認真。但媛媛不相同。林韋生想,自己已經是成人了,該有成年男人的責任感,而且媛媛是那麼弱小,純善如天使,傷害這樣的女孩簡直就是禽獸不如。
他決心好好愛護她。當一個男人決心對一個女人好的時候,幸福離這個女人不遠。
林韋生對媛媛好,是無微不至天長地久的好。
兩人都不算手頭寬裕,拍拖的節目不外是看電影、吃意大利粉、媛媛躲進韋生的宿舍聽聽cd之類。普通朋友也能分享的節目,但兩個相愛的人做起來,卻有種永久的況味。
就像是生命的演習,兩人共同分享一段生命的試探,從最普通最細微的生活小睗開始,互相適應互相歡喜。
韋生沒有給予媛媛飛車跳海上刀山落油鍋的激情,甚至沒有一份貴重的禮物,但他溫柔、他關心、他著緊、他支持。他愛她。他替她補習功課,他替她把新買的課本用透明膠包好,他買她最喜歡的英文小說,他替她把鬆掉了的眼鏡上緊螺絲。
他讚賞她的漂亮,他欣賞她的聰慧。他令她大致她是他唯一所愛。他讓她知道,縱然生命再苦悶再叫人不滿,都與他倆無關。他的愛把所有苦都分隔開了,像摩位穅紅海,愁苦危難都擺到一旁去,而愛,是出路。聽上去老套,但事實如此。
媛媛知道這就是幸福,她但願下半生都能與他度過。
還要什麼大志?誰還想出名光宗耀祖?錢也算不上什麼,夠便成了。有一個真心對你好,真心愛你的人一起生活才是真正的快樂。
最開心的是,媛媛不是一廂情願的傻妹,韋生也有與她一起共同生活的願望。于是,這十六歲的初戀,除了吃喝玩樂外,還有更多的將來。
風平浪靜的,媛媛大一歲,十七歲了,讀中五。
韋生很緊張她的功課,希望她會考可以考好些,寄望她升大學。
媛媛說:“不升大學也沒所謂,有你就好了。”
韋生牽著她的手,告訴她:“除了我之外,你還可以擁有更多。”媛媛望着韋生,深深慶幸自己的眼光。為著他這句話,她發奮讀書。
韋生替媛媛招羅名校模擬試卷,替媛媛做筆記,購買好的精讀。
韋生笑。“自己讀書也沒有這樣勤力。”
媛媛終于問他:“別人的男朋友都希望女朋友普普通通,你卻要我入大學。”
韋生望着媛媛的眼睛。“尽管或許有天你會從我身邊飛走,我也希望你好。”他這樣說。
媛媛的眼紅了。真的,夫復何求。
連月來的努力,媛媛已有八成把握,校內的考試考了全級第八,四a三b的成績指日可待。
三月了,杜鵑花開,韋生要應付大學考試之餘,媛媛亦要向會考全力衝刺。
一日,風和日麗,正在溫習地理的時候,媛媛接到一個電話。“林韋生遇上交通意外,現正在醫院,他想見宜媛媛小姐最后一面。”媛媛丟下書本,乘的士趕到醫院。
那十分鐘的車程,卻像是一世紀那樣長,完全空白的腦袋,搖晃在唱著情歌的車廂內。
媛媛沒見到他最后一面,他沒有等她。
那天是天藍的,為何媛媛望出窗外,卻是一天一地的灰黑。
她開始不說話不吃東西,一直在五天后的葬禮她才願意發第一聲。那是飲泣的嗚咽聲。
不明白為何是這樣,人生總不能順利。
甚至看着了被火化,她也不能真心相信他已死。
一個那麼愛自己的人,怎會就此離開?
悲傷的十七歲。就那樣放下了書本,媛媛準備放棄會考。
失去中心點的生活,還要會考成績來做什麼。
就那樣每天眼睜睜看着天花板不更好嗎?沒人關心沒人愛護,做什麼不做什麼也沒相干。
是父母威迫利誘,媛媛才肯在四月應考英文聆聽考試。
未入試場前她想,這科不用溫習,坐下來做做也沒什麼大不了。但到真正落筆時才知道,剛才半句也聽不入腦。無線電耳筒傳來的聲音,對媛媛的記憶細胞起不了作用,答到第三題,她開始畫公仔了事。
耳筒內的聲音一地上清晰鏗鏘,媛媛卻沒放在心上,是在“卡”的一聲后,聲音突然隱沒了,她才稍稍集中精神起來,媛媛皺眉,以為機件故障。
大概十秒過后,她卻聽到:“媛媛,媛媛。”
心頭一震。那是韋生的聲音。
那聲音透過試場派發的耳筒機傳來。它在說:“媛媛,我掛念你。”媛媛掩著嘴,雙眼發熱,漸漸地紅起來。
那聲音繼續說:“但我很不高興,自我離開后,你把身邊所有放棄,不讀書不注意身體,我看着,非常心痛。”
四周尽是伏案苦幹的考生,戴著耳筒在填閱答案;但我們的媛媛卻在低頭飲泣。
“別哭。”韋生的聲音說:“不是早早告訴過你,除了我,你還擁有其他。”
媛媛低首掩臉痛哭。
“如果你還愛我,請好好照顧自己,只有令自己做得更好,才是愛我的表現。”
媛媛抬起頭,雙手緊按耳筒,口中喃喃:“韋生”
但十秒過后,聲音卻消失去,回復考試的英文會話。
他回來了,留下沒有機會說出去的話。
身旁一列列的考生飛快地填寫答案,看着他們機械性的動作,只覺身邊一切像浮游半空、不著地的幻覺。
媛媛哭得更狠,未幾便昏倒在桌面上。
她在想,韋生或許不明白,縱然整個世界在她的手里,但是沒有他,也只如空殼一個。但願隨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