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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两件毛衣,外加一件外套,但感觉和没穿一样,上牙和下牙打起了架,身体还一阵阵发抖。旁边的安多要比我好很多,从他均匀的呼吸声可以判断出来。他穿的是半身藏袍,是用羊毛缝制的,虽然笨重但却能抗寒,比我这人造革的衣服实用很多。
整整下半夜,我大多的时间都是在看不见的雪地上转圈圈。偶尔我会小憩一会儿,但五分钟不到,一个没有任何征兆的冷战,又把我从混沌中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没有词能形容我整个下半夜的状态,不是癫狂,也不是颓败。我并不奢望有一张大床,也不奢望有炉火取暖,我只想找个能避寒的角落打个盹,但这简单的要求目前来说都是奢侈。本来就没有多余精力的我,只得把最后一丝力气留给了驱寒。我试着去想点什么,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根本就做不到。这个时候的脑袋被两个信息交织着,深入骨髓的冷和痛彻心扉的饿。
当天际出现一抹亮色的时候,我伸开双臂笑了。那一抹光明给我带来了前进的勇气,我从来都没发现光明对于我是如此的重要。虽然一晚上的折腾已经让我身心疲惫,但我的心又重新站立起来了。在经历困境的时候,坚强的心比身体健康更为重要,在卡当的半年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
“羽哥!”
安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从外衣上吃力地掏出一块已经发硬的糌粑,分了一半递给了我。
“这是我前天从所里带的,路上一直没有舍得吃。”
我接过半块糌粑,嘴里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半块糌粑,很难说是美味,又坚硬如铁,但握在手里,却是一份沉甸甸的感动。
“羽哥,吃吧。前面的路还长,我们还得赶路。”
我点了点头,从雪地抓起一把雪,和糌粑一起送进了口中。虽然糌粑和雪水混合不是那么有嚼头,但我还是很快就吃完了。毕竟我已经两天没有吃像样的东西了。对进入口中的东西我已经没有心思去讲究了。
在雪地里迷迷糊糊又走了一天。第四天的中午,我听见安多在大叫。
“羽哥,你看,有人家了!”
我抬起头,顺着安多的手指,看到白色的尽头有一个黑点。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对于四天没有见到其他颜色的我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是的,有人了,终于有人了!”
我狂呼着向前跑去。后面的安多也不甘落后,连滚带爬地和我比起了速度。
“三公里、两公里、四公里、三公里……”
在草原上千万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估算的距离和实际比起来往往相差很多。由于刚才的激动,导致我和安多用完了用来挑战极限的大半精力。路程的后半段,我和安多只得学起了祖先,做起了爬行动物,耷拉着脑袋,机械地重复着祖先的动作,先左手,再右脚,然后是右手、左脚……
当我和安多出现在我们所以为的“房屋”面前时,我只感觉脑袋一阵眩晕,心彻底冰凉。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哪是什么房屋,它就是一辆黑色面包车。弃车的司机无意中和我们开了个苦涩的玩笑。
面包车没有给我们意外的收获,没有食物,也没有淡水。它只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暂时可以栖身的小港,但却是致命的小港。
“羽哥,我们还走不走?”
“歇会儿吧。”
我没想到这一歇,所有的斗争意识都没了。面包车虽然也冷,但是相比外面的雪地,却是天堂。我躺在座椅上看着窗外安静的白色,心里仿佛变得坦然了。
“死就死吧。”
由于连续三天没有吃像样的东西,再加上长途的奔劳,饥饿和疲倦交织成困顿像瘟疫一样一阵阵袭来,我和安多再没有气力进行挣扎。全身除了眼睛和嘴巴还有些许生命,其他部位都已经麻木了。它们仿佛已经早早弃我们而去。
我没想到我的人生会在这茫茫的白雪上画上终点。我虽然没有恐惧过死亡,但安多呢,我只觉对不起他。我终究没有把他带出雪地,而他的梦想,也只能停止在这一刻了。
“羽哥,我们是不是快死了?”
“也许吧!”
我静静地看着这人生的最后一丝光亮。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死亡的种种,人死亡后,灵魂是不是真的可以升天?奈何桥上是不是真有孟婆汤?
“羽儿……”
我看到了母亲,可亲的容颜下,还是那么让人无限依恋。她抚摸着我的额头,仿佛在说:
“你要坚强地活下去。你还年轻!”
是的,我还年轻,我也想活着,但现在的我已经没得选择。我的眼睛开始变得无力,正当我的眼睛要闭上时,安多摇了摇我的手臂。
“羽哥,熊,熊!”
安多的惊慌,扰乱了我困顿的思绪。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窗外有一头棕熊,棕色的毛发,身长起码有两米。它巨大的手掌撑在面包车的玻璃上,两只眼睛正盯着我们看。那眼神明显不是好奇,而是因为饥饿而形成的贪婪。
“我的个妈呀!”
我感觉我的脊背一阵发凉。一阵哆嗦之后,我慵懒的身子一下就挺直了。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害怕成为肉泥,还是因为有了看得见的对手,激发了男人爱斗的天性。
“怎么办,羽哥?”
“他奶奶的,现在这个鬼天气,反正就是死,我们跟它拼了。看看到时候谁吃谁?”
我也不知道我哪来的力气,从腰里拔出藏刀,就准备和棕熊生死一搏。安多也一样,虽然他的身体比我要瘦小,但他的眼神同样也不输于我。他握着藏刀也准备随时进攻。
棕熊明显也感觉到了我们的敌意,但它显然没将我们放在眼里。它巨掌一挥,窗户的玻璃就撒了一地。没了玻璃的阻挡,我清楚地看到了棕熊白森森的牙齿,令人不寒而栗。
将面包车的玻璃打碎后,棕熊前爪搭在窗户上想进来,但是笨拙的身躯明显没有那个条件。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趁棕熊在窗户边倒腾的当口,将手中藏刀朝棕熊的胸口刺了过去。当藏刀的刀口接触棕熊的胸口那一刹那,我就感觉像是刺到了一堵墙上,任我怎么用力,刀尖就是不能向前分毫。棕熊的皮毛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根本就刺不穿它的身体。
我顿时就傻眼了,这可如何是好?刀枪不入,这我和安多还有得活吗?
“咋办?”
我看了看安多,安多看了看我。他的眼神和我一样,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安多,我们投降吧。”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竟然有心情开玩笑。也许,这就是绝望中的无奈。但棕熊显然不买账,它见没法进来,就用上了自己最擅长的一招,撞!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这棕色的大块头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没用三招,我们的面包车就被它撞翻了。
“砰”的一声,我的头就撞上了右边的铁锁把上。我用手一摸,全是血。而安多也好不多少,头朝地,身子倒过来了。
面包车被掀翻后,形势对棕熊就变得异常有利。它摇摇晃晃地来到前窗,很轻松地就把前窗的玻璃击碎了,它的利爪赫赫在目,这下我和小西就傻眼了,前窗敞开后,我们的身体完全暴露在棕熊的攻击范围之内了。
“扑哧!”
棕熊钻进车里,巨爪一刨,我情急之下抓过来的坐垫就成了碎片。
“他奶奶的,没想到老子会成为棕熊的盘中餐。这死得可真够窝囊的!”
棕熊的第二爪挥过来的时候,我知道我这辈子完了。那长而尖的爪子看起来很像黑白无常的勾魂爪,我绝望闭上了眼。
“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
被棕熊抓死,这恐怕比鸿毛还轻。传出去也注定成为笑话。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我本能地把手中的刀刺了出去。我压根都没抱希望,因为这个时候,我的意识已经模糊,可幸运的是,我的本能救了我一命。准确地说,是安多救了我一命,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块铁板挡在了我脑袋上。棕熊的利爪没有击穿我的脑袋,而是打在了铁板上。铁板“砰”的一声,就撞上了我的脑袋,我的脑袋一震,然后就是满脑的虚空。
“羽哥,羽哥……”
“棕熊死了,死了。”
“死了?真死了?”
隔了好一阵,我才恢复意识。刚才还恶狠狠的棕熊倒在了地上,它的喉咙上竖着一把刀,血正汩汩地往外冒。周围的雪地被染成了红色。
原来棕熊的“死穴”在喉咙上。我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它的运气太坏,那一刀刺出时,我根本就没想到会有这等效果。
出了汽车,我就是好一阵“鞭尸”。
“他奶奶的,我看你嚣张!”
安多在一旁奇怪地看着我。他肯定在纳闷我哪来的力气。
“羽哥,省点力气,我们把它烤来吃了吧。”
安多不忘资源的合理利用。他经常活剐肥羊,所以把生肉变成熟食他是很拿手的。他用藏刀很快就将棕熊分成了几块,然后从汽车的油箱里倒腾出汽油,点燃座椅,就开始了烤棕熊。
火熊熊地燃了起来,那醉人的热温很快席卷了全身。这让遭受了几日低温的我和安多感觉像是进了天堂。
“有肉吃就是一种福气!”
我未曾想到我的福气来得这么快,一小时不到,我们就吃上了棕熊肉。刚才还准备把我们放进餐盘的棕熊怎么都没想到,它自己却成了我和安多的晚餐。有些时候,梦想和结果是两码事。可惜的是,棕熊已经没有时间来明白这个道理了。
没有拌料,肉还有些生硬,有的地方还烤焦了,但这些都丝毫没有影响我和安多的胃口,因为对于四天没吃东西的我们来说,吃什么已经变得不重要,关键是有什么可以吃。只是有些不舒服的是,我的头一阵阵生疼。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感谢这头棕熊。没有它,可能我和安多下一次见面就得在阎王殿了。
饱饱地吃了一阵,我就瘫坐在火堆的旁边,背靠汽车,目光留在了西边。这个时候已是傍晚,西边的天幕上还是云层紧锁,天空还不时有雪花飘下来。我不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多长,但我还得走下去,因为这是我的选择。
没有炊烟,没有人迹,更没有书声琅琅,卡当镇被一层厚厚的白包裹着。要不是小学的红旗还依然挺拔,我还真以为卡当已成了原始社会。
我和安多连滚带爬地回到了所里,却没有看见尼玛。我们又去了格桑的诊所,也是空无一人。
“不会都完了吧?”
“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说这话的时候我都没有多少底气,毕竟我们是年轻人。但身体抵抗力差的就难说了,百年难遇的严寒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这几日的折磨使我深谙此理。
后来我和安多终于在小学见到了尼玛和格桑,但眼前的情景却让我皱起了眉头。阴冷的房间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小学生,他们有的身上裹着被子,有的穿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藏袍,但由于保暖衣物的有限,大多数学生还是穿着一件单衣,瑟瑟发抖者不在少数,墙壁上挂着不少的输液瓶,但无一例外都是空的,腾空的输液管把宿舍点缀成了医院。
没有了以前的欢歌笑语、活泼好动,这是一群没有生气的孩子,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呻吟声不绝于耳。他们年幼的心灵在承受这一种煎熬,一种不该他们去承受的煎熬。但这就是灾难,它不会因为你的年龄小而停下肆虐的脚步,也不会因为你善良而蜻蜓点水,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你们怎么在这里?”
尼玛看到我和安多的突然出现,大吃一惊。
“唉,一言难尽……”
我叹了口气,抹了抹身上的雪花,然后问道:
“现在孩子们怎么样?镇上的情况怎么样?”
“唉!”
尼玛也叹了口气,说道:
“很糟糕,由于这次大雪来得太突然了,没有来得及准备御寒的东西,学生生病的很多,有几个还是重感冒,病情极不乐观。你也知道,我们就一个诊所,药品已经用完了,格桑也是束手无措。再加上储备的食品不多,现在食物供应也成了问题。再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断粮了。”
尼玛说的我能理解,镇上人本来就不多,合计起来就二十几号人,都不是过的内地农村自给自足式的生活,根本就谈不上储备。何况又是夏天,过冬的物资还没开始准备,遇到这猝然的天灾,当然是手足无措,一团乱麻。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
“等?”
“是的,等,等药品,等食物,除了等我们别无他法。”
“可这等也不是办法啊,谁知道政府什么时候来援助?什么时候能来到我们卡当?”
“可是我们现在能怎么办?把生病的学生送出去,怎么送?送去哪?我们现在能出去吗?”
尼玛无奈地看了一眼外面迷蒙的白色,然后回过了头,说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就只能是祈祷,祈祷佛祖会保佑我们渡过这一关。”
对于尼玛的话我不敢苟同,虽然我也有同感。但事在人为,等终究是最消极的,我们等不起。
“鉴于目前的形势,我觉得我们当前要集中有限的资源,进行统一管理,统一分配。因为我们不确定政府的救援什么时候能到来。”
“有道理,这的确是权宜之计。我怎么没有想到?”
我话刚落,外面就走进来一个中年人,是副镇长。副镇长个头不高,原本黑瘦的脸庞,在疲惫的光顾下更显憔悴。
“我们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必须得自救。我们内地有句话,叫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虽然我们人少,力量很薄弱,但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一定会渡过这个难关的。”
“好一个同心协力。”
副镇长拍了拍我的肩膀,朝我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学生说道:
“同学们,困难是暂时的,这是老天对我们的考验。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就一定能战胜这灾难。我相信,佛祖也不会看着我们受难。他会派天神来救你们的,所以我们一定要坚持住。同学们,你们有信心吗?”
“有!”
副镇长就是副镇长,站在屋里就有一股气场,三言两语,就把低沉的气氛扭转了过来。
“当下之计,我们一方面要做好防寒保暖,另一方面就是要想办法保证食物的供应。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要把全镇的人发动起来。大家同舟共济,有力的出力,有物的出物,统一调度,这样才有希望渡过难关!”
在镇长的组织下,镇上的人集合在一起开了个短会。
“我们现在是非常时期,需要大家同心协力,特别是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学生被困在了这里。他们是祖国的未来,也是我们卡当的未来,我们可以缺衣少吃,但他们不能,他们还小。我希望你们把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捐献出来,我们共同渡过这个难关。”
镇长的话很简单,也很动情。目前的形势下,没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了。镇里的居民也清楚这个道理,他们把能用得上的东西自发地交到了小学,酥油、大米、青稞、牛肉,有多少就交多少,还有废旧的报纸、木板、塑料,只要是能够提供取暖的东西都没有放过。我在家里倒腾了半天,最后把自己的木床交了上去,还有那些陪伴我好几年的衣服,虽然它们谈不上贵重,却承载了大学的记忆。但这个时候,也管不到这么多了。
在灾难面前,个体的力量是很弱小的,但汇集起来,力量就不可小觑了。卡当镇很快就面目一新,告别了沉寂。道路上的积雪被铲到了边上,卡当镇的上空又出现了炊烟。人员被集中起来,统一取暖,统一开伙,卡当镇又恢复了生机。
我主要是负责照顾生病的学生,小西也是其中之一。他从小因为营养不良,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严寒,又让他的身体发起了高烧。由于药已经用光了,我能做的就只有最老套的方法,用热毛巾在他头上进行热敷,但这终究治不了本。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神智开始迷糊,一个劲儿地说胡话。
“小西的情况很不乐观。如果一直没有药品输液的话,他脑子很可能会被烧坏。”
格桑将小西揽在自己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用湿毛巾在小西额头擦拭着。作为一个医生,没有药品,就是断了翅的天使。而我们,就更是束手无策了。
“阿妈,阿妈……”
小西的声音时强时弱。看着他苍白的脸颊,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医务工作的重要,上大学那会儿,老师经常强调我们是生命的守护者,我一直都把它当成笑话,现在我才深明此理。
“他奶奶的!什么鬼天气!”
我踹了一脚墙壁,大大咧咧地骂道。
“出去抽根烟吧。”
梁成情绪也不高,他拉着我走出了宿舍。宿舍外冷风如刀,由于是晚上,静谧得有些可怕。
“我在那曲六年了,从来没见到这样的天气,唉!”
梁成叹了一口气,点燃了手中的烟,长长地吐了一口烟雾,对着我说道:“你记得2003年的印尼海啸吗?”
“具体我不清楚,只知道那次死了不少人。”
“这就是大自然的报复,我说过,我们人类太喜欢自以为是了,到处侵占别人的领地,而现在极端天气的出现,恰恰证明了这一点,这是我们自己酿造的恶果。”
梁成的脸颊埋在黑夜里。我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我很清楚他这是痛心疾首。我不懂什么大自然的报复,我只知道在西藏这个地方生活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不但需要乐观的心态,更需要勇气去应对恶劣的天气。
“梁成,你没想过回香港吗?”
“回香港?”
梁成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地说道:“一辈子的债需要一辈子还,我这辈子就在这了。”
“你其实已经做得够好了。对战堆的承诺也完成了,还有什么可还的?”
“你认为我还能走吗?”
梁成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过身,向宿舍走去。临到门口,他回头对着我说道:“你也一样,跑不掉了!”
“什么跑不掉,你能不能说明白点?”
梁成并没回答我的话,而是露出了一个诡秘的笑容。这笑容在尼玛脸上也出现过。
一支烟抽完了,我点上了第二支,尼古丁的虚空让我心里的急躁情绪减轻不少。吐了满满的一口烟,我对着黑沉沉的天空自言自语地说道:
“人终究胜不了天!”
“是吗?”
“查亚!”
我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我身边有人的迹象,可刚才是谁在接话?怎么声音那么像查亚?会不会是幻听?
“一定是幻听。”
我得出结论后,才轻松一点。查亚在万里之遥的香港,怎么会在这里?虽然我很希望能见到她,但现实就是现实。
我将烟头轻轻地弹起,弱弱的火光在空中快速画出一股弧线,我的视线也顺着烟头画出了一道弧线,当我的视线快要落地的时候,我看到东边出现了亮光。怎么会有光?难道有车了?
我急匆匆地走出了学校操场,来到街口,我果然看到了汽车的灯光,还不是一束,是很多。
我揉了揉眼睛,借着微弱的亮光,看见前面是专业的除雪车,后面跟着一大批救援物资车。我三步并两步,走到了镇口。喜出望外的我,稳稳地堵在路中间,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车给拦下来。当下要做的,就是找到救命的药品。
“你想死啊?!”
是汽车司机的声音。他看到我傻不楞登地堵在汽车面前,肯定以为我是寻求自杀的。
“师傅……”
我正准备解释时,一只纤手捏住了我的耳朵。
“你敢拦车,你不要命了?”
是查亚的声音,难道又是幻听?我转过身,才发现这次是真的。
“走,上那边说。别堵在路中间。”
查亚把我拉到路边,然后指手画脚地开始招呼车上的人卸东西。梁成和格桑闻声也出来了。他们见到眼前的情景,表情和我差不多,更多的是惊讶。
汽车上全是救灾物资,棉被、帐篷、面粉,最重要的是里面有卡当最缺的药品。查亚意外的到来,比喻成雪中送炭显然分量太轻,说成是救命菩萨倒是很恰当。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是菩萨。”
“那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救灾物资卸完后,我趁大家休息的当口,把查亚拉到了一边。
“先给你介绍一个人。”
“杰克,你过来一下。”
查亚的话刚落,就蹭过来一个外国人。虽然在电筒光的照射下,我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但他的身高明显高我半头。
“这是杰克,这是谯羽。”
“Hello!你好。”
杰克很绅士地伸出了手。我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外国人,但还是象征性地笑了笑。
“你好!”
“杰克是香港红十字会的理事,也是我的好朋友。这批物资都是杰克帮忙筹措的。他一直都向往西藏,这次在新闻中看到我们这边发生罕见的雪灾,就募集了善款和物资。我们在地区刚好碰上了政府的救援队,就一起过来了,希望能帮上忙。”
“我听查亚提起过你。她说你是一个支援西藏的内地志愿者,很了不起!”
“哪里,我只是为了生存,没你说的那么伟大。要说了不起,应该是你们红十字会。这次可帮了我们卡当的大忙,要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说的这是实话。有些时候,这些救援组织的确很高效。
其实我有很多心里话想和查亚说,但在外国人面前,我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肚子里。查亚这个时候明显关注这个外国人要多于我。我只得告辞两人。走进了学生宿舍。宿舍里的小西用上了查亚带来的药,已经输上了液。其他的学生也在格桑的救治下,病情都稳定了很多。
可能是青霉素起了作用,小西呼吸变得均匀,额头高烧也在慢慢消退。神经紧绷的我松了一口气,坐到了凳子上,可刚坐下来,就是一个长长的哈欠。
梁成可能是看到我一脸疲惫,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你回去休息一下吧。这几天你都没有得到好的休息,应该累坏了。明天我们还有事要做。”
我点了点头,和格桑打了个招呼,走出了学生宿舍。
回到自己的宿舍,我根本就没考虑要洗漱一番,头一偏,就倒在了床上。我实在太累了,不到一分钟,就沉沉地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我感觉耳朵痒得难受。睁开眼,黑漆漆的夜一如既往,是不是感觉出了问题?我来不及细想,翻了个身,又合上了眼皮。
“黑人。”
声音虽小,但在万籁俱静的晚上却特别入耳。为了证实我不是幻听,我坐起身,打开了手电筒。
“查亚!”
查亚坐在床边,手枕着床沿,两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休息?”
“来看看你啊!”
查亚的语气很柔,秋水一样的眼眸带来了一丝甜蜜的气息。
“我听哥哥说你困在雪地里,差点就没有回来。是吗?”
我点了点头。虽然这次不是我生命中第一次遇到危险,但却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查亚咬了咬嘴唇,看得出来她还在紧张。
“羽,以后你得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嗯,我知道,查亚!”
我握住查亚的手。她的手白皙而柔滑,握在手心是一泉满满的幸福。
“这次你还走吗?”
查亚深情地看着我,问道:“你想我走吗?”
我摇了摇头,说道:“不想,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查亚将头枕在我的腿上,没有说话。她仿佛是在聆听,聆听彼此的心跳。
“查亚,查亚!”
沉默了许久,我才发现查亚已经睡着了,她均匀的呼吸声里满含依赖。几千公里的奔波,她也累了。我没有打扰她,而是把我的警用大衣盖在了她身上,独自一个人望着窗外沉沉的黑夜发呆。
“阿嚏!”
当窗外透出了淡淡的曙光时,我终于扛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我想捂住自己的嘴,但迟了,查亚还是被我吵醒了。
“你感冒了!”
查亚立起了身,一脸关怀地看着我。
“没有,哪能。我这么好的身体……阿嚏!”
话没说完,我又是一个响亮的喷嚏。我只有尴尬地笑了笑。
“嘿嘿,习惯,习惯……”
“习惯?你这是感冒,睁着眼睛说胡话!你昨天晚上怎么不叫醒我?”
“昨天,我看你睡得很香,就没打扰你。”
查亚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她大大的眼睛仿佛能说话,责怪与怜惜皆有之。
“没什么大不了的。感冒,小事一桩。”
“还小事,都生病了!走,跟我去阿姐那里拿点药。”
查亚不由分说,就拉起我往外走。
“不用,小病。”
我想固执地坚持,但却换来查亚的怒视。
“走不走?”
“走,走……马上走。”
我只得跟着查亚走出了宿舍。
在格桑的诊所吃了药,还没来得及把泡好的方便面吃完,活计就赶过来了。因为交通的疏通,政府的救灾物资源源不断地从县里运了过来。由于缺乏人手,我只能是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搬货、归类、统计,忙得我是晕头转向。查亚和杰克也一样,成了标标准准的民工。
下午的时候,尼玛告诉我说,卡沙村的路疏通了,在镇里的统一安排下,我和尼玛还有副镇长带着第一支慰问队朝卡沙村出发了。
查亚和杰克跟着我在同一辆车上。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雪原,查亚的脸上满是焦急,这也能够理解,如此之大的雪灾就只有母亲曲珍一个人在应付。做女儿的,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一切都会没事的,不用担心!”
我拍了拍查亚的肩膀。她朝我点了点头,神色稍微轻松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