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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在当年那间布置优雅的大厅里,夜来夫人周身的经脉都被重创,再无还手的能力了。那座假山盆景一毫无损,大花瓶却被打得粉碎,零落的碧桃花和银色的瓷片混在一起,又像是血又像是泪。夜来夫人拈起一片破损的花瓣,微微笑道:“你拿到了经书,果然把武技练得很好。如今武林年轻一辈之中,除了不多的几个人,像楼荻飞和欧阳云海,其他人已不是你的对手。待会儿你一出迷宫,就会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了。” 沈瑄道:“夫人不必过奖。夫人的技艺远胜于我,若不是近日来你身上毒质发作,功力有所减退,我也不能在三百招之内取胜。” 夜来夫人惨然笑道:“你太谦虚了。我练了这尸香无影手,早料到是玩火自焚。” 沈瑄道:“天台宗的内功走纯阴一路,你体质寒冷,却要强练我派的至上内功‘不系舟’,阴阳不能调和,要不是你功底尚厚,早就吐血而死了。你不能练成正宗的洞庭内功,居然另辟蹊径,用‘不系舟’里的上乘功夫创出了尸香无影手这样的邪魔武技。我阿翁若泉下有知,也被你气死了。好在你自己也知道,你没有上乘内功,总是扛不住尸毒内侵。本来你今日自食其果,这些年的罪孽也算偿还了。但我曾答应过蒋娘子,一定要为她报仇。” 夜来夫人道:“我可以为她偿命。其实我来到这里和你决斗,无论胜败,都没有打算再出去。” 沈瑄知道,夜来夫人是把这个地宫视为自己的归宿的,问道:“你是不是想到那里去死?” 夜来夫人点点头:“不错。烦你跟我走一遭,到那个有石棺的屋子里去。另外,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办。”看见沈瑄迟疑不定,又道,“从那条路走,你杀完我,就可以离开这地方了。你从前不是走过吗?别的出路,有镜湖宗和海门帮的人看守,想来你也不愿和他们夹缠不清。那条路是武夷山的人把着,梅仙子虽暴躁,还不是讨厌的人。”原来范定风的布置她早就了如指掌,“你不用担心我要你陪我死,因为我还有求于你。” 沈瑄道:“什么?” 夜来夫人道:“钱九这一回带着人回来,我早已算定难逃劫数,认了命。不过,我死了以后,丹儿必然陷入绝境。我一生杀人无数,却从没让丹儿的手上沾过一滴血。我请求你看在你二人一向的情谊上,保护他性命。” 沈瑄心里一震,她还不知道钱丹已经死了,而且死在她自己设的圈套里。要不要告诉她呢?沈瑄望着她凄凉心酸的神情,终究不忍心,只涩涩道:“你放心吧!”夜来夫人释然,走到盆景后,拨开了机关。 那条仄仄的地道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沈瑄跟在夜来夫人身后,两人各怀思忆,不交一语。山谷里只有足音在回荡,一声,又一声。
石室里的长明灯,晦暗如困倦的眼睛。沈瑄推开了石棺的盖子,夜来夫人却把手伸进去,又打开了石棺里的机关,露出下面的阶梯来:“这不是我真正的寿材,下面才是。”她解释道。 沈瑄想起了曹操七十二疑冢,暗自摇头。那块刻着“江海不系舟”的石板横在棺底, 夜来夫人道:“多少人为了这劳什子送命,谁料到被你练成了。” 在下面的那间石室里,那只香案已重新布置好了。一排白荧荧的蜡烛飘出悠悠的火舌,流下的烛泪在烛台上积成一座小山,形成千奇百怪的样子。青瓷瓶插着碧桃花,娇艳如血,在白墙上映着淡淡的霞影。香案下面有一只巨大的青铜香炉,累积着多年的香灰,三支秘制名香吐着馨香的烟气。 夜来夫人抓出一把纸钱,在蜡烛上点燃,投入一个火盆里,静静地看着它烧完,又抓过一把。沈瑄立在一旁,颇为好奇。夜来夫人低声念了一段经文,神情已是十分安详,默了一会儿,又道:“湘灵,娘又来看你了。这一次,娘再也不走,永远陪着你和你阿耶。你高不高兴?” 原来除了钱丹,夜来夫人还有一个孩子! 夜来夫人又添了一把纸钱,徐徐道:“今年娘本来备了很好的礼物,可匆忙间没带来,湘灵,你不怪娘吧?今天是你的生日……” 沈瑄愕然,她说什么?他颤声问道:“今天是几日?” 夜来夫人又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语:“我约的比武是二月十一,已经过了一夜了,今天十二,是花朝节。我的女儿与百花同一天生日,长得真可爱……可惜她还只是花蕾的时候,就凋谢了。” 沈瑄几乎晕了过去,几年以前太湖边上那个黯然伤别的夜晚,蒋灵骞卷起袖子,给他看过一只红玛瑙的臂环,他记得清清楚楚!他还存了一线希望,问道:“令爱……多大了?” 夜来夫人道:“一岁多就夭折了。活到今日,也快要二十岁,早该出嫁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回过头,看见沈瑄绝望的脸色,惊道:“怎么,你知道这事?” 沈瑄本来手扣着佩剑,此时当的一声落到地上。夜来夫人见状,也是越来越惶恐,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你说!” 沈瑄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但……他还是应该问清楚,遂道:“她的生辰八字,是不是‘戊子乙酉庚辰辛未’?” 夜来夫人叫道:“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是她?”她已经明白过来,女孩子的生辰八字,除了父母至亲,只有夫家知道。何况,沈瑄没有否认。 她惨叫一声,笑道:“我为她祈祷了十九年,想不到她好好地活着,却被我自己一掌打死。”白光一闪,鲜血飞溅,一只白玉般的手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却是她自己齐腕切下。 “夫人,你别这样……”沈瑄叫道。夜来夫人已经晕死过去,断腕处流出的血,都透着尸毒的黑色。沈瑄心乱如麻,他千里迢迢赶来为蒋灵骞报仇,却在最后一刻发现仇人是她的生身母亲,而且是多年来苦苦思念女儿的母亲,这仇还怎么报?他到底该怎么办呢?他为夜来夫人止了血,等着她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来夫人睁开了眼睛,看见沈瑄守在一旁,徐徐道:“你怎么不杀了我?” 沈瑄的心情也渐渐平静,只是摇摇头。 夜来夫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这是我的一个秘密,本来以为会平平静静地带到坟墓里去的,不料……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你知不知道,我明明晓得尸香无影手会自害其身,为什么还要练?” 沈瑄道:“为了复仇。” 夜来夫人道:“不错,深仇大恨。你知道,我本来是天台宗的弟子。我的父亲,就是天台掌门蒋听松。大家都说他是个性情很怪的人,其实那是为了我母亲。我父亲很爱我母亲。峨嵋雪、赤城霞。他总是说,母亲是赤城山上司管云霞的仙子。可是,母亲生下我以后就死了。” 她望了沈瑄一眼,想起来什么似的,道:“这都是不相干的事情。后来,父亲百般溺爱我。我的名字叫明珠,可真的就是掌上明珠。正是因为如此,当我为婚事忤逆了父亲时,他气得几乎发了狂。那年我十七岁,一个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人上了天台山,他打败了我所有的师兄,连父亲也不是他的对手。你可知道,父亲当年名重江湖,只有你阿翁烟霞主人和巫山老祖任风潮可与之齐名。但是后来,这个年轻人却被我收服了。父亲和师兄们全都气得不行……” 她气息奄奄的脸上忽然绽出了如花的笑靥,显得十分天真,仿佛沉浸在当年初恋的甜蜜之中。这种神情一转即逝,她又叹道:“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想笼络蒋灵骞——湘灵,就是因为一个奇怪的想法:为什么天台山的女孩儿总是不得自由,为什么我们总是姻缘坎坷?当然啦,我比你们幸运。那个时候天台、洞庭两家虽然互有嫌隙,不相交结,但并无深仇大恨,没有闹到后来那样不可收拾。” 沈瑄道:“那个年轻的剑客,是洞庭门下?” 夜来夫人蒋明珠诧道:“四郎是你们三醉宫最出色的弟子,你不知道?也难怪,死了这么多年了,除了我,还能有谁记得他?说到哪里了?嗯,我说过,父亲性情古怪,他不愿我嫁给外人,何况他一向不喜欢三醉宫,何况四郎重重挫了他的风头。本来他有意把我许给他的得意弟子——大师兄黄云在。我有七个师兄,打小儿他们都很宠爱我。也许,大师兄真的很想娶我,后来我嫁给四郎,他难过了好一阵子,可我不喜欢他……想不到父亲多活了十几年,行事还是这样,居然把湘灵许给汤慕龙。他以为,选一个他觉得十全十美的,就万事大吉了吗?其实汤慕龙性情柔弱,空有一副好皮囊……不说这些。那个时候,为了能嫁给四郎,我把赤城山闹得翻了个个儿。父亲大发脾气,我的脾气就更大。最后他拗我不过,就宣布断绝父女关系,由得我去,百事不问了。” 沈瑄道:“其实令尊……我到过天台山,令尊一直留着你的房间,他很想念你的。” 蒋明珠道:“我知道的,他就是这样的人,但我不能饶恕他们。天台宗我行我素惯了,在江湖上声名不佳,父亲是老怪物,我是小妖女,现在又是妖妇,哼!四郎那边也有麻烦,虽然他一向独来独往,但对师门的感情极深。你们三醉宫那时是名门正派的领袖,他一说要娶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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