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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荻飞手扣暗器,冲出门去,却看见门外空地上,两个人笑吟吟地拱手立着。正是婚礼上那个客商和那个戴藤色幞头的人。楼荻飞略一沉思,笑道:“难道夜来夫人凤驾亲临了吗?”
原来这两个人是钱塘王府的大侍卫,武技和官阶都还在徐栊之上,据说是夜来夫人的挂名弟子。那个客商叫桑挺,戴藤色幞头的是王照希。这两人跟随夜来夫人南征北战,在江湖上也出了名。只是他们平素不露真面目,故而那天楼荻飞一瞥之下没有认出。
湖上飘过一阵香风。环佩声中,一个淡紫衣裙的美人翩然落下,不是夜来夫人是谁?
楼荻飞冷冷道:“夫人找到这里来,不知有何见教?”
夜来夫人笑道:“楼君多心了,我真的是特意送解药来的。蒋灵骞是我同门师侄,我一向对她眷顾有加。此时她被卢琼仙算计了,我不救她谁救她?”
楼荻飞奇道:“你哪里会有解药?”
夜来夫人道:“便知你有此一问。桑挺,你可向楼君从实说来。”
桑挺清了清嗓子,道:“这药并不是从沉香社那里来的,却出自岭南汤家。”
楼荻飞更是糊涂了。桑挺却不紧不慢道:“其实我家夫人向来注意蒋娘子,也知道她不愿嫁人,所以派我们去看看她的婚典。果然不出夫人所料,闹出了事情。”
楼荻飞不耐烦道:“你拣要紧的说!”
原来那天黄鹤楼大乱之后,汤铁崖气得不行。与汤家交好的武林同道留下了一些,帮助料理残局,而后聚在楼上,商讨此事该如何了结。范定风就指责钱世骏向着蒋灵骞,说来说去,竟怀疑蒋灵骞说的那个“答应了他”的人是钱世骏。钱世骏一看难逃干系,就连忙把当初石公手下幸存的人带回来的话说了一遍,还道:“那个跟蒋灵骞在一起的人,正是当时帮钱丹出头的小子。我万不料蒋灵骞使计救了他,想来二人早有勾结。汤兄,你记不记得当时蒋灵骞从钟山悬崖上跳下去,有一个人也跟着下去了。当时你我都没看清是谁。”
于是大家纷纷猜测。有人说一定是在黄鹤楼上救蒋灵骞的人,又有人说不可能,钟山上那人岂有这样俊的功夫。汤铁崖咬牙切齿道:“不管他是谁,我一定要查出来,把这两人碎尸万段!”
群雄纷纷附和道:“这等伤风败俗的男女,不可放过了!” 汤慕龙脸色凄然,却道:“我瞧算了吧!阿耶,蒋娘子其实也对得起我家了。”
众人一片哗然,汤慕龙正色道:“她受沉香社胁迫,倘若真的嫁到我家来,岂非后患无穷?我瞧她这番自己说出来,无异反叛。卢琼仙定不放过她。”
汤铁崖哼了一声道:“你也傻透了,现在还为小妖女说话。你怎知她是受了胁迫?”
倒是汤夫人说:“也难说,沉香社的金盔银甲很是厉害。”
桑挺补完一段,又道:“说来汤慕龙也真是个多情种子,不知小妖女几世修来的。那天晚上,他竟然就去求他母亲,要拿金盔银甲的解药去给蒋灵骞,想覆水重收。”
夜来夫人笑道:“楼君,这一点料来你也不明白。汤铁崖的夫人郁岚子,本来也是巫山老祖的徒弟,与樊胡子一同学艺的。只是她多年前与她师兄楼自庄一起被废了武技,逐出师门,故而江湖上知道她来历的人很少。她未必知道解药配方,但当年师父配成的解药,应当还留有几粒。”
楼荻飞听到某个名字,大吃一惊,不由得默默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来,这乃是后话。 这边桑挺续道:“汤慕龙跪着求了整整一夜,汤夫人拗不过儿子,只得给了两枚药丸,并不敢让汤铁崖知道。不过汤慕龙并不知道蒋灵骞在哪里,只得派手下四处搜寻。却是薛莹莹那个女魔头大概在汤家还有内应,这些事被她知道了。她怎容得汤慕龙对蒋灵骞这样好?一炷迷香就麻倒了汤慕龙,把解药拿到手。这些事情我们都暗中看在眼里。这时夫人听见风声已经赶来,吩咐我们兄弟把解药拿到手。我们兄弟二人当然万死不辞,拼着小命制服了那女魔头,搞到解药。还做了个顺水人情,放走了汤慕龙。”
夜来夫人微微笑着,补充道:“我知道蒋娘子是个极有骨气的,宁死也不会向卢琼仙求解药。明天晚上月亮一圆,金盔银甲就要发作了,所以我们赶快把药送了来。”
沈瑄早就出来了,听夜来夫人讲完,立刻道:“算你消息灵通。可是你想要用这解药跟蒋娘子换什么东西,那是不成的。她现在昏迷不醒,没法和你谈条件。”
夜来夫人点头道:“这我早料到了,可是我也不是来和她谈条件的。沈郎中,我要的是你。”
楼荻飞大吃一惊:“你敢!”
夜来夫人嫣然一笑,道:“听我说完。你们只道我心狠,可我也是爱惜人才的。在我看来,得到沈郎中你,比找回蒋娘子拿走的东西更重要。当初我在你家里曾跟你提过,叫你去钱塘府做我的御医,也能跟我家小郎做伴,你便是不肯。如今我别无它求,只要你肯答应做御医,我就给蒋娘子解药。你想,他们早晚知道是你拐走了汤家的新妇,你就成了全武林的公敌。不如跟了我,看以后谁还敢再为难你。”
她虽然说得十分好听,但谁都知道,落到她手中,简直还不如让卢琼仙杀了算了。沈瑄道:“你知道我绝不为你做事的。” 夜来夫人笑了笑,道:“不过是去做几天御医嘛,你就怕成这样?罢了罢了,你可以去找卢琼仙。我记得你和她在庐山上较量过一回,她一定记得你。”她顿了顿,又道,“我还可以告诉你,就算你拿性命换卢琼仙的解药,也只救得蒋灵骞一年,明年怎么办呢?而我今天带来的解药有两丸。一丸红色的,可以解明日毒发时的痛苦;服下以后,再吃一丸紫色的,可拔除毒根,永脱厄境。汤慕龙想得周到,是要让蒋灵骞摆脱沉香社呢!” 沈瑄道:“很好,我……” “慢着!”楼荻飞喝道。
夜来夫人道:“楼君,你武技高强,我是打不过你的。不过我既然来了,那就铁了心肠。倘若你要硬抢,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得到解药。你在江湖上云游已久,该听说过我的脾气。再说啦,我好意帮你们的忙,你却向我动手,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
楼荻飞和沈瑄都知道,夜来夫人是说到做到的。倘若她毁了解药,那蒋灵骞就真的没救了。
夜来夫人悠悠道:“今晚月色不错嘛!”
是的,几乎就是一轮圆月了。沈瑄已经下了决心:“你把解药拿来,如果是真的,我就跟你去钱塘府。”
夜来夫人眉开眼笑:“烟霞主人的嫡孙,自然是……”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沈瑄道。
那一红一紫两粒药丸果然不是假的,沈瑄捻在手上,一闻便知。他把红丸化在清水里,给蒋灵骞灌下。过了一会儿,看她气息急了起来,一搭脉相,知道是好转了。楼荻飞冲进来:“沈君,你真的要跟那妖妇去吗?”
沈瑄不答,却把紫丸塞到楼荻飞手里,道:“楼兄,请你照顾蒋娘子。我只能把她托付给你了。”
楼荻飞道:“你不等她醒来再走吗?”
沈瑄望了一眼蒋灵骞,摇头道:“沈兄,你一定答应我,将来不要对她说起这些事情。”
王照希和桑挺撑过来一条小船。夜来夫人领着沈瑄,正要跳上船去,楼荻飞忽然从小屋里扑了出来,也未见他如何出手,就紧紧地扣住了夜来夫人的手腕脉门。
“啊,楼荻飞,亏你是鼎鼎有名的剑客,竟敢食言!”夜来夫人尖叫道。
楼荻飞笑道:“不敢不敢。我没有不让你带沈瑄走,只是他跟你去多久,总该有个期限,咱们商量商量!”
夜来夫人的两只手都被他捉住,越扣越紧。手腕虽不是性命要害,但楼荻飞内力极大,稍一运劲儿,夜来夫人赖以横行天下的尸香无影手,可就生生截下来了。王照希和桑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望着夜来夫人。
夜来夫人咬牙道:“好,三年,怎样?”
楼荻飞大摇其头:“三年太长了。沈郎中还要赶回来和蒋娘子成亲呢,三年岂不人都老了!三个月如何?”
夜来夫人使劲甩开楼荻飞,可是楼荻飞的手却牢牢地吸在她腕上。她本来就忌惮楼荻飞,看看自己的一双手已经变成了淤紫,又气又恨:“三个月就三个月!哼,我就不信……”
楼荻飞道:“一言为定,三个月后放人!”
黄鹤楼婚礼不欢而散,谁也猜不出事情的究竟,各路英雄就一一打道回府了。其后,小妖女蒋灵骞也绝了踪迹,再也没有人看见她。种种谣言却在江湖上流传得沸沸腾腾。有人说她早就毒发身亡,也有人说她是被沉香社的人带走了。关于她那个秘密情人,更是众说纷纭,仍然相信是钱世骏的人也有。
十二月底,新年将近,岳阳楼上却有人独自在喝闷酒。他在两湖之地转了一个多月了,仍然一无所获。几杯冷酒下肚,想到自己奔走江湖多年,眼看年华渐逝,依然一事无成,不禁长歌浩叹起来:“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我知道。”
他猛然回头一看,只见背后竟然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暗色衣裳,戴着帷帽。那人徐徐道:“九殿下,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钱世骏这一惊非同小可:“你……你……你怎么……”
那人似乎笑了笑,又道:“我知道你在找谁,我还知道你为什么找她。要我告诉你吗?”
钱世骏将信将疑。那人将面幕略略掀了掀,钱世骏看见那张脸先是一愣,然后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呀,你真的知道她在哪里吗?”
那人用手指蘸了酒,在桌上写了三个字,旋即抹去,转身就走。钱世骏低头看着,几乎不敢相信。
那三个字是:三醉宫。
夜来夫人和沈瑄前脚走,楼荻飞后脚就跟到了钱塘府。他实在放心不下,当天夜里就潜入钱塘王宫探查。不用说,医署里没有沈瑄。他往各门各府中搜寻,又下了一回钱塘王宫中的秘密监牢,依然找不到。一连几个晚上,他进进出出王宫,连钱塘王和几位夫人的寝宫都不曾放过,整个王宫被他搜了个底朝天,连沈瑄的影子也没看见。他又想,或者沈瑄被囚禁在王宫外面,就密切注意夜来夫人的动向。可说来也怪,夜来夫人自从带了沈瑄回宫后,几乎闭门不出,只登了一回凤凰山。楼荻飞又把凤凰山上上下下搜了一通,仍旧一无所获,似乎沈瑄自到了钱塘府,就从世上消失了一样。然而夜来夫人肯放过蒋灵骞,绝不会只是为了要沈瑄的命。
那么,沈瑄只可能在一个地方。楼荻飞寻思道,那就是玉皇山上,夜来夫人的地下迷宫里。
可是地下迷宫真的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了。那是江湖上所有人都纷纷揣测、谈之色变的险恶地方。以前有人冒死进去过,没有一个生还,想来不是中了里面的机关丧命,就是找不到出路活活困死。楼荻飞并不怕死,只是硬闯进去只怕连沈瑄的面也见不到。他考虑了半天,想起来一个人,就去找他。
钱丹自从春天里被夜来夫人从葫芦湾捉回之后,被狠狠地责罚了一顿,连带徐栊他们也吃了不少苦头。他只得装作乖乖的,一点儿不提出去玩的意思。楼荻飞夜入王宫,在书房里找到了他。钱丹律下甚宽,读书读得晚时,身边的小内官们全都溜去睡觉了。这时猛抬头看见黑色夜行衣的楼荻飞,吓了一大跳,还没叫出声来,就被楼荻飞捂住了嘴。
楼荻飞匆匆自报家门,说明了来意。钱丹一下就跳起来了:“母后真是的,把沈兄带来了,却不让我们见面,还把他关起来。明天我就去迷宫看他。”
楼荻飞道:“我是要你帮我的忙,设法把他救出来!”
钱丹想了半天,道:“我从未背着母亲做违抗她的事,也不知能不能做成……你先回去,让我再想一想。”
楼荻飞无法,只得约了他明日晚上在凤凰山下见面。等到三更里,钱丹还没有出现。楼荻飞焦急不堪,几乎要绝望了。忽然一阵轻微的马蹄声传来,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宫里的小黄门骑马赶到。走近时才见那小黄门衣衫不整,满身血迹,原来是钱丹。
“楼君,人带出来了。”钱丹气喘吁吁,马背上横着一口大麻袋。揭开一瞧,正是沈瑄!
楼荻飞大喜,忽然发现沈瑄昏迷着,满身是血。钱丹道:“出来时还好,想是他太虚弱,路上震晕了,一直在吐血!没有办法。后面人追来了,咱们快跑吧!”
果然,那边山头火把闪现。楼荻飞把沈瑄提到自己马上,催马便走,钱丹紧紧跟上。急急翻过一座山,却发现一队人马从侧路抄了过来,大声呼喝着:“贼子哪里跑!”
楼荻飞道:“我去跟他们厮杀一阵,你带了人快跑!”言毕把沈瑄交给钱丹,大喝一声,冲到敌人队里去。那群官兵见他来势汹汹,如狼似虎,不觉缓下脚步。楼荻飞长剑一卷,天马行空,立刻有几个士兵中了剑,哇哇叫着退开。楼荻飞冷笑一声,抢过一杆长枪,横在当路,随手一撂,风扫落叶似的倒了一片人马。
钱丹趁楼荻飞拦住追兵,狠狠踢了一脚马肚子,往前路冲去。偏偏有几个眼尖的士兵看见了,紧紧追了过来。看看一个马快的赶上了,钱丹手一抖,那人一翻身就滚了下来,栽到地上断了气。原来钱丹放了一枚夜来夫人制的“绣骨金针”。他的暗器本来准头不佳,此时情急之下居然正中那人咽喉,要了他性命。可他看见那人死了,心想这些人本来都是忠心耿耿为他家效力的,却被自己亲手杀死,不免手软,再放不出第二针了。于是跳下马,把那具尸体放到自己的马背上,一拍马腿送他走了,自己抱着那只大麻袋,滚进路边的草丛躲起来。
夜色中看不分明人形,只是钱丹那马是白色的,容易辨认,后面的人果然中计,赶着马追了过去。钱丹看看后路无人,方从草中钻出,寻了一条偏僻小路拔腿就跑。他虽然武技平平,但轻功却是天台宗当世无双的绝活,即使带了个沈瑄,也快似骑马。只是他不辨道路,东走西撞,地方越来越偏僻。忽然听得哗哗水声,抬头一看,已到了钱塘江边。
江边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此时未到四更天,四下里一片寂静。钱丹正在焦急,忽看见一条小船上有灯光,急忙奔过去道:“船家,让我上你的船躲躲好不好?有人追我。”
钱丹毫无江湖经验,这话讲得不明不白,谁去理他?却见一只白皙的手从船舱里伸出来,把帘子撩了撩,旋即有人道:“上来吧!”
钱丹大喜,扛着麻袋跳了过去。刚进得船舱,正要谢过主人,忽然嗅到一种奇特的气息,还没看清船里的人是谁,他就悠悠地倒了。
收拾那一队官兵,对于楼荻飞来说是举手之劳。他把他们拨倒在地,也去追那匹白马。赶了一路,才发现钱丹使了掉包计。回头去找钱丹和沈瑄,怎么也找不到。天刚蒙蒙亮,王宫中就派出了人马在钱塘府里搜查,楼荻飞料想他二人并未被捉回去,多半钱丹自行去了,遂过钱塘江,约了一些江湖上的熟人帮着寻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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