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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雀在桌前的小香炉里再添上芳馥的熏料,持着手绢,为正专注于抚琴,弹至兴起的秋水悄悄拭汗,突然琴音迸起,一丝长弦在秋水手中断裂,将秋水右手纤长的素指割得皮破,血渍飞纵,滴在琴上。
秋水翻开掌指端详伤处,心中陡生不宁,楚雀则忙以手绢覆住她的手指为她止血。
“崔儿,拿乾坤八卦来,我要占卦卜吉凶。”秋水睁亮了水眸看着断弦,她隐隐感到不安,忙对楚雀道。
“小姐,您的手受伤了,先让雀儿替您上葯。”楚雀按着她的伤处,想先去拿葯为她敷伤。
“弦断不祥,非吉兆,拿卦要紧,这点伤不碍事。”秋水细细瞧着弦断处,自楚雀手中伸回仍在淌血的手。
“是。”楚雀只好依了她,匆匆去取来乾坤八卦盘,移开桌上那只断弦的琴,将它搁在秋水面前,而后又去找葯箱。
秋水凝神静气地占了一卦,看了卦象后,大惊失色。
“小姐,这副卦怎么解?”楚雀坐在秋水身旁要帮她上葯,但秋水紧握着双掌不让,两眼流连于怪异的卦盘,于是她也在一旁看着卦象,却始终不明其意。
“风云起,山河变,天人始矣诏,如无防范,先人硕果伟业将不保”秋水淡淡地开口道。
“这卦指的是咱们隐城还是外界?”知道秋水占卦以来从无失错预判过,楚雀听了她的话后也感到丝丝忧虑,着急地想问清秋水所措的不保为何?
“皆有,你先召四位堂主前来,我有事要向他们交代。”秋水蹙着眉心,素掌抚着胸急速地喘息。
“我马上去。”楚雀见状不对,忙奔出芙蓉阁命人去传。
秋水惴惴不安地分析完卦义后,对于其中仍有一、二处未能解出,于是她又换了另一种方式来卜,希望能解出不明之处。但再卜之后却还是得到相同的卦象,一时之间不禁感到体内气血翻涌,阵阵寒意直逼心房而上。
“小姐,四堂主到。”楚雀飞也似地回到她跟前,担心地瞧着她雪白的面容。
四位堂主接到来人紧急传报,皆急急赶至芙蓉阁。
韦庄初进阁内,就见妻子楚雀频频以眼神传达出事,遂忙不迭地开口。“小姐,出了什么事?”
“召各位堂主前来,是因此卦。”秋水费力地自卦象中回神,抬手要他们坐下。
“你又占卦了?”一看秋水面色惨白,飞离难掩心中的不舍,顾不得有外人在,出口便问。
韦庄按着飞离的肩头,提醒他在人前与秋水的主仆身分,平定了心焦的飞离后,他才冷静地问:“小姐,卦象怎么说?”
“天将变,大唐气数快尽,隐城有难。”秋水无力地靠着扶持她的楚雀,指着卦象道。
“咱们隐城不与外界交流,大唐气数尽了也罢,怎么连隐城也会有难?”韦庄抚颚不解地问。大唐是大唐,隐城是隐城,而他们隐城又不属大唐,怎么他们也会因大唐而有难?
“就是因唐国将亡,所以才会波及隐城。”秋水抬起头,眼神清明地对他们道。
“严重吗?”定下心后的飞离,正肃了心情问她。
“现在若不力守,应城会随唐国并灭。”秋水轻声道出她的隐忧。
“小姐可有对策?”韦庄从不怀疑秋水占卦的本事,连忙问她该如何保住隐城。
“我想先听听你们的意见。”秋水看了他们四人一会儿,不急着说,先想知道他们会如何做。
“守城。城内子民皆为汉人后世,城外的大唐是死是生、无论朝代新主如何更替,与我们隐城无关。”最关心城民的韩渥第一个开口,力主守城,大有自扫门前雪之意。
“我同意。”飞离附和韩渥之见,也是认为以保城民为先。“小姐,你有何打算?”
韦庄听完师弟们的意见后,询问秋水的主张。
“织罗,北边的情势怎样?”秋水转首问向打从进来芙蓉阁后,就被这个问题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插不上嘴的织罗。
“最近北边出了许多流寇,像是由京城那边游走至此的,为数不少,杀人如麻,是批蛮寇。”说到军情就有精神的织罗对秋水报告着,眉头也不再打结了。
“有没有扰城伤民?”秋水深思地问。
“他们找不到隐城正确的入口,扰不到咱们。不过城北外,唐人的城庄倒是给他们毁了泰半,死伤满惨的。”他前些日子在外头巡查时,意外地发现离隐城数里外的唐人城庄半数都成了废墟,有些处甚至还有未熄的烽烟。
“为了防患未然,飞离,你与织罗去剿了流寇,别让他们找到城门入口,有机会伤民。”秋水想了一会儿才望着飞离道。她要先除去可能为患的事,对方既是凶蛮喷血的流寇,她便不存仁心。
“是。”飞离点点头,冷眼看着身旁一听到有战可打便兴奋异常的织罗,他大感头疼地皱眉。
“韩渥,城内作物收成如何?”秋水转而又问向掌控隐城生计的韩渥。
“一年三期收获,城内粮物充足。”韩渥骄傲地回道。城内能在年内收成三期,这还是他苦心改良种植的方法,再配合着秋水给的时季指示才有此成就。
“好,那就开始储粮以镇义仓。”听了韩渥的报告后,秋水像是松了口气般地对他吩咐。
“要储粮?”好端端的干嘛要储粮?
“对。还有,为保万一,我要你扩建我爹爹所造的地下城,并凿井引流,让地下城粮仓、水源备妥充足。我会画好扩建的城图给你。”秋水想了想才道。
“小姐,是有战事吗?不然何必用到地下城?”除非有战事发生,隐城才会用到地下城来让城民避难,而她不但要备城还要扩建,令韩渥大惑不得其解。“我还不能完全参透这副卦的卦意,有无战事我不知道,但我脑葡定此卦绝对是凶卦,不得不防。”怕只怕是有什么万一,只要能将守城的最后一道关卡筑好,那么就算是有天灾人祸,隐城的城民也能在地底下安然地度个三年五载,等到风波平息后再回到地上。
“师弟,照小姐所说的去做。”韦庄不容许任何人对城主的决策有所质疑,权威地对师弟命令。
“好,拿到图后我就去办。”韩渥被韦庄一说,只好憋着满肠满肚的疑问照做。
“接令的人,派堂内手下的弟子去办事,尽量不要让城民知晓工事与外头的战事;别让他们起忧心,也别打搅到城民的日常生活。”秋水设想得更加周详,再对他们四人道。
“是。”
“韦庄,从今日起开始控制城民的出入,除城民外,外人若要进隐城先知报我,否则皆不许。先隔城半年看情势,半年后我再定夺。”为避免大唐的人来隐城滋事生祸,她决定先断了外界可能会对隐城带来的祸源。
“我和雀儿会办妥。”韦庄听命地应道。
“都退下去办事吧,有消息就来报,我还要再仔细详考参卦。”交代完毕后,秋水轻推着身边的楚雀,要她与他们一同退下。
“是。”
众人走后,飞离掩上阁门,疾步向前查看她沾血的手指。
“你受伤了?疼吗?”
“弦断伤了手指,不疼。”秋水抬起丝绢掩住伤口,一改在众人前强投出的庄严仪态,柔柔地对他道。
飞离也卸下人前的冷漠冰霜,轻揽她入怀。在隐城的人前,他们一个是隐城城主,一个是雪霁堂堂主,不能逾矩也不能?胫髌椭帧娼牍遣豢墒x质ㄓ性谒橇饺怂较鹿泊k保遣拍芟褚欢云胀u那槿耍鲆欢愿斡谲饺馗笊系脑a臁?br>
“我再为你造一把牢固的新琴,别再弹这把会伤指的琴。”飞离执起她的手,以唇吻净她犹带血痕的纤指,再拿起楚雀放在桌上的伤葯为她上葯。
“只要将弦修修就好了。这是你送我的凤琴,伴了我这么多年,别换好吗?
有它在,就像有你在我身边一般。“秋水不舍地抚着伴随她多年的琴。这是她与飞离的定情物,略显得陈旧的琴瑟上头,只只精工雕琢的凤鸟,皆是飞离深情地一刀一刀为她刻出的。
“它伤了你我就不许,我再造一把相同的凤琴给你。”飞离瞧着犹沾血渍的琴弦,不容她拒绝地道。
“飞离,我很不安。”秋水靠在他肩头,手抚着断弦道。
“因为你占的卦象?”飞离捉回她抚弦的手,不让她再碰危险的琴弦。
“嗯。”那副卦义让她产生自占卦以来从未有过的不安,即使是当年她自己占出她命不过十九时,她也不曾这般恐慌过。
“我们师兄弟会办好你交代的事。你安排的事从没出过乱子,预言的事也一一应验,只要我们照你所说的去做,一切都会像往常般无事的。”飞离宠溺地吻着她的额。
“正因如此我才不安。”就因她占卦太过准确,她才怕。
“你怕什么?”飞离收拢着双臂让她稳稳靠着他,撩起她胸前黑亮长缎般的乌丝。
“我就快满十九了,剩不到三个月却突有这种凶兆,教我怎能不怕!”秋水秋瞳盈盈地望着他道。因亡父早已为她布好保命阵图,一直以来,她都不为那十九大限而有挂念,今日忽看那副卦象,除了得知天下将乱、隐城需避祸外,她总觉得同时也会波及自己的性命。
“你身边有我,别怕。”飞离低首吻着她粉淡的唇瓣,吻尽她的惊忧后,才恣意地深吻浸润着她。
秋水细滑的小手攀上他的颈项,依着他热烈的吻势,而后喘息地在他的唇际喃喃道:“去剿流寇时你要当心,不要让我在芙蓉阁里为你的安危着急,你回来时,我希望能见到丝毫无伤的你。”
“身为雪霁堂的堂主,你还操心我领战的能力?”飞离额心抵着她的看她,刚毅的唇角扬着一抹莞尔的笑谑。
“我是以身为你未过门妻子的身分要你保重自己,每次你一出门,我就要悬心。”
秋水垂下眼睫道。
“冲着你这句话,我会为我芙蓉阁里的小妻子安全的归来。”飞离抱她坐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让他百看不厌、魂萦梦牵的绝俗容颜。
面如芙蓉,云髻娥娥,她不需脂粉装扮便能倾城的娇姿,怎么看也该是捧在掌心呵爱的女子,而不是需镇日被镇在庭园楼阁里,为一城操掌繁琐大小事而忧神伤神的女城主。
“这是我上回去京城时为你买的簪花云钿,你瞧瞧喜欢不喜欢。”飞离自怀中取出一锦袋,将里头的簪花、金步摇等种种精造细致的头饰搁在桌上。
秋水倚在他怀里抿唇带笑,细细玩赏他赠给她的发饰。飞离随手为她柔云似的发髻插上一只她喜爱的白玉素簪,拉开一旁小桌里的镜子让她揽照。
“这个是?”在镜里瞧见那只精巧素雅的簪子,秋水爱不释手地抚着洁白的簪子问着。
“芙蓉簪。”飞离看着镜子里的她,觉得像是有两朵美丽的芙蓉在他眼前盛开。
“飞离,芙蓉是什么?”秋水取下簪子,抚着上头的花瓣又问。
“怎么问这个?”
“我在芙蓉合里住了近十八年,却始终不知芙蓉是何物,先祖们怎会为这楼阁取名为芙蓉?”先父赠她芙蓉阁供她居住,情人赠她芙蓉簪,人人赠她芙蓉,到底这花朵有什么意义?
“你没见过芙蓉?”飞离俊逸的脸庞黯淡了下来,想起了她从不能离开隐城去见外头多美多盛的风光事物。
“曾在书中读过,没见过它的长相,更别提我自幼即被困在这阵中,我怎知芙蓉是生得什么模样?”秋水认命地道,刻意漾着笑好扫去他脸上的愁绪。
“想要一朵芙蓉吗?”飞离怜惜地抚着她的脸颊。
“不,我只是好奇。我知道这芙蓉生于南国,和我们隐城有千里之遥,你已给我太多我想要的东西,你可别又千方百计地去找来给我。”秋水摇头道,心中知道他又在盘算些什么,但她不要他为她奔波。
“取悦自己的妻子是件乐事,你想要的,我都会寻来给你。”飞离已有决心,笑着对她道。
“我没说我想要芙蓉。”秋水熟知他的固执与他的霸性,连忙澄清语意,免得他一下了决心后,就没人能改移他的意念。
“那你想要什么?”飞离思索了一会儿后,目光灼灼地看她。
“你,我只要你。”秋水没有闪躲他的目光,伸出手点着他的心房。
“六月初六过后,我叫大师兄为我们主婚。”飞离揽住她的腰身拉近她。他谨记着凤雏对他的叮咛,要与她在她出阵后完婚。
“好。”秋水不知他要排在她生辰时完婚的用意,只是一心应着他所有的要求。
“把烦人的事先摆在一旁,安心在这等着做新娘子,别再参卦了。你每占一次卦就耗损过多的元神,我舍不得。”只要她占卦,她的身子就变得更虚,他实在不忍她劳累过度。
“依你。”秋水早已习惯他独断的个性,柔顺地道。
“关于你派给我的事,多亏你有先见之明,只派织罗那个火爆小子去剿流寇是不妥当的,我得去看着他,等北边平定后我就回来陪你。”飞离一想到她交给他的那个麻烦师弟,就想家着自己又要去看着一头火爆的疯马,当马夫去了。
“你要去多久?”秋水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地问。
“我会尽快回来,你等我。”飞离吻着她的唇瓣,紧握住她的手。
“我等。”秋水叹了口气,栖在他怀中合上美眸。多少年来,她只能在高高的芙蓉阁上倚窗而立,远眺着远处的雪霁堂,静静地等着他前来相聚。身为城主,不能破规出阵,在处处不能由她的生命里,等待是她的生活方式,而她也早已习惯了等待。
秋水惶惶地想,度过十九大限后,一切都可有新的变更,不必再缚锁在这里。
她有个梦想,希望可以陪着飞离四处随性地游走!去看看大千世界,去瞧她未能赏过的山山水水,但这个梦想,却僵固在那个预言里只要她能度过十九岁,如果她真能活过十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