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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帅与敌人签了和约,阿桂和勒敏还被蒙在鼓里。他们已经探实莎罗奔的粮食、金银都坚壁在刮耳崖,只是因为地形太险,几次小攻都失利了,只好向东运动,计划从侧面进攻。却又一时被莎罗奔的火把疑兵计蒙住。接到张广泗和郑文焕火速增援的命令后,只好向东继续移动。直到与莎罗奔的狙击部队交火,他才真正弄明白,莎罗奔此举的用意,趁清兵抢占地盘时,围住了小金川主帅营盘准备决一死战!他们佯攻了几次,那莎罗奔的部卒着实骁勇善战,都被兜头挡了回来。接二连三接到“增援”的死命令之后,突然与小金川失去联络,派去送信的兵也都被堵了回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异常紧张。部队被堵在小金川西五十里地的刮耳崖东,两个人心里十分焦急,像心肺泡进了沸水里,愈缩愈紧。阿桂是个十分谨慎细致的人,没有打过这么大的集团战,又不知敌人虚实,一边下令部队向他的军帐靠拢集结待命,一边传令游击以上管带前来议事。对急得变貌失色的勒敏说道:“我们先收拢成拳头再说。大家商议一个最好的计策,只管去作。你放心,你是自动请缨来的,就是有什么差错。阿桂不要你担待责任!”

    “你也太小看勒敏了”勒敏吁了一口气,忧郁地说道:“我是心里发急。张广泗我看是昏愦糊涂了,这是怎么指挥的嘛!”

    二人说着,前锋后卫两个游击海兰察和兆惠都已赶到,后头还有三四个管带,都是面色阴沉地走进他的牛皮帐。海兰察也是乾隆派到军中学习军事的满洲亲贵子弟,和兆惠年纪仿佛,都不过二十五六,正当年少气盛之时,一进门就说:“阿桂将军!现在不能缓,得帮着张广泗、郑文焕这两个窝囊废脱离险境!我仔细看了,狙击我们的军队顶多不过一千人,只是试探着攻不成,要狠打猛冲,杀开一条血路!敌人能举着火把夜行军,我们也能!”

    “大家都席地坐下。”阿桂说道。火把光摇曳映着他年轻英俊的面孔“现在,我们的情势很糟。南路军的汇合根本指望不上,北路军至少还要六七天才能赶到小金川。我们三千老弱疲兵深入金川腹地将近二十天,粮食也不多了,主帅在小金川被莎罗奔围困,情形不明”他简要说明了形势,又道:“现在有三条措置,请大家帮我决策,胜负成败都是我的责任。一条就是海老弟说的,不顾一切,冲杀过去救援小金川。好处是我们不违将令,若能解金川之围,有一份大功劳;不好之处路途遥远、生疏,还有强敌狙击。再一条攻取刮耳崖,踹掉莎罗奔的藏粮重地。莎罗奔不能不回来解围。万一小金川失守,我们手里有讲和资本。这一条好处是办起来容易,不好之处是要冒违令的风险;第三条,我军原地坚守,请小金川主帅带领营盘向我方向突围。好处是便于保存实力,对主帅容易有所交待,不好之处万一金川突围失败,我军就成了孤军,处境会更苦。”

    他说的简约明晰,一下子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既平实又恳切,众人心里都暗自佩服。海兰察略一沉思,说道:“我赞成第二条!”勒敏吮着嘴唇说道:“要遇上贤明主帅,第二条没说的。一个庆复,一个张大将军,都是心地偏私,他们见我们立功,又没有他们的将令,计较起来口舌是非恐怕真的少不了。”阿桂叹道:“要真公正,本就不该派这三千老弱兵众深入敌后,谁叫我不是张大将军亲手提携起来的人呢?”

    “我看也是第二条方案好!”兆惠说道“现在顾不到将来是非官司。围魏为了救赵,增援也为救赵。主旨上并不违他的将令。我愿与阿桂将军共荣辱!”

    阿桂手握刀鞘拄地而坐,一声不吱。

    几个营棚管带低头沉思一会,也都觉得第二条方略最可行,都说:“踹掉莎罗奔的后营,我们也就站住了脚,这是为了营救主将,能治我们什么罪?”

    “好!”阿桂双手一合,说道:“就这样定下来了。我看了地形,从东麓进攻刮耳崖比南麓要好得多。刮耳崖上守卫的都是老弱妇女儿童,又有金银财宝,传令兄弟们,打下来之后,粮食归公,金银任取,不许伤人,不许侮辱妇女,一一有违令者杀无赦!”火把光映着他的侧面,他的一只眼闪着贼亮的光,另一只眼则黯得像一口枯井“由勒敏兄带队,仍旧向东佯攻,给敌人造成错觉,好像我们还在向小金川靠拢。待取了刮耳崖,佯攻就变成实攻,五鼓之后一定打下来,山上点火为号!”他手一摆,众人退了出去。

    阿桂的避实捣虚、围魏救赵之计异乎寻常的顺利。刚过子时,莎罗奔就得到急报,刮耳崖失守。攻下刮耳崖,率两千人马强攻小金川东路。莎罗奔陷入左右维谷。庆复、张广泗却还在梦中。

    “我们回兵去打刮耳崖!”叶丹卡捋袖子大叫“仁错活佛落到敌人手里,将来没法向达赖和班禅说话!”老桑措却道:“我们快点打下小金川,生擒了庆复、张广泗他们,再和他们换人。现在回兵,刮耳崖打不下来,我们就两头受敌了。”

    莎罗奔背着手在帐中兜了几圈,倏地站住,说道:“回兵收复刮耳崖肯定不行。强攻小金川也是不行的。”见众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盯视自己,莎罗奔又道:“要弄清楚,我们这一仗是被迫自卫,打出金川地方的安宁!全歼张广泗,昨天就能办到,但要激怒了博格达汗。他会再派一个李广泗、王广泗!我们无力与朝廷长期周旋啊这个阿桂很能打仗,他的兵进入我腹地,拔掉几十处寨子,实力没有受到什么损失。我们如果打小金川失利,此刻说不定正在翻雪山逃命!我们如果回攻,他三千人马收紧据守刮耳崖,后边张广泗又来夹击,这个仗就难打了”他娓娓而言,说得众人无不佩服,但此刻既不能回救刮耳崖,又不可攻取张广泗大寨,又该怎么办?众人正疑虑不定,莎罗奔已下了决心,大臂一挥,说道:“这样——兵力西移,堵死了阿桂的部队,记住,只要严守,不耗实力,封死消息,这边我亲自到张广泗大寨,和他讲和!”

    “张广泗要扣了你怎么办?”有人问道。

    “他不敢,”莎罗奔狡黠地一笑“如今他已穷途末路,巴不得与我讲和当然,我还有些别的措置——除非他疯了,他不敢向我下手。我告诉你们,没有谁比我更懂汉人了!”

    “他要不肯讲和,不答应我们的和议呢?”

    “那就只好先吃掉小金川之敌,然后回兵西进刮耳崖。阿桂孤军深入我腹地,又没了主帅,就只好翻夹金山逃往瞻对了!”

    就这样,莎罗奔的方略也定了下来,以后就发生了莎罗奔独闯清营议和、胁迫张广泗、庆复在和议条文上签字的事。

    三天之后张广泗的帅帐撤到了达维,和庆复密议一夜,第二天即下令南路军就地扎营待命、北路军也退出小金川,在草坝一带整顿。又煞费苦心地给乾隆写了一封奏折,说“臣等已夺取大小金川、彼莎罗奔等走投无路,亲自面缚前来大营求降,悲泪悔过,情辞恳切。愿以身命报效,乞朝廷对金川夷族免加诛戮。臣等维思我皇上仁德如天,征讨金川乃为缓靖地方,爱养百姓,观彼之心,已凛服王化,畏惧天威,臣服圣治,栗栗伏阙之心见于言表。臣等公议上奏,兔究其犯上扰乱地方之罪,仍以安抚使代领金川土司事宜”对战死的官弁,却颇难措词,思量许久,任举和买国良算是“不服水土,中瘴患病而亡”孟臣“为流矢所中,不治身死”只有阿桂和勒敏二人没法打发,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干这样的事,真是平生未有。”张广泗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一个阿桂,处置不易,还有个勒大状元。记功不行,他们不遵军令,坏我大局,罪该枭首。记过也不行,他们是进入金川唯一伤损最小的部队。又听说打下了刮耳崖”他像含着一枚酸涩无比的青杏,满脸的皱纹都聚在了一处。庆复干笑一声,说道:“这两个人只能行军法,一了百了。主将有难,见死不救,他做得出,我们也做得出。这事不能犯嘀咕,一是叫莎罗奔把炮赶快还我们,二是马上解除勒敏和阿桂的兵权,暂时委派海兰察和兆惠率领兵马,到达维听令!”见张广泗点头无语,庆复思量着,一笔一画写道:

    阿桂、勒敏贪功于前,带兵三千深入刮耳崖,孤军远离,受

    敌围困;掩过于后,畏惧小金川西之敌,不敢东进与主力会合,

    使大金川之役险失战机。似此畏死贪生,实出臣等意料之外,

    亦伤圣上知人之明。为儆戒全军,已着其限期自解来营,即行

    正法而肃军纪。其余有功将弁保叙事宜,容后再奏。写毕,说道:“请大将军过过目。”张广泗接过看了看,突然变得有点心烦意乱,煞白着脸用了印,说道:“发出去吧!”

    阿桂和勒敏二人就此陷入绝境。

    庆复和张广泗谎报军情、饰败邀功的奏折发到北京,乾隆已经离京出巡半个月。留守北京的张廷玉、鄂尔泰和傅恒几个人传看了折子,都觉得其中言语支吾夸张、不能自圆处甚多。但像这样的军国重务,军机处不能擅自驳斥,几个人商议了一下,便将原折用黄匣子直送济南巡抚衙门,由巡抚岳浚速转皇帝行宫——他们还不知道,岳浚的衙门已改为行宫——因乾隆这次出巡是绝密行动,所以黄匣子外面又包了红缎子,以防明眼人识破。岳浚早已将巡抚衙务交给山东藩台,每日“坐衙”只是装幌子给众人看,他也不得随意觐见乾隆。见这么大一个黄匣子传来,也觉稀罕,忙亲自抱了到签押房请见讷亲。

    “讷中堂不在,”接待他的是太监王信,倒也十分客气,打千儿行礼,又献茶,笑着说道:“讷中堂和纪小军机都到驿馆接主子去了。岳中丞要是事忙,先忙着去;要没事儿,先在这候着,主子回来,必定召见您的。”岳浚目光一跳,在椅中身子向前一探,说道:“皇上——不在济南?!”王信一笑算是作答,又道:“邯郸那边破案第二日,皇上就出去了,皇上高兴!这回来山东,皇上一路都高兴!还说,岳浚是将门之后,想不到这么懂政治,义仓设得好,官库没亏空,赈灾就得心应手,可见为官只讲究‘留心’两个字——爷,这不是您的好口彩么?”

    岳浚自乾隆来到山东,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怕挑出自已的差错处,又摸不出个实底儿来,听王信这番言传,登时一块石头落地。摸了摸袖子,里头有几张银票,从里头抽出一张来,却是五百两一张大票,又不好再换,交给王信,笑道:“公公在里头侍候,也不容易,这点银子拿着,贴补点家用。”王信一眼睃见大银票,喜得眉开眼笑,双手接过来塞进靴页子里,打千儿谢了赏。又小声道:“爷,还有好消息儿呢——什么黄子策凌阿拉布什么坦的在西边喀尔喀闹得不像样子。兵部拟了几个人到甘陕任总督,主子都不满意,说叫在京的傅六爷去瞧瞧岳钟麒老爷子,看他身子骨儿撑得住撑不住。看样子,您老爷子起复只是早晚的事儿了——”他故作神秘地左右看看,公鸭嗓儿压得更低“告诉您个信儿,主子爷微服到滨县去了,说那个县一半地方丰收,一半遭蝗虫,能两样都看——今个回来!讷中堂跟纪小军机讲,还要去济宁巡视,抱怨说山东的驿道都失修了,主子不欢喜,说藩台是做什么吃的?还说岳浚也该过问一下”正说着,见侍卫素伦带着两个小侍卫进了仪门,忙退后肃立,又道:“留神,万岁爷大驾回来了!”岳浚精神一抖,急忙站起身来,果见又进来几个侍卫,一色都是身着半旧的靛蓝市布长袍。在仪门口不言声挺胸站立,次后才见乾隆在前,后边跟着身穿官袍的讷亲和纪昀。岳浚“啪啪”打了马蹄袖,跪在滴水檐下,叩着道:

    “奴才岳浚跪候圣驾,主子圣安!”

    “罢了罢。”乾隆摆摆手。乾隆进了大厅坐下,端起桌上茶就喝,原想一吸而尽的,扫一眼身边臣子,便放下了杯子。王信晓得他渴,忙到外边唤人送西瓜、冰块来。乾隆这才吩咐:“叫岳浚进来。”

    “扎!”

    岳浚忙应一声趋身而入,一边行礼,偷睨乾隆时,只见他穿着一件月白贡绸长衫,腰间束着一条绛红腰带,脚下穿一双冲呢千层底鞋子,白袜子沾了浮土,都变得灰蒙蒙的,显见是刚走了远道回来。岳浚又叩头道:“主子晒黑了些,也清减了,这都是奴才不会侍候。山东地面热,其实和北京仿佛。主子要耐不得,奴才愿陪主子到崂山去避暑”

    “朕刚从崂山回来,他又要朕到崂山。”乾隆笑着对讷亲道:“这一趟朕倒不要紧,倒是累坏了你们二位啊!”岳浚这才知道乾隆去了即墨,连王信的信儿也不准。笑道:“崂山道观是避暑胜地,只是路途太远了些,日子短了,反倒更劳累,往返一千多里,这热的天儿,主子着实吃苦了。”乾隆笑道:“朕若想避暑,不到山东来;朕若想观胜境,莫若春天游江南。离济南这半个月,朕还绕道儿去了一趟滨县呢!”

    纪昀见岳浚递来黄匣子,忙过来接着转呈上去,陪笑道:“这是要紧公事,主子别忙着看。且歇歇气儿,用点点心、西瓜什么的再说。说实在的,奴才这回跟主子出来,也有了个游览的心,山东泰山、蓬莱、孔庙、崂山、烟台、青岛都是天下名胜。谁不想看看呢?谁知连济南大明湖也没得空转一转,趵突泉的茶也没工夫喝一碗,来一趟山东,这是好大的遗憾呢!”乾隆仔细拆着匣子上的黄封,见岳浚还跪着,笑道:“起来吧!——你们不用作这么相生儿。天下名川都观遍,作徐霞客好了,何必到军机处?人生在世,遗憾的事多了!”说着便拆看奏章。一看题目,乾隆便满意地笑了,说道:“庆复的字越来越受看了!金川的事情办下来了”

    几个人听是金川报捷,都松了一口气,含笑站在乾隆身侧注目着他。但乾隆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凝住了,看一会折子,仰起脸想想,接着再看,又低头沉吟,还不时翻回一两页比较着看。未了,很随便地将折子向案上一撂,不言语端着茶杯心不在焉地小口喝着,对讷亲道:“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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