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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杀金虎,只是将金虎调到偏远的地方,应该就会好一些。
从来他都不会后悔做任何事,只有这一件,只所以后悔当然就因为面临死亡的威胁,可是在残灭连云寨之前他却没有考虑到这方面。
也所以他还有一种衰老的感觉。
又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停下来,颓然坐倒椅上,目光一扫,道:“你们可以去休息了。”
一个武将忍不住道:“大人也请放心休息。”
徐阶叹息道:“我若是真能够放心就好了。”
另一个武将接道:“这里禁卫森严,金虎的手下要闯进来是绝没有可能的事。”
徐阶挥手道:“他们并不是金虎的手下,而是金虎的好朋友。”
“他们却应该知道金虎罪大恶极,而替金虎出头又会有什么结果?”
徐阶道:“江湖人若是会想到后果就不是江湖人了。”
言永寿这时候才插口道:“在下已经看过,这周围固若金汤,大人的确可以放心休息。”
徐阶点头道:“他们纵能够闯进来,我身旁还有言老师。”
言永寿道:“在下拼了命,也不会让他们伤害大人。”
徐阶道:“我担心的并不是现在,他们要是今夜来,早便该来了。”
言永寿道:“难道他们敢进入皇城生事。”
徐阶道:“明天日落之前我们才能够回去,这一路之上,你看有什么地方适宜埋伏袭击?”
言永寿沉吟道:“应该就只有一个赤松林。”
“赤松林——”徐阶动容,这个地方他当然不会陌生。
赤松林还是那一个赤松林。
连云寨与南宫绝一伙杀手在这里的一场血战留下来的痕迹仍然那么鲜明,只是血渍业已暗哑干透。
祖惊虹走在林中,份外感慨,当日他与金虎双双在林中恶战南宫绝一役,完全是徐阶提醒他们,南宫绝将会封锁那附近一带。
现在他们也要在赤松林结果徐阶的性命。
灿烂的阳光下,那些松林显得非常高大,有些仿佛要插进青天外,白云里。
南宫绝一伙在林中留下了不少绳子,时日尚短,当然还可应用,他们除了收集绳子,还将散落在地上的长矛收集起来,都搬在树上去,那些绳子亦在树上系好。
看到那些绳子长矛,祖惊虹心里已经有一个计划,跟方浪一说,方浪完全同意,而且提供了很多更好的意见,地点却仍然由祖惊虹选择。
一切都布置妥当之后,方浪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地点其实并不好。”
祖惊虹插口道:“这附近最少有三处更好的。”
方浪道:“你却是知道。”
祖惊虹道:“就是知道才作出这个选择,这一次我们要将自己当做一个笨蛋,取的是笨地方,用的是笨办法。”
方浪想想,道:“因为徐阶是一个聪明人?”
祖惊虹道:“那些武将对于行军布阵是必经验丰富,他们一定会看出那些地方是埋伏的最佳地方,好教徐阶有所趋避。”
方浪笑接道:“你用的还不是最笨的方法。”
祖惊虹道:“因为我们只是三个小笨蛋,不是大笨蛋。”
惊霞插口问:“根本就不会去选择地方,干脆一字儿横在徐阶必经的道路处,等他到来,痛骂他的不是,然后杀奔前去。”
方浪道“这才够悲壮激烈。”
祖惊虹道:“也这才够痛快。”
惊霞道:“只怕未走到徐阶面前,我们已经被乱箭射成刺猬一样。”
方浪道:“昨天黄昏徐阶若是仍然在那草原上,我们说不定真的会那样做,现在我们却已经冷静下来。”
祖惊虹道:“还不够冷静,否则绝不会在这时候动手。”
惊霞道:“这时候乃是徐阶防范最严密的时候。”
方浪道:“只是我们不动手,一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祖惊虹道:“不错,不管成功与否,我们都非要拼一拼不可。”
方浪接道:“一击不中,我们立即撤退,以后看情形,找机会,再采取行动。”
祖惊虹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惊霞倏的叹息道:“我实在奇怪,这一次你们既然没有成功的信心,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为什么不等一等?只要能够将徐阶杀掉,早晚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一向也不喜欢意气用事?”
方浪道:“这一次若是完全没有成功的机会,我们也根本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祖惊虹接道:“成功的机会虽然不大,到底也是一个机会。”
惊霞看看方浪,看看祖惊虹,道:“你们好像有什么瞒着我。”
方浪一怔,摇手道:“没有。”
惊霞摇头道:“瞒得别人,你可瞒不了我,只看你的眼睛我便知道你说谎。”
方浪苦笑,惊霞接道:“话说在前面,你若不给我说明白,我以后也不理睬你。”
方浪一怔,看看祖惊虹,惊霞接又道:“不用看我哥哥了,我决定了的事情,就是我哥哥也管不了,你也知道的。”
方浪仍然看着祖惊虹:“你怎样说?”
祖惊虹微笑道:“我当然不能不为你着想的,你跟她说好了。”
方浪立即道:“我也认为说清楚较好,最低限度在采取行动的时候也”
祖惊虹道:“我不是已让你说了。”
惊霞疑惑的看着祖惊虹,催促方浪道:“快说呀。”
祖惊虹笑笑,转身走了几步,拾起了地上一支长矛,随意捋动了一下。
那边方浪即时道:“我们方才商量好,你与我负责在树下以长矛引开徐阶手下的注意,大哥则在地面突然袭击,看能否一举刺杀徐阶。”
惊霞一惊,道:“地面?”
“那其实该是地下。”方浪接解释:“大哥的意思,是在一株树下挖一个洞,藏起来,在徐阶以为我们居高临下袭击的时候,大哥便从洞中窜出来。”
惊霞道:“这不是危险得很?”
祖惊虹插口道:“要看你们能否配合我的行动,而一击中的,那些军兵必定会大乱,在这座树林中,我要离开,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惊霞道:“若是不能够击杀徐阶?”
方浪道:“那些军兵当然会个个奋勇争先,便真的危险得很。”
惊霞道:“你们是因此企图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你们准备如此拼命。”
方浪道:“大哥的意思是不管怎样,我们做完了我们要做的就离开。”
惊霞道:“这怎成?”
方浪道:“他说的其实很有道理,我们若是不走,他反而要分心照顾我们。”
惊霞皱眉。“可是——”
祖惊虹道:“大哥的身手你不是不知道,别的困难,要逃命可是很容易。”
“那既然你有此信心,何须瞒我?”
祖惊虹道:“现在不是跟你说了。”
方浪接道:“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应该由我来做,可是大哥认为”
祖惊虹截道:“你的飞刀虽然百发百中,对徐阶的习性等等完全没有印象,由你来进行,不难就误中副车。”
方浪道:“而且我的轻功武功都没有你的高强。”
祖惊虹道:“你若是不服气,我们不妨较量一下。”
方浪苦笑道:“这之前我虽然不服你,可是我从来没有否认,你的武功是在我之上。”
祖惊虹接道:“而且你快要成为我的妹夫,说到辈份也是我在你的之上,我要你叩头你便得向我叩头,你怎敢不服从我的吩咐。”
方浪只有苦笑,惊霞红着脸顿足道:“大哥,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祖惊虹一正面色,道:“事情就这样子决定,一出手你们不要现情形如何,立即离开,免我分心,黄昏时分,我们在无风亭会合。”
惊霞欲言又止,祖惊虹接道:“若是万一我受了伤赶不到那里去,你们也不必等候,离开无风亭好了。”
惊霞一咬唇:“我们还是在那儿等下去,以免你到处找寻。”
祖惊虹忙笑道:“姓方的有多少条肢,用得着担心,大哥找不到你们?”
方浪叹息道:“我们都依你。”
惊霞瞪着方浪:“你说什么?”
方浪道:“我们若是不依从你大哥的吩咐,要他担着心,可是百害无一利。”
惊霞仍然不同意的摇头:“可是——”
方浪道:“无论事情变成怎样,还有我们去完成,是不是?”
惊霞道:“当然了。”
方浪道:“这一次的袭击会不会成功目前我们完全不知道,大哥虽然显得那么有信心,但结果到底如何,连他恐怕也不敢太肯定。”
惊霞道:“可不是,所以我们才”
方浪道:“大哥是认为只要他全力去做,并不是一些成功的机会也没有。”一顿又说道:“又认为我们留在这里对他会有影响,我们当然就只有退开。”
惊霞道:“我就是不相信,我们留下来一些作用也没有。”
方浪道:“作用比不上障碍,就是没有作用了,而且在这个计划之中,我们的确是只能够帮助到那个地步。”
惊霞看着方浪“你这样说,我还有什么话好说。”目光转向祖惊虹“大哥一定要我们离开我们就只有离开。”
祖惊虹笑笑:“你们怎能够对我这样没有信心?”
阳光下他的笑容看来确是充满希望,充满信心,可是阳光却照不到他的心深处。
方浪惊霞也瞧不到。
辰末。
太阳高照,急风呼啸,松涛汹涌。
徐阶就在这时候坐着轿子,在大队官兵簇拥下走来。
那些将兵团团将轿子包围着,看似乱,实则极有分寸,也是阵势的一种。
队伍由山路走来,四百个官兵,弩箭手在前,刀盾在后,迅速列成了两行,挡在队伍的前面。
轿子停下,轿帘掀开,徐阶走出来,两个武将左右上前,将一张地图在徐阶面前张开。
徐阶看看图,看看前面的赤松林,叹息道:“果然是一处天险所在。”
言永寿一旁走来,道:“属下这就带一队人进去看一看,好替大人开路。”
徐阶摇头道:“不必了。”
言永寿一怔,徐阶接叹道:“昨夜这样决定是因为我不知道这地方原来是这样,你们看,一望无际都是参天巨松,要将人找出来,谈何容易?”
言永寿不能不同意,问道:“那大人的意思?”
徐阶手指地图道:“我们现在是在这儿,你们看,哪一处最适宜埋伏?”
两个武将分别指出了他们认为适合的地方,言永寿亦指出了一处。
徐阶道:“那么最好走是哪一边?”
言永寿手指一落,道:“应该就是这儿。”
他手指向那边,言永寿目光及处,道:“那边的松树比较密一些。”
徐阶道:“我们走进去就正如走进一个峡谷内,伏兵四起,不堪设想。”
言永寿道:“若不是这里地势较高,又不是看树梢,的确不难为之所惑。”
徐阶道:“幸好发觉得还早。”
言永寿道:“不是说,他们只有那三个人?”
徐阶道:“别忘了方浪有很多朋友,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所谓剑客。”
言永寿再问:“那我们该走哪儿。”
徐阶目注最凶险的一处,道:“仍然是那儿。”
言永寿一怔:“属下不明白。”
徐阶道:“我们先往那边走,到接近的时候立即横移,改向另一个方向,他们冷不提防,要赶到那边的时候,我们的弩箭已等在那儿。”
言永寿恍然点头:“以弩箭将他们截下,余下的事情便简单得多了。”
徐阶挥手道:“传我命令下去,依计行事。”
在极短的时间内,命令便传达,队伍随即向前移动。
方浪祖惊霞看在眼内,看见徐阶并不是向他们这边走来,不由心头大急,
可是他们并没有忘记答应祖惊虹,无论在怎样的情形下也要保持镇定。
队伍到了林前,果然立即改变方向,转向方浪他们埋伏的那边走进来。
徐阶实在怎也想不到,祖惊虹侍候他的一段时间之内,因为要保护他,对他的行动特别关心,所以对他的习惯,对他的性格都已非常了解。
队伍旁移,最前的一队弩箭手却留下来,准备狙击那些截击徐阶的人。
树林中一些反应也没有。
徐阶那边随即往树林中走进去。
前行的官兵成三角形往前推进,走势甚远,徐阶的轿子在重重的保护下跟着向林中深入。
林中一些反应也没有。
轿旁的一个武将不由嘟喃道:“若是埋伏,总该发动的了。”
另一个武将接道:“也许那些人根本没有来,他们就是不敢与官兵对抗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语声甫落,破空声大作,无数长矛四方八面飞射下来。
那些长矛全都用绳子系着,一经牵动,便一齐落下来,劲道也颇强,不下于人手掷出。
磨盘也似的几块大石接从松树上落下。
队伍大乱,七八个官兵倒在长矛下,部分官兵看见大石从天而降,慌忙四散。
一个武将大喝:“拔乱阵势者斩!”
喝声才出口,磨盘也似的一块大石已向他当头砸下,他举枪急挡,连人带枪被撞翻马下。
另一块大石落在轿后,在后面抬轿的四个官兵两个给砸中,惨叫倒地。
轿子立时停下来,离开轿子约莫两丈一株松树旁边的地面即时翻开,一块木板飞上了半天。
立在木板上的一个兵士亦被撞得飞开。
木板下是一个洞穴,祖惊虹也就藏在这个洞穴内,一手将木板推飞,身子随即从洞门中拔起来。
身形在半空,他双肘已撞出,双脚接一个鸳鸯飞踢,挡在他前面的四个兵士无一例外,齐皆被他撞踢飞开去。
他的剑已在握,身形也就藉那一踢之力即翻,正好落在轿子前,一剑横刺。
这一剑威猛无量,祖惊虹那刹那的一声暴喝,亦雷霆一样。
“刷”一声,那顶轿子拦腰被刺为两截,上半截被剑上的力道撞得飞开。
没有人想得到祖惊虹是这样破土来袭击,也没有截得下这一剑,言永寿也不能。
没有惊呼,没有惨叫,轿子被刺断,祖惊虹看得清楚,轿子内一个人也没有。
徐阶若是下了轿,方浪惊霞一定会发暗号通知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惊呼声也就在这时候响起来,那个主将当先拍马舞刀杀至。
祖惊虹那刹已想到一个可能,但在他要补一剑之前,双刀已刺至。
言永寿一支丧门棒紧接攻至,直至祖惊虹面前。
祖惊虹不得不退,双刀已封住他的剑势,那支丧门棒的威力尤在双刀之上。
那顶轿子的座子同时冒起来,徐阶赫然就蹲在座子上。
他虽然没有算到祖惊虹在这里袭击,但再上轿时,立即便蹲下躲进,轿子内,也幸好他早就有此准备,才没有被祖惊虹一剑刺为两截。
他原是要蹲在座子底下,等到危险解除才露面,可是那一剑已将他吓得三魂去二,七魄留三,再也待不住,急急跑出来。
祖惊虹就是想到徐阶可能藏在座子下,可惜动作还是慢了一点儿。
徐阶才走了七步,已软倒地上,祖惊虹闪双刀,剑拨丧门棒,一支匕首从左手飞出,向徐阶那边射去,疾如箭矢。
也没有人挡得了这一支匕首,眼看那柄匕首正射在座子之上,竟然发出“当”一下金铁交接声。
那个座子赫然就是铁打的。
徐阶再给这一吓,立时坐倒在地上,百个官兵这时候已然涌过来,将那个座子包围在当中。
徐阶也这才钻出来,一张脸已有如白雪也似,两条脚猛抖,弹琵琶一样。
刀盾长枪立即在徐阶前面左右列开,更多的兵士四方八面涌来。
祖惊虹一看这种情形,知道已没有希望,要脱身,却被言永寿一支丧门棒截一个正着。
四个武将随即四方杀至,一个长矛,一个大戟,加上双刀,也非一般人所能够抵挡的。
祖惊虹连接五样兵器,右手一捏剑诀,便要施展“达摩剑”的杀着。
徐阶那边突然喝一声:“且慢——”
言永寿与四个武将左右退开,徐阶那边的护卫亦一齐蹲下来,两重盾牌却迅速挡在徐阶的前面,以防祖惊虹突施袭击。
祖惊虹目注徐阶,仿佛眼里有火焰燃烧起来。
徐阶抬起一手,叹息一声:“惊虹,我自问待你不薄。”
祖惊虹冷冷道:“大人的恩,祖惊虹早已还清了。”
徐阶道:“我与你一场宾主,难道一点旧情也不念?”
祖惊虹道:“金虎与连云寨一伙为大人出生入死,大人又如何待他们?”
徐阶道:“他们是贼。”
“是官,大人虽然取回了玉带,还有人证。”祖惊虹左手拍向胸瞠。
徐阶道:“你能替他们作证?”
“虽有此心,也不敢告到上面去。”
“你到底不敢。”
“大人双手遮天,我这个不敢,是不愿意做毫无作用的行动。”
徐阶道:“你却取中途来截击暗杀。”
祖惊虹悻然道:“要讨一个公道,只有此途。”
徐阶道:“以我所知,金虎与你的交情很浅。”
祖惊虹道:“纵然是不相识的人也会替连云寨的妇孺报仇。”
徐阶叹息:“斩草除根”
祖惊虹道:“那大人便该将祖惊虹杀掉,免留后患。”
徐阶道:“我无意杀你,你也莫要强迫我。”
祖惊虹道:“大人也知道祖惊虹不是贪生畏死的人。”
徐阶道:“你不是,但你应该知道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起不了作用,而事已至此,你便杀了我,也于事无补。”
祖惊虹道:“江湖人只知以血还血。”
徐阶道:“你也该知道,方今天下尚需要我来”
祖惊虹冷截:“江湖人只管江湖上的事情。”
徐阶又一声叹息:“你告诉我这件事可有办法补偿?”
“没有——”祖惊虹答得很爽快。
徐阶摇头道:“你一意孤行,我虽然有心放你,也无可奈何。”
语声甫落,言永寿的丧门棒已然出手,风声急响,直指祖惊虹的咽喉,祖惊虹一剑震开,向前挺进,一个武将的大戟随即挡住,狂风呼啸,横扫千军。
祖惊虹不得不向后倒退,两柄斩马刀已然截住了他的退路,虽然没有大戟的沉重威猛,也不是寻常可比。
他的剑接住了一柄刀,身形借力倒翻,正好从那个使戟的武将旁边掠过。
那个武将虽然力大,却没有他身手的敏捷,回戟一截不着,祖惊虹已然冲过去。
徐阶的前面这片刻之间却已然整整齐齐的列开了三道刀盾,一排排长枪接从盾与盾之间标出来,寒光照耀下,那就像是一只发亮的、奇怪的猛兽。
身形一起一落之间,祖惊虹亦看见徐阶在一从保护下迅速的退开。
他的剑尚未划出,刀盾长枪已然向他迫来,左右前后方,同时亦出现了一组组刀盾,迅速接合在一起,将祖惊虹团团包围了起来。
刀盾的外面就是八个武将,所用的兵器都是沙场上的冲锋陷阵所用的重兵器,开山斧,狼牙棒,斩马刀若是给砸中,不死也重伤。
他们都已经下马,将坐骑驱走,以防阻碍进攻。
言永寿一旁亦是虎视耽耽。
祖惊虹连退三步,一根狼牙棒已然迎头击来,他一退再退,狼牙棒追击,一柄斩马刀随即截来,配合异常准确。
祖惊虹看似躲不过去,却及时躲开,一闪到了一株松树后。
刀棒正击在松树上,那抹松树虽然粗壮,在刀棒交击之下仍然齐中断截,倒了下去,倒向西边的兵士。
那边的兵士立时起了一阵骚动,看似便要散开,言永寿突然一窜而至,赶来夺过了那个持戟武将手中的大戟。
那个武将竟然把握不住,任由言永寿将手中大戟夺去。
言永寿接将戟插在那截断树上,戟柄末端即抵在地上,戟长丈八,那株松树给那支大戟一阻,再也倒不了下去。
祖惊虹时间拿捏得很准,立即向那边掠去,言永寿这个动作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冲到的时候,那些士兵阵形,并没有动乱,左右立即涌上,枪刀铁盾,齐向他斩刺撞击过来,他们武功虽然不如祖惊虹,可是那么多人同时进攻,威力也不可以忽视。
祖惊虹劈出一剑,被刀盾挡开,刀抢接斩刺过来,他的剑再一划,将大枪削断,身形便要拔起,可是十数支长枪已死封住了他上拔的身形,言永寿的丧门棒立即攻到。
那是奇门兵器中的奇门兵器,不见经传,言家弟子中亦只有他才用。
祖惊虹少林正宗,万法归一,任何兵器的任何变化都难似逃过他的法眼,但这个时候,言永寿的兵器丧门棒却对他构成极大的威胁。
言永寿也只是袭击,一击不中,立即让那些武将将空缺补上。
祖惊虹看得出他们是早有准备,现在主要是消耗他的体力,他并不在乎他的生死,他也早就知道一击不中之后便很难脱身。
唯一他想不到的只是徐阶竟然会蹲伏在轿座内,使他费煞苦的一击始终落空。可是他并没有替自己惋惜,只是怪自己到现在才看清楚徐阶的真面目。这之前仍在以为徐阶还是一个枭雄,有枭雄的气势,虽然面临死之威胁,也仍会大马金刀,端端正正的坐在轿内,哪知道徐阶却是老鼠一样躲在轿座子里,老鼠般爬出来,毫不在乎别人怎样说话——
他原来真的只是一个卑鄙小人!祖惊虹总算明白,也知道,自己现在就是能够冲过那一列列的刀盾,也未必能够找得徐阶。
在那么多人中找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这个人说不定狗一样蹲伏在别人的胯下,藏起来。
对那些围上来的将兵,祖惊虹感慨之极,他不想杀人,但已没有他选择的余地,剑诀一捏,达摩剑终于施展开来。
匹练般的剑光一闪,一个武将的左臂飞上了半空,祖惊虹第二招还未施展,刀盾已排山倒海般撞过来,言永寿与其余七个武将亦展开了扑击。
这就像是两座千斤刀闸一齐推过来,若是合在一起,祖惊虹不难就被压成肉酱。
他剑术内力尽管怎样好,亦难以抗拒这么多人的同时扑击,战阵的威力他终于体验到。
也就在这下子,霍霍连声,十数围浓烟突然在周围冒升起来,迅速将周围数十丈笼罩着。
一个女人的声音接呼道:“祖惊虹,还不快走!”
祖惊虹当机立断,就在众人错愕的那刹那,掠上了一株松树,手一抓,已抓住了垂在那儿的一条绳子,借力使力,身形又拔起了数丈。
言永寿第一个追上来,亦是最后的一个,也只有他才有这么好的轻功,他的身形很特别,一个身躯直挺挺的,活像僵尸,只凭左手一插一按,借力使力,往上一再拔起来。
他追得很急,也很接近,他的轻功虽然比不上祖惊虹,可是在祖惊虹拔起不过刹那,他身形便已展开,只因为之前那刹那的错愕,才不能将祖惊虹截下来。
他也一直在小心藏在树上那些将长矛掷下来的人,长矛掷过之后,那些人便不见任何的行动,这惟一的解释,就是那些人在等机会袭击,所以他纠缠着祖惊虹,不让祖惊虹有脱身的机会。那对方为了祖惊虹的安全,要采取行动便不能不有所顾虑。
他也自信以他耳目的敏锐,对方若是有什么行动,绝难瞒骗过他的耳目,但现在事实证明,他连对方藏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身形一拔再拔,他方待再追上去,下面已传来连声的呼喝:“小心保护大人!”
那之下浓雾迷漫,所有人已乱成一片,言永寿语声入耳,再往下一看,不由叹了一口气。
就在他身形停下同时,祖惊虹已然藉着另一条绳子的帮助,凌空飞荡至数丈外的另一株松树上,再一个起落不知所踪。
与之同时,一条柿红色的人影从另一个方向,追向祖惊虹那边。
言永寿一看便知道那就是伊贺派的忍者,白云斋的女儿红叶。
他也不难想像得到红叶为什么要这样做,更庆幸伊贺派只剩下这个女孩子,否则不难与祖惊虹他们联合起来,那徐阶今日便是凶多吉少。
但局势已定,他并不认为裕王那样对伊贺派的忍者有何不妥,这当然也是站在他的立场来看。
没有伊贺派的忍者,他与沈苍的地位才更巩固,才更得裕王的重用。
他当然不会追下去,祖惊虹一个已经难应付,何况还有一个红叶?现在他们就是联手扑杀徐阶,他也未必会拼命去抢救,何况是逃跑?
徐阶不比裕王,他绝不认为替徐阶卖命有何好处,也不以为徐阶死了对他有何影响。
好像一个他这样有前途的人当然会懂得珍惜自己的性命。
到他回到地上的时候,浓雾已随风往东称动,移开了数丈。
那些武将都到了徐阶身旁,在徐阶周围一共挡着七十二面铁盾,其中十二面都是向着天空,徐阶简直就像是藏身在一个铁箱子之中,在这种场合,就安全已没有比这样更安全的了。
“言兄,敌人怎样了?”一个武将忙问着。
言永寿道:“全都跑了。”
那个武将道:“还是言兄本领。”
言永寿道:“是我们声势浩大,对方一击不中便再无下手的机会,不得不退。”
语声甫落,徐阶已分开盾牌走出来,颤抖着道:“真的全都跑了?”
言永寿点头道:“他们都是高来高去,属下孤掌难鸣,不得不退回来。”
徐阶吃惊道:“来了多少人?”
言永寿道:“数目不清楚,但从方才的长矛掷来应该在半百之内。”
徐阶吁一口气道:“幸好他们没有一齐杀上来,否则后果就不堪想像。”
言永寿道:“他们总要看看成功的机会大不大,不会盲目动手。”
徐阶一惊道:“这是说他们以后只要找到机会,一定会再来?”
言永寿道:“属下不敢肯定。”
徐阶喃喃道:“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言永寿道:“回到皇城,应该就会安全。”
徐阶目光一转,道:“你说得好像不怎样肯定。”
言永寿道:“来人之中,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孩子,若是属下没有看错,那该是伊贺派的忍者,白云斋的女儿红叶。”
徐阶变色道:“听说伊贺派的忍者都有一身很不错的本领,尤其擅长刺杀。”
言永寿道:“不错,祖惊虹这一次的埋伏说不定亦是出于她的心思。”
徐阶道:“这怎么是好?”
言永寿道:“大人放心,我们对伊贺派忍者已作进一步研究,一定能够应付得来。”
徐阶叹息道:“若是他们好些日子之后才找来?”
言永寿道:“我们可以一方面着人去追查他们的下落。”
徐阶道:“天下之大,要找几个人,谈何容易。”
言永寿道:“也许我们有更好的办法。”
徐阶点头:“但他说不定也有更狠辣,更出人意外的刺杀行动。”
言永寿道:“大人放心。”
徐阶苦笑道:“我若是真的能够放心就好了,幸而我已经老大一把年纪,便是担惊受怕,也没有多少年的了。”
言永寿诧异的望着徐阶,在他的眼中,徐阶这片刻简直就变了第二个人——
这条老狐狸莫非给这一吓,竟吓得神智失常?
言永寿有这种感觉,他也是正要徐阶恐惧,方才他说的那些话亦所以半真半假。
他只是看见红叶祖惊虹掠过,没有看见其他人,却说出看见差不多五十人,而且全都是松树上高来高去。
若真有这么多人,在这个森林之中同时出击,又岂是他们所能够阻挡?
事实,在跃上松树之后,言永寿已经发现那些绳结,以他的江湖经验又岂会看不出那是用来投掷那些矛枪之用,换言之,祖惊虹方面虽然不是一个人,但不会太多。
就因为那些矛枪,令那些官兵将领有一个错觉,认为有不少人埋伏在其上,也所以言永寿有那种说话,又能够骗信他们。
说到他们对伊贺派的人已有了应付之策,也一样半真半假,目的不外要徐阶深信,伊贺派红叶已经与祖惊虹走在一起,这些人对于刺杀尤其擅长,徐阶必须有他们的保护。
他本来可以不必这样做,但观察下来,徐阶的手辣心狠实在令人惊惧,他们在事成之后,徐阶会不会再来一着杀人灭口实在可虑,倒不如强调本身的重要,以绝了徐阶这个念头。
他甚至已决定,即使徐阶要他们去追查祖惊虹的下落,他也会敷衍从事,令徐阶始终生活在祖惊虹刺杀的阴影下。
徐阶怎也想不到言永寿竟然有这个心意,心念一转,竟然就想到如何去跟裕王商量,调派言永寿来保护自己的安全。
他也就弓着腰走在武将官兵当中,走在言永寿的身旁,眼睛不定,行动闪缩,生怕突然又来偷袭暗算似的,哪里还有半份威严。
大丈夫立矮屋帘下固然抬头不得,一个人做了亏心事也是一样,何况还在死亡的阴影下。
红叶祖惊虹这时候已经在赤松林半里外的一个山丘上停下来。
“为什么你要冒这个险?”祖惊虹是真的不明白。
“也许就当作对裕王的一种报复罢。”红叶一笑,以一种极其异样的目光望着祖惊虹。
祖惊虹摇头:“我实在不了解你们东瀛武林中的人。”
红叶道:“中原武林中的人也是一样不解。”
祖惊虹轻“哦”一声。
红叶接着叹道:“你只是一个人,竟然敢在千军中刺杀徐阶,难道你不知道成功的机会是多么少么?”
祖惊虹道“方才出手,我几乎已成功的了。”
红叶道:“不管怎样,给你这一吓,徐阶以后必然是惶惶不可终日。”
祖惊虹道:“这已经足够,方才在出剑那刹那,我也就突然生出了一种感觉,那样一剑杀掉他,反而便宜他。”
红叶道:“可不是。”
祖惊虹转问:“怎么你还在中原?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东瀛了。”
红叶道:“回去跟留在这里,有什么分别?”
祖惊虹想了想再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红叶道:“跟着你。”一双明亮的眼睛凝望着祖惊虹“你是我生平所见最勇敢的人。”
“你——”
祖惊虹怔在那里。红叶的坦率实在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说话。心想:“眼前这个女孩子举目无亲,而且还救过自己的命,现在总不成硬着心肠撵她走。”
红叶也凝望着祖惊虹,忽又道“你若是不喜欢我跟着,你可以说,不管怎样,我是绝不会怪你的。而且,我就是不能在中原立足也还有一条路可走。”
“走向哪里?”
“走我要走的路。”
祖惊虹笑笑:“别说这种傻气话,我们一起走。”
红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到哪儿去?”
“先去无风亭。”
黄昏时分,四骑快马奔出了无风亭,祖惊虹惊霞兄妹、红叶、方浪。
没有人知道他们奔去哪儿,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有没有再刺杀徐阶。世事还在变、变。
皇帝没活上多久,遗诏是由徐阶起草,当然,这完全不是这个近乎白痴的皇帝的主意。
假传活着的皇帝的圣旨,叫做矫诏,罪很大,假传死了的,叫做奉命颁布遗诏,不仅无罪,而且可以立功。
功与罪表面上都似没有风波。以后的几年也颇有政绩,徐阶这个人,毕竟是一个成功的政客。
裕王继位之后,行事作风也甚有贤君味道,可惜他享祚不久,到了隆庆六年便短命死去。
这些都是后话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