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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浩神色立变,精目骤射,沉声道:“你尽管启棺移殓,不必理会,在下去看看就来。”
反手一扶肩后木剑,身形激射而起,霎眼之间,已如飞掠出坪外出口。
法元大师直待他去,才长吁一声,举袖抹去额上冷汗,移转目光,凝注在松棺上,低喧佛号,虔诚祝祷道:“我佛有灵,但愿勿生意外,天下苍生再也经不起劫难了!”
说着,一面再度移开棺盖,伸出颤抖的双手,从棺中扶起那具俯卧的尸体。
这时,山风拂面,松涛盈耳,承天坪上仿佛扬起一阵凄切的鬼啼,棺中尸体倘若有变,从此冤怨纠缠,恩仇难明,一场血腥杀戳,势将一发不可收拾,不知又有多少无辜性命,要断送在这番浩劫之中。
法元大师纵是一代高僧,也不期为之心悸神曳,寒意遍体,他缓缓合上眼睛,又长长吐出一口气,让激动的心略为平静了些,这才霍然张目,双肘一收,翻过尸体
一看之下,全身如遭雷殓,棺中尸体,面目陌生,竟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
法元大师目瞪口呆,正自呆然若痴,突觉光线一暗,土坑前没声息出现一条欣长身影。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坑沿,一身青色儒衫,足登青缎软履,浓眉,薄唇,手里握着一柄木剑,衣着装束,和坑中死尸毫无分别。
法元大师剑些惊呼失声,坑外那人,可不就是自己亲手掩埋的“风铃魔剑”杨君达么?
尤其那人冷峻的神情,手中木剑,活脱脱就跟三个月以前,四门五派寻仇承天坪时一般模样。
老和尚虽然礼佛,却不信有鬼,忙不迭一提真气,便想跃出土坑。
但是,浅浅数尺的土坑,他居然未能跃过,身躯才动,又重重摔倒了下去。
坑外那人嘴角微掀,冷然笑道:“大师感觉意外吧?三月之前,你那毒龙珠所化雪水,没能把杨某人毒死,如今杨某人却在这具假尸身上暗置毒粉,总算一报一偿,了断前仇。”
法元大师急忙运气,一试之下,果然真气已无法凝聚。
老和尚惊骇不已,但转念间,即知求生无望,心里反而镇定下来,注目问道:“施主究是何人?请恕老衲眼拙!”
那人晒道:“大师何须作态,连区区杨某人也故作不识了?”
法元大师正色道:“杨大侠早在三月前便已故世,施主虽然抢得很逼真,但老衲决不相信人死复生的故事。”
那人吃吃一阵冷笑,道:“信与不信,那是大师的事,杨某人只要让你们这些自命正派的伪君子知道,区区毒水,害不了杨某人,可是,诸位却将报应临头,自食恶果。”
法元大师道:“这么说,剑伤武当掌教,杀害三大门派掌门人,都是施主下的毒手?”
那人点头道:“不错,凡是参与承天坪寻仇之人,杨某人迟早会把他们剑剑诛绝,一个不留。”
语声微顿,凝目又道:“所以,今天该轮到大师你了。”
法元大师发出一声苦笑,道:“老衲年事已高,早将生死置诸度外,只是,施主假冒他人之名,嗜杀肆虐,不知目的何在?”
那人沉声道:“杨某人负不白之冤,遭人诬陷,幸而不死亲手报血仇,何须冒人名号。”
法元大师心念微动,道:“但老衲却发现两处破绽,足证疱主闪非杨大侠。”
那人一怔,随即耸肩笑:“是吗?杨某人倒想听听你指的是什么?”
法元大师道:“其一,施主不该在死尸上暗施毒粉。”
那人道:“为什么不该?”
法元大师道:“因为杨大侠生前最鄙视用毒,倘若施主真是杨大侠,即凭武功取老衲性命,亦属轻而易举,根本无须先施毒粉,行此暗算。”
那人冷晒道:“那是从前,如今杨某人为报深仇,不择手殴,何况当初你以毒水逼我自戕,现在我也应该让你尝尝毒发身死的滋味。”
法元大师道:“其二,施主不该持此木剑。”
那人轻蔑地道:“这又是为什么?”
法元大师说道:“杨大侠剑术登峰造极,折枝皆可代剑,故舍神兵利器,仅以木剑聊备一格,但施主功力却未达到那种境界,自知若凭木剑跟老衲动手,难操胜算,才想到先在棺中置毒,使老衲无法凝聚真气,以掩短拙,实则欲盖弥彰,反露破绽”
那人不待他话完,冷喝道:“井底之蛙,所知几何?你且睁大了眼看看。”
声落,木剑斜举平肩,遥指坑中松棺,凌空虚劈一剑。
木剑距棺,远逾五尺,但剑尖所发无形罡气,竟将松木棺材和棺内无名尸体,生生劈成两半,直如利刃破竹毫无顿阻。
那人傲然笑道:“如何?”
法元大师脸上泛起一抹喜色,合十道:“善哉!施主剑术已臻化境,除杨大侠外,天下难有敌手的了。”
那人怒道:“你说什么?除他”
刚说了个“他”字,忽然警觉,语音微顿,改口道:“你是说,这样还不相信我杨某人未被害死?”
法元大师敛容凝声道:“施主炫示剑术,益证决不是杨大侠,不过,老衲已经知道施主是谁了。”
那人双目精光暴射,杀机已萌,听到最后一句,身形微颤,沉声道:“你倒说说看,我是谁?”
法元大师垂目跌座,平静地道:“任凭化身千万,难惑灵犀一点,施主姓康名浩,乃杨大侠唯一传人。”
那人木剑业已举起,闻言仿佛颇感意外,剑势略顿,断喝道:“老秃驴,你凭什么理由敢作此推断?”
法元大师淡淡一笑,道:“理由太简单了,施主恚愤师门沉冤,早有报复之志,却因顾忌四门五派联手,深恐力有未逮,又欲矜全亡师威誉,乃行此一石二鸟之计,两次乔装令师寻仇,偏又故留活口,无非是想会坐实老衲放纵罪名,挑起各派与少林火并,然后施主可坐享渔利,将四门五派各个击破。”
语声微顿,复又接道:“此次施主独上少林,讹称太原金店不承认铸过金带,老衲已有预感,临行之时,且已暗嘱师弟法明,倘老衲遇害,即将此事分告各派,方才施主藉故离去,那就越发证明老衲的揣测不错了。”
“老衲话已说明,施主尽管下手吧,只是老衲死后,四门五派高手,必将迫索天下,那时施主亦难逃公道”
那人冷笑截口道:“死在眼前,饶舌何用?老秃驴,留你不得。”
木剑一振,暴点法元大师前胸。
法元大师无法闪避,霍然张目登视着对方,紧接着,一声闷哼,仰面栽倒在坑中。
那人收回木剑,目光一阵闪动,顿脚转身,一连两次起落,迅速消失在山口之外。
过了半盏茶光景,康浩手提木剑,匆匆赶回坪上。
当他一见坑中棺木尸体俱被劈成两半,法元大师也僵卧在侧,这-惊,真是非同小可,急忙将木剑插在地上,便想纵身下坑查看
“不!不能”
法元大师突然低声喝阻,同时挣扎着撑起身子,气吁吁地道:“坑内死尸染有剧毒,老衲已中毒负伤,少施主千万不能再鲁莽。”
康浩骇然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法元大师呼吸短促,额上汗水滚滚直落,嘶声道:“快快用剑尖,隔空替老衲封住心络三穴”
康浩惊悸莫名,连忙拔出木剑,如言飞点了法元大师心络三处大穴。
三穴点闭,法元大师身躯-阵颤抖,恍如虚脱般倚靠在坑壁上,一面唏气,一面从贴身布袋中取出一只小磁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纳人口中,闭目调息。
康浩焦急不安地,候在坑外,频频扬目四顾,峰顶林木萧萧,渺无人踪,丝毫看不出有何异状。
过了顿饭光景,才见法元大师收汗出声,缓缓张开眼来。
康浩迫不及待,急又问道:“大师,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法元大师长叹一声,黯然道:“老衲惭愧,有负少施主期盼!”
康浩道:“现在别说这些,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师父遗体,是谁损伤的?”
法元大师道:“少施主先放宽心,这具死尸,并非令师杨大侠?”
康浩惊道:“不是师父?那么他是谁?尸体上怎会有毒?”
法元大师敛容叹道:“这是一桩可怕的阴谋,令师遗体,早巳被人换掉移走,在那假尸上涂了毒粉,老衲一时大意,致遭所害。”
康浩迫问道:“大师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法元大师微微颔首,道:“那移尸下毒的人,也就是假冒令师,杀害三大门派掌门人的凶手,他刚才还在坪上,刺了老衲一剑,少施主返来之前不久,才离开承天坪。”
康浩心头一震,本能地提剑四顾,茫然道:“这就奇怪了,怎么我一路赶回来,竟没有碰见他,而且”目光凝注法元大师,忽然住口未往下说了,其未尽之言,当然是指老和尚身上完好无恙,看不出曾受过剑伤。
法元大师凄然一笑,道:“那人乔装令师,容貌维妙维肖,几令人难辨真假,所用兵刃,也是一柄木剑,老衲中毒无法抗拒,本已注定难逃一死,却因急中生智,撒了一次谎,才使他剑下留情,有意钭剑势错开二分,没有正点老衲的死穴。”
康浩更诧道:“大师撒的什么谎?竟能仗以死里逃生?”
法元大师道:“老衲假称已识破他的身份,并直指他就是少施主所扮!”
康浩一怔,脱口道:“可是,他分明并不是我”
法元大师接道:“老衲也明知他并非少施主,只是故作错认,以消除他灭口之心而已。”
康浩如堕五里雾中,摇头道:“我不懂你的话?”
法元大师便将适才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最后感叹道:
“此人心智武功,两皆高明,他假扮令师的目的,不久挑拨四门五派内斗火并,以求坐收渔人之利,所以,老衲才有意指他是少施主所扮,他本可杀死老衲,但却临时改变了心意,准备留下老衲这个活口,将错就错,使少施主不能见谅于各门各派,如此一来,武林中势将掀起血腥杀劫,结果无论孰胜孰败,都对他有裨益。”
康浩听了,却不以为然道:“事实上,我与四门五派已有杀师之仇,势成冰炭,何用人挑拨?”
法元大师正色道:“少施主错了,令师负冤谢世,纯出误会,基间隐衷内情难明,四门五派,不过中人嫁祸激将奸计,少施主为昭雪师冤,端在查明隐情,岂能盲目寻仇,徒令亲痛仇快,予好人可乘之机。”
康浩冷然道:“大师这番金玉良言,应该早在太原霍家变故发生的时候说出才对,现在家师已亡,沉冤已深,再说就嫌太迟了。”
法元大师叹道:“也难怪少施主不忿,但大错已铸,悔恨无及,一错不能再错,少施主志在洗雪师冤,就当以查缉真凶为正途,倘若仅求快意一时,纵然杀尽了四门五派,恐亦难慰令师在天之灵!”
康浩眼中泪光又现,缓缓垂下头去,好半晌,才哽声喃喃道:“可是,真凶是谁?要到哪儿去查缉?如今连师父遗体都不知下落,还说什么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法元大师凝目道:“少施主何必懊丧?事在人为,老衲有一计,相信能使那真凶自投罗网。”
康浩惊喜扬头,道:“当真?大师有何妙计?”
法元大师反问道:“适才峰下竹笛声响,少施主前往探查,可有所见?”
康浩摇摇头道:“那竹笛声音,我曾经吸到过一次,但待我循声追下峰去,笛声却时断时续,而且总在前面十余里外,我追了一程,忽然想到可能有人存心旅敌,便径自折返,没有再追下去。”
法元大师含笑颔首,胸有成竹的道:“这就是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咱们也可以用计诱他现身!”
康浩问道:“用什么诱敌之计呢?”
法元大师道:“就以老衲有为饵,以这具棺木作钓”语音一低,凑向康浩耳际,如此如此。
康浩听罢,面露振奋之色,轩眉道:“大师断定他一定会来?”
法元大师微微颔首,道:“他剑移一分,特意留下老衲这一活口,自是不愿计谋成空,而且,老衲料他必然还在暗中窥伺,并未远离。”
康浩道:“好!咱们就这么办。”口口口口
九峰山麓的和顺县城,濒临清漳河东源,更有官道北通大同太原,南接邯鄣郸孟津,水陆交通便利,市面也颇繁华。
县城南门一带,开设着七八家货栈行,专营太行山区出产的皮货药材运输业务,这些货栈行,规模都不小,有船只,也有车马,但凡南北货运,莫不承揽,按路程远近和货物重量计酬,而且全是昼夜营业,舟车启发大都在夜尽黎明,每届子夜,临街人声喧哗,吃食摊一家挨着一家,长达里许,灯火照耀,如同白昼,所以“南门夜市”也成了和顺县城一大特色。’这一天,子夜甫过,夜市正热闹,康浩忽然单人独骑,出现在熙熙攘攘人丛中。
他满脸倦容,一手控着马缰,缓步徐行,另一只手则横担着木剑,剑端上,挂着鞍蹬,而马背上,却驮着那具新的金漆棺材。
夜市的食客,大多是力夫,平时见了车马船只抵步,总是一拥而上,急着搬运货物,赚些“脚钱”可是,大家眼睁睁瞧着马背上那口棺木,却没有一个上前招揽的,敢情对于大清早就碰见棺材,谁都有些忌讳,脾气好的,远远转头避开,假装着没有看见,脾气躁的,更连连吐唾沫,咕噜咒骂:“他妈的,老霉气!老霉气!老霉气!呸!”
康浩充耳不离,自顾牵马缓行,最后,在一家铺面较大的货栈门前停了下来,仰头望望门外“通发号”金字招牌,顺手将马匹系在拴马桩上。
“通发号”的掌柜,是个白净脸中年汉子,正低头拨着算盘,偶一抬头,看见门外来了这样一位客人,顿时眉心打结,连忙起身迎出店来。
做生意的人总不忘“和气生财”是以那掌柜虽然一肚子不高兴,脸上仍堆笑容,双手一拱,轻声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康浩懒洋洋答道:“雇车。”
掌柜心里一沉,忙又笑道:“公子敢是要托运货物?”
康浩摇头道:“不是货物,是-口棺木。”反手朝马背上指了指,接道:“喏!就是这个,麻烦叫伙计们搬进来吧!”
掌柜脸上一阵僵,低咳一声,陪笑道:“这个这个请公子务必多包涵,实在是嘿!嘿嘿”康浩扬眉道:“实在什么?我出双倍价钱,包一辆车,难道还不行吗?”
掌柜好生为难,顿了顿,才道:“小号不是这个意思,皆因小号承运的都是货物,可从来没有接过这种生意,只怕途中不善维护,会损伤了死者寿材”
康浩道:“这不要紧,棺材里的人刚死没多久,运送的路也并不远,三五天就到了,尸体不腐,就碍不了事”
探手怀中,取出一锭五十两纹银和一封信,塞在掌柜手上,接道:“车资运费先付,信封上有地址,按址送到就行,十天之后,我再来取回单,掌柜勉为其难,破例一次吧!”
说完,也不待掌柜回答,转身走到棺材帝,信手一挥,绳索立断,单手托住棺底,轻轻移放地上,然后牵了空马,出店而去。
那掌柜目睹康浩挥指断绳,单手托棺,只惊得张口结舌,喉咙口虽然塞满了推脱的言语,却哪敢吐出一个字来。
直到康浩去远,才急急展开信封观看,原来以上写着:
“棺函并交河南登封少林寺方丈法明大师查收,内详。”
掌柜望望那口金漆棺木,困惑地忖道:-个和尚死了,哪儿不好寻座庙宇一把火烧掉,何苦浪费银子,千里迢迢送回少林寺去?五十两银子,不知要烧多少和尚呢!
看在银子份上,只好叫伙计用一张厚布,蒙住棺材,抬进栈内,立即安排车辆,准备趁天亮以前,早早出发上路,以免留在店里霉气。
不料行中八九个车把式,听说是送棺材作灵车,全都把头播得货郎鼓似的,谁也不肯去。
掌柜的正为难,一个伙计献策道:“隔壁源顺行的赵癫子,有个相好的粉头在孟津渡,这条路线他跑得最起劲,何不加几个钱,向源顺行借用一趟,只怕他肯去的。”
果然,赵癞子挺爽快,一口答应下来,不过附带条件.要加五钱银子。其中二钱银子是源顾行抽的回扣,另外三钱,算赵癞子的赏钱。
赵癞子多捞到三钱银子,又有机会跟老相好重叙旧情,心里十分得意,天没亮便驾车出城,一路哼着小曲“郎呀郎”“妹呀妹”哼得正起劲,忽然耳旁有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老大,停车!”
赵癞子回头一望,身后空空荡荡,并没有人,也就未放在心上,仍然扬鞭唱道:“二呀二更里,月呀月正明。小妹妹等郎,不呀不见人”
“老大,停车!”又是一声冷喝,传人耳中。
突然,他想到车厢里的棺材,心里机伶伶打个寒噤,喃喃道:“妈的,难道真的闹鬼了?”
连忙坐直身子,用力咳嗽一声,鞭梢一挽一抖“啪”地爆了个空响,口中“得儿”一声幺喝,催马快走,同时提高调门儿:“三呀三更天,月儿到中天”
刚唱了一句半,那冰冷的声音又叱道:“叫你停车,你听见了没有?”
这一次,赵癞子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正是由车厢内发出来的。
他浑身一凉,却壮着胆,大声道:“和尚,菩萨,佛爷我赵癞子是个赶车的,咱们无冤无仇,你老人家就算死不瞑目,城有城隍,土有土地你可别拿我赵癞子当作张别古,跟我唱什么‘乌盆计’呀”
口里说着,心时抖着,猛可抡动马鞭,下死力在马后股上就是两鞭子。
马儿负痛,放开四蹄疾驰狂奔,赵癞子本能地回头,想可曾把“冤魔”丢脱?
一望之下,满头癞子顿时爆裂开来,不知什么时候,库篷上忽然多了一个人,黑布蒙面,一身黑衣,正将一口寒光闪闪的短刀,横搁在自己后颈窝上。
赵癞子倒抽一口冷气,舌头打结,一魂少了两魂
那黑衣人阴森地一笑,刀峰略一抽动,道:“哼!你大约是活腻了!”
赵癞子不由自主,瘫跪在车辕上,结结巴巴道:“和尚爷饶命,小的不敢活腻,小的家里还有八十多岁的老娘”
黑衣人冷笑道:“你看看清楚,我是和尚吗?”
“是!是!是赵癞子用尽吃奶的力气,死命勒缰,差点没把马嚼环拉断,马匹一声嘶鸣,人立而起,险些连车辆掀翻。
那黑衣人屹立车顶,纹风未动,目光微转,指着左后侧一条岔路,喝道:“转头,顺那小道驶过去。”
赵癞子不敢违拗,掉转车头,岔人小路,行约盏茶时光,来到一片乱林边,男林旁有座破山神庙,庙中亮着灯光。
黑衣人叱命停车,扬指点了赵癞子穴道,身形轻闪,掠落车下。
这时,破庙中有人沉声喝道:“是郝老三吗?”
黑衣人应道:“正是。”
庙中又问道:“可曾得手了?”
那郝老三笑道:“托你的福,原封没动,都在这儿。”
庙中人道:“好!搬进来。”
郝老三答应一声,拐去车后,双手抱起棺材,大步走进破庙,庙里神像颓塌,一无陈设,只在半倒的神龛上,点着一盏光度昏暗的油灯,光影摇曳之下,一个身裁颀长的青衣文士正负手屹立而待。
那人腰悬木剑,眼蕴精光,一双浓眉带着慑人的煞气,正是自称服毒未死的“风铃魔剑”杨君达,郝老三将棺材放在神龛前,长吁口气,摘下蒙黑布,笑道:“杨大侠,这可是你的吩咐,换了旁人,像这种拦灵车、劫棺材的霉气事,再多银子,我老叫花也不干的。”
蒙面黑布摘落,敢情此人竟是曾在太原府现过身的老叫花郝百通。
杨君达矜持的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锭黄金,托在掌上,说道:“咱们有约在先,论件计酬,谁也不欠谁的情,举手之劳,净赚二十两黄金,难道这还亏待你了么?”
郝百通连忙笑道:“不!老叫花的意思是嘿嘿!下次杨大侠若有差遣,老叫花一定继续效劳。代价方面,自然还要公道些”
说着,便想伸手接钱。
杨君达忽然一缩手,道:“且慢,现金交易,必须银货两讫,麻烦将棺盖打开,先让杨某人过过目再说。”
郝百通说道:“杨大侠放心吧,是老叫花亲眼看见令高足送到货栈,再由栈行伙计抬上马车,一路过城,没有闪过一次”杨君达颔首道:“那是你一个人自己,杨某人并末目睹,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当面点交清楚,比较妥当。”
郝百通耸肩笑道:“看来杨大侠竟是信不过我老叫化!”
杨君达微笑道:“话不是这么说,阁下名列‘丐帮四怪’,雅号‘贪丐’向有重财薄义之名,假如有人肯出三十两黄金,也许阁下将杨某人出卖了!”
郝百通满脸通红,急急摇手道:“好了!好了!求你少挖苦两句,老叫化照你的吩咐,当面点交就是。”
别看他生性贪婪好财,名号不很中听,一身功力,却颇惊人,跨前一步,俯身半倾,左手按住棺盖一端,右手揪住另一端,猛然向上一提“咋喳”声响,硬生生将钉死的棺盖揭了开来。
棺中直挺挺躺着一具尸体,正是法元大师。
杨君达浓眉微蹙,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凝注尸体,瞬也不瞬。
贪丐吁了一口气,问道:“杨大侠,是这老和尚,没错吧?”
杨君达缓缓点头道:“不错,是他!”
贪丐露肯笑道:“那么老叫化的酬金”
杨君达精目一抬,道:“假如我再加十两黄金,要你代劳一件事你可愿童?”
贪丐惊喜道:“再加十两?杨大侠是说,一共三十两黄金?”
杨君达倾首道:“正是。”
贪丐搔搔头,笑问道:“那敢情好,但不知杨大侠要我老叫化做什么事?困不困难?”
杨君达道:“轻而易举,一点也不困难。”
贪丐心里痒痒地道:“嘻!多赚十两黄金谁会不愿意呢?请问那件事是”
杨君达道:“你知道内家练气,有一种‘龟息大法’吗?”
贪丐点头道:“听过,据说那是一种很高深的功内,施展起来,能使气息断绝,肌肤冰冷,好几天不食不动,就跟死人差不了许多”
杨君达接口道:“这种功夫,虽然玄妙,但却有一桩缺点,那就是在施展‘龟息大法’的时候,全身穴脉敞开,无法防御外来的打击,只须轻轻一指,即可置之死地。”
贪丐惑然不解地说道:“但这些和杨大侠要吩咐老叫化代办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君达淡淡一笑,道:“我要你代办的事,就是在这具尸体心脉穴道上,点它一指。”
贪丐目光一扫棺内尸体,恍然顿悟道:“原来杨大侠是疑心这老和尚”
杨君达微笑道:“一点也不错,我不仅仅是怀疑他没死,而且猜他正施展‘龟息大法’,你信不信呢?”
贪丐耸耸肩头,道:“凭良心说,老叫化不敢相信。”
杨君达道:“那何不试试?只须轻轻一指,净赚十两黄金!”
贪丐咽了一口唾沫,吃吃笑道:“有这样容易赚的钱,谁不干谁中傻蛋,杨大侠,话出如风,十两黄金,你可不能反悔啊?”
杨君达一笑,摸出十两一只元宝,连同原来的二十两,全放在神龛案上,道:“酬金在此,总该放心了吧?不过,我要提醒你-句,黄金固然可爱,性命更须珍惜,假如我猜测不错,一指点落,只怕有意外变故!”贪丐大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老叫化偏不信邪,倒要试试手气!”
说着,捋袖跨近棺材,右手骄指如戟,猛向法元大师前胸心脉点落。
杨君达双目如冷电暴射,手按木剑剑柄,凝神注视着棺中瓜
但见贪丐指尖点落,正中法元大师心窝“囊”地-声,如击败革,老和尚尸体仍然直挺挺仰卧棺中,纹风不动。
贪丐左手一扫,抓起神案上三十两黄金,躬身一礼,诌笑道:“多谢杨大侠厚赏,下次如有差遣,还请多多照顾,老叫化拜领告退了。”仰身倒射,掠出破庙,飞驰而去。
杨君达怔怔凝视着棺中尸体,目光充满了疑诧困惑,对贪丐的离去全无所觉。
破庙忽然沉寂下来,昏黄的灯光,照着一人一尸,许久,许久没有一丝动静,不闻一丝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庙外传来一声马嘶,是那匹拖车的马儿久立来动,已感不耐。
杨君达浓眉一挑,冷然道:“想不到老贼秃果然已经遭了报应,这倒太便宜他了。”
轻哼两声,缓步走近棺前,足尖微挑,托起了棺盖,似欲掩盖还原。
但棺盖高举,却未下落,左臂忽然疾沉,闪电般向法元大师胸前抓去。
指掌所触,袈裟下赫然是一面极厚的护心铜镜。
杨君达心头大震,急忙缩手
不料棺中的法元大师突地双目暴睁,挺身坐起,十指已牢牢扣住了杨君达的小臂,厉声大喝道:“孽障,你还想走吗?”
杨君达闷声不响,猛抽左臂,同时右手高举棺盖,对准法元大师当头砸下去。
老和尚身在棺中,避我可避,直被那沉重的棺盖砸个正着,顿时皮开骨裂,鲜血披面,险些当场昏厥。
但他扣住杨君达的双手,却死也不肯放松,大叫道:“康少侠!康少侠”
杨君达目射凶光,飞快地摘下木剑,沉声叱道:“老秃驴,撒手!”剑锋由下向上,一式拨云见日,血光飞溅,竟将老和尚双手一齐斩断。
法元大师呼声未落,仰身栽倒,头脸双肘上,一片血污,早痛得昏了过去。’杨君达挣脱身子,顾不得再杀第和尚,抖落断手,旋身欲走
“站住!”庙门口及时传来一声断喝,一条人影横剑挡住了去路,正是康浩。
杨君达闻声一怔,目光凝注康浩,随即镇定下来,冷然一笑,道:“浩儿,这是你对师父说话的态度?”
康浩瞪大眼珠,瞬也不瞬望着面前青衣文士,好一会,才喝问道:“你是谁?竟敢假冒我师父的容貌?”
杨君达微笑说道:“傻孩子,你再仔细看看,师父的音容状貌,岂是假冒得了的?”
康浩举手揉了揉眼睛,惊疑地道:“你你真的是师父”显然,他已经承认青衣文士的容貌,跟师父并无两样,那斜挑的浓眉,孤傲的笑容,甚至语气、身裁,也无一不像。
杨君达叹息一声,道:“可怜的孩子,难怪你要怀疑,师父是假冒,这些日子,你一定以为师父早就承天坪了,是吗?”
康浩不由自主点点头,道:“这是法元大师说的,他自称毒水是他亲手调治,尸体也是他亲手收殓,四门五派掌门人,也都相信师父已经死了!”
杨君达冷嗤道:“那是老贼秃信口开河,胡诌的谎话,师父现在不是好好活着么?”
语声微顿,又含笑道:“不过,为了消除你心中的怀疑,师父愿意让你亲自辨认一下,你试想想,师父身上有什么特征?咱们不妨当面验证验证,如何?”
康浩略一沉吟,道:“我记得师父右耳耳轮后方和左臂肘间各有一粒红痣。”
杨君达颔首道:“好!你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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