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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虽然经过南奇指点,习得了“七五玄功”和“九宫隐迹”的身法,并从“玄机遗谱”上学得了几手威力奇强的剑式,但能否胜过北怪,还是未知之数,万一自己因功力不够,败在对方手下,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倒并不是他本身所有畏怯,而是他想到自己如敌不住对方之时,此次与会的白道人物,在上官池同七绝庄合力围歼之下,只怕个个要应劫遭报,难逃杀戮!尤其寇公奇‘孤剑’,乃是专为搏杀北怪赐予他的,但今天正好派上用场,却不慎失去,如此,纵然侥幸擅了胜场,也是一大遗憾。

    这时,旭日东升,天已大亮,李兰倩早已束装相待,眼见他这等神情,不自觉的问道:“凡哥哥,你怕么?那我们就别去啦!”

    他乃年青气盛之人,听得李兰倩之言,不由激起一股豪迈之气,当下剑眉轩动,朗声笑道:“倩妹此言,也未免小视愚兄”

    话未说完,人已穿出院门,接着纵跃如飞,直向湖边奔去。

    两人到达湖边,但觉微风拂面,极目湖中,只见空空荡荡,湖水悠悠,没有一点舟影。

    时间过了顿饭工夫,已是日上三竿的已牌时分,湖面虽有不少船只行驶,但都不见薛寒云架舟前来。

    两人又等了片刻工夫,李兰倩仍不见云姊姊前来,忍不住问道:“凡哥哥,云姊姊到现在还不来,你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蒲逸凡道:“该不会吧?”

    他想到以薛寒云一身武功,只要不遇上北怪,谁也难不了一她;但此刻天已近午,还不见她前来,心中也自暗暗着急。

    正在两人等得心焦火急之际,忽见湖中一条小舟,向两人停身的湖边疾划而来。蒲逸凡凝神瞧去,不禁“咦”了一声,暗道:“怎么两位老人家也来了呢?”

    舟行甚速,不大工夫,船已拢岸,操舟的正是两人望眼欲穿的云姊姊,但出乎意外的无我大师同癞叫化也一道而来。

    忽见癞叫化怪眼一翻,气愤愤的说道:“要饭的求爹爹,告奶奶,说好好歹才请来几个帮手,想不到他们竟然如此的不要脸,今天统统溜走了,哼!到底是孤群狗党,见不得阵仗的绿林宵小!”

    蒲逸凡听得猛的一怔,愕然问道:“老前辈可是说七绝庄的人统统撤走了么?”

    癞叫化似是余忿未息,大声喝道:“七绝庄的人不走,难道要饭的还同老和尚亲自来迎接你们两个小娃儿不成!”

    无我大师却是神情庄肃,不以为然的皱眉说道:“七绝庄虽是一般绿林草莽,但大都是身怀绝技,自视极高的知名之士,若非重大事故,或者另有阴谋,纵然刀剑加身,也不致贪生怕死,临阵退却,只是其中原因,我们一时想不透了罢!”

    薛寒云妙目流波,瞥了李兰倩一眼,凝神看着蒲逸凡问道:“蒲兄弟,你前天不是说陪我一道去么?现在大会已散,老禅师准备马上就走,你”她本想说:“你也该陪我一道去了吧”忽然觉此言一出,他定会放心不下倩妹妹感到为难,倏而住口不言。

    李兰倩人虽天真未琢,但却冰雪聪敏,听她话锋语气,已知她言外之意,当下不等蒲逸凡有所表示,立即接口说道:“凡哥哥,你陪云姊姊同大师去,我留着看家好啦!”

    无我大师似对此事看的极为紧要,听李兰倩这么一说,立即双掌合十,向癞叫化说道:“齐帮主,贫僧带两位小施主走了,以后之事,待此番回来之后,我们再行商量”

    话犹未了,人已展开身形,疾奔而去,薛、蒲两人尾随而行。

    三人脚程轻快,无我大师路径又熟,兼程急赶之下,两千多里的长途,七日时间,已然赶到耸云岩上,适好解救了管云彤与瀛壶钓翁的危难。

    此番经过写来漫长,蒲逸凡讲起来也费了两个时辰,癞叫化待他话一落口,接着说道:“要饭的自知本钱不如你们,当时要强着跟来,怕你们心有顾虑,是以偷偷跟踪赶来,总算要饭的没有白跑,一把火烧的他们心神大乱,顾此失彼”

    管云彤忽的哈哈大笑,朗声接道:“要不是齐帮主一把火,只怕我们早已阴世作鬼,论功行赏,齐帮主可算得是第一位大功臣。”

    无我大师抬头看看天色,但见月正中天,流辉大明,再低头一瞥薛寒云,只见她气色已慢慢开始好转,当下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翠绿瓷瓶,打开瓶盖,倾出一粒鱼眼大小的药丸,递给管云彤道:“管施主,你先把这药替薛姑娘服下,待会把她穴道解开,以她本身的精纯内功,再调息一阵,便可复原了。”

    管云彤接过药丸,蹲下身子,两指运力,挑开她的牙关,喂入口中。

    要知她服下药丸,乃无我大师穷数十年心血,采集多种灵药提炼而成,虽无起死回生功效,但对疗伤去毒,恢复体力,却是奇妙无比,薛寒云那等苍白的脸色,片刻之后,竟自立转红润,形如常人。

    管云彤目睹此情,知道药力已生效用,立时出手,解开了“昏”“睡”二穴。

    薛寒云内功本极深厚,经过两个时辰的昏睡,激动的心情,早已平静下去,再经服下灵药,耗损元气已然恢复大半,此刻穴道一解,便挺身坐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一看,但觉五个人十道目光充满关怀的,齐齐投向自己,挺身站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忽听管叔叔道:“云姑娘,你先运运气,看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薛寒云如言略一运气,只觉气血流畅,百脉舒适,当下说道:“叔叔不用担心,云儿完全好啦!”

    无我大师扫掠了几人,忽的眉峰微皱,肃容说道:“薛姑娘既已复元,贫僧有一愚见,不知诸位是否赞同?”

    大家见他说的神色庄重,不由同声答道:“大师既有高见,我等唯命是从!”

    无我大师道:“敌方实力虽然强大,但武功杰出者,不过正副教主及北怪三人,合我们眼下几人之力,足可一拼,与其留待日后,不如早作了断”

    癞叫化怪笑一声,接道:“老和尚高见不错,打铁趁热,我们现在就走如何?”

    管云彤道:“既然如此,管某就先行带路了!”

    儒衫飘飘,循着来路,径向耸云岩疾奔而去。

    星河耿耿,银光满天,管云彤等六人,趁着当空月色,翻山过岭,越峰渡涧,奔行了约莫两个更次,已赶到耸云岩下。抬头望去,但见晨星寥落,晓色朦胧,原来这时已是翌日凌晨时分。

    管云彤首先收住脚步,心中暗自想道:“岩上峰下,相距千丈,登峰途中,关卡重重;此刻天刚露晓,视觉模糊,敌人若隐身暗处阻截,那可是防不胜防之事。”

    想到此处,不禁回顾紧随身后的无我大师道:“大师,现下天未大亮,敌暗我明,不知是仍循正路,明着闯关上峰?还是另觅隐径,潜行上岩的好?”

    无我大师略一沉吟,答道:“潜行上峰虽然较为隐密,但我们路径不熟;而且,神蛛教门下弟子众多,正路既没设有明桩,别处也难保不伏暗卡,贫僧之见,还是以明路上峰为宜。”

    说着掉过头来,微询的扫掠了身后的瀛壶钓翁等人一眼,问道:“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薛寒云心切师仇,早已恨不得腋生两翅,飞上岩去,寻敌拼命,为师报仇,听得无我大师之言,立即接口说道:“大师说的不错!”

    忽的一瞥蒲逸凡,接道:“蒲兄弟,我俩先行开路怎样?”

    不待蒲逸凡有所表示,人已娇躯闪动,掠过无我大师,抢到管云彤前面,当先上峰而去。

    蒲逸凡怕她躁进有失,那敢稍事犹豫,当下纵身而起,紧随着她身后而行。

    在六人想像中,岩上前夜为自己一行间的天翻地覆,此刻必然加强戒备,防守森严;上峰途中,一定会遭遇到强烈的阻截和凶狠的拦击,是以无不凝神蓄势,小心翼翼地探索而上,那知登高五百丈,已然到达峰腰,不但未遇拦截,就连一个人影也没发现。

    这一来,不单是涉世未深的蒲、薛二人心中犯疑,使管云彤、癞叫化、瀛壶钓翁、无我大师这四位经多见广的老江湖,也自忐忑不安起来。

    管云彤突然提气轻身,连着几个疾跃,越过薛寒云,右臂一伸,止住几人前进之势,极耳目当前打量了一阵,回过身来,望着无我大师道:“敌人桩卡尽撤,埋伏俱无,大师可看出”

    话犹未了,忽听癞叫化哼了一声,接道:“如果要饭的猜得不错,魔子魔孙们只怕早已逃之夭夭了!”

    他行走江湖数十年,阅历丰富老到,一路上行来未遇拦截,想到自己放火之事,暗忖敌人房屋既毁,此处已无法存身,衡情度理。故有此说。

    薛寒云听得猛然一怔,疑窦丛生,满脸迷惘地望着癞叫化,茫然的说道:“老前辈见识深远,料敌如神,只是其中道理,晚辈好生难解!”

    要知癞叫化前晚放火之时,她已身受重伤,昏迷的不省人事,是以对岩上房屋被毁之事,一点也不知道。

    癞叫化哈哈一笑,正要开口答话,瀛壶钓翁已抢先说道:“齐帮主衡情判断,十分正确,不过敌人机谋诡诈,奸狡巨猾,唯恐万一有诈,我们还是上岩看看的好!”他乃老成持重之人,遇事小心谨慎,虽已觉出癞叫化所料不差,但仍自存有怀疑。

    薛寒云突然冷笑一声,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纵然人去‘楼空’,也得伐木连根,把窝点毁去,免得他去而复返,又据此为害!”

    说完展开身形,抢先向上疾奔。

    管云彤等见她既已抢先前奔,也只好随身跟进,一时但闻衣袂飘风,嗖嗖连响,各自展开脚程,衔尾而上。

    耸云岩突悬峰巅,高达千寻,六人虽然脚力绝佳,沿途也并未受到阻碍,但登峰到达岩上,已是阳光耀眼,日上三竿的午前时分。

    薛寒云止步停身,放眼四望,目光到处,但见断瓦残垣,一片死寂,岩上近百栋新造房屋,已然焚毁殆尽,虽然仍有十数间未曾坍塌,但也烧的焦痕斑斑,破乱不堪,不由怔了一怔,暗道:“什么人有这大本领,在神蛛教重重关卡,紧防严戒之下,跑上岩来,放火烧屋。”

    她本极端聪颖之人,目睹当前情景,想起癞叫化适才推断之言,立时恍然大悟,当下转身回头,目注癞叫化问道:“这把火可是齐老前辈放的么?”

    癞叫化似是觉着他这把火放的十分高明,感到非常光彩,闻言高兴的打了两声哈哈,故意反问说道:“怎么?要饭的这把火放错了?”

    薛寒云道:“没错,没错!”

    忽的冷然一笑,接道:“老前辈要不放火烧屋,敌人怎会跑掉?此后天地辽阔,江湖浩渺,教晚辈一个孤身弱女,到那里去寻敌报仇,代师雪恨?”

    她满腔仇火,理智失常,是以说起话来,也是翻来覆去,前后矛盾;此刻一见房屋真的被毁,却又而怪癞叫化作的不对。

    此等之言,在她则因仇念塞胸,出言偏激;可是别人听到耳里,却是觉得她有些强词夺理,断章取义,管云彤不由肩头一皱,叱道:“要不是齐帮主及时放火,我们只怕早已丧生此地,阴世作鬼;云姑娘,我们感谢尚且不及,你怎么可以”

    忽然想到她师父临行留言,自己定会善待于她,此刻她既在悲忿头上,再也不好出言相责,倏而住口。

    癞叫化不以为意的呵呵一笑,接道:“管兄,云姑娘说的不错,要不是癞叫化赶来放火,烧的他们无法安身,几个魔头绝不会甘心遁走!”

    话到此处,突然顿住,神光凝注在薛寒云脸上,又道:“薛姑娘,你别着急,要饭的手上虽然差劲,但脚下可什么地方都到过,不是要饭的在你面前夸大话,只要我两条腿肯跑,敌人不论躲到那里,半年之内,我保证可以把他们找到!”

    薛寒云不过是心切师仇,一时情激冲动,不逞思考,脱口而出,适才经管云彤一言道破,立党失言心惭,此刻再听癞叫化这么一说,更自惶愧不安,当下欠身为礼,歉然说道:“老前辈不责失言之过,晚辈已自汗颜心愧”

    她话犹未了,忽闻鸟羽划空,接着一团黑影,带着劲疾风声,破空而下!六人同时一惊,各自后退一步。

    齐目瞧去,只见一只大如飞鹏,红睛钩嘴的枭鸟,降落在身前一丈开外,昂头展翼的向几人走来。

    那枭鸟似是懂得人性吱喳一声怪叫,钩嘴一张,吐出一个纸团。

    无我大师距离最近,俯身拾起纸团,大家围拢打开一看,只见一张四寸见方的白纸上,写着几行小字,写的是:“小南海风流云散,耸云岩兵消瓦解,前账须清,后债必讨,今秋八月十五,苗山‘亡命谷’中候教。”

    署名是一把剪刀,一个蛛网,及上官池手启。

    就这么小小一张白纸,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说明了三三大会成空的真象,也证实了癞叫化判断正确,揣测没错!

    薛寒云一心想着为师报仇,早已心急如焚,此刻一见枭鸟传笺的纸上所言,不由仇火高烧,心神激荡,当下杏目一转,望着管云彤说道:“管叔叔,‘亡命谷’远在贵州‘耸云岩’位处浙南,两地相距,何止数千里,敌人脚程再快,此刻只怕尚在途中,我们现在追去,也许还能赶得上!”

    癞叫化道:“我们如不设法在中途把几个魔头截住,如等他们到了苗山,再要除去就很难了!”

    这时,那自上岩后就一直默无一语的无我大师,突然口宣佛号,力持异议,神情庄肃的说道:“敌人已去多时,此刻怕不在数百里以外,慢说追赶不上,就是追上了,单凭我们眼下几人之力,也不啻羊入虎口,贫僧以为不可!”

    话到此处,突然一顿,双目凝神,扫惊了薛寒云和癞叫化一眼,接道:“两位可曾想到眼前枭鸟,是受何人支使,飞来传书给我们的么?”

    薛寒云道:“此袅既能传递书信,必是经过一番训练的通灵之物,七绝庄虽然高人不少,但也难得调理几只出来,如果晚辈想的不错,此鸟当是他们庄主专一用来送递书信,传递令谕的随身灵物,如此,自然是受庄主支使来的了?”

    无我大师忽然放下庄严肃穆的神色,微笑说道:“薛姑娘慧质兰心,猜的一点不错,老衲所以与两位意见相反,其原因也就在此。”

    他微微一顿后,又道:

    “此鸟既是七绝庄庄主随身灵物,他此时此地传书飞来,想必与神蛛教及北怪已然会合,以我们六人之能,搏斗神蛛教正副教主及上官老怪,已无十分把握,若再加上七绝庄的强大实力,那可是以卵击石,凶多吉少之事;既然明知无望胜人,我们又何必轻身犯险呢?是以贫僧对两位所提意见,实在不敢苟同!”

    他这番坦陈利害的话语,说得情理兼具,入木三分,只听的眼下五人,无不肃然起敬,感佩油生!只觉这位威望并重,受武林千万同道数崇的少林方丈,实是超人一等,与从不同。

    管云彤望着他手中的纸笺,怔怔地出了一会神,问道:“中秋之会,关系中原武林一场劫运,不知大师对此事有何打算?”

    说完双目凝视在他脸上,等待答复。

    无我大师扫掠了众人一眼,黯然歉道:“敌方主脑人物,个个武功奇高,单打独斗,我们无人能敌,情势如此,还有什么好打算的?”

    他虽然言未尽意,但却倏而住口,接着又是一声慨叹!

    忽听那枭鸟吱喳几声怪叫,转眼望去,那枭鸟已冲霄而起,腾飞三丈多高。但却不知为什么一味的在几个人的头上环绕翱翔,盘旋不去。

    无我大师心中一动,暗道:“此鸟盘旋不去,莫非是我们没给回批,它不好交差复命么?”

    心中念头转动,立时俯身探臂,从地上拾起一截小指大小的焦屑,当下默运真力,就在手中纸笺的反面写了“来示已悉,届时赴约”八个大字,随手一甩,直向盘空的枭鸟飞去。

    老和尚功力深厚,虽是一片薄纸,但随手一甩,仍自势劲力疾,带着轻微的啸风之声。

    那枭鸟一见纸片飞到,似是非常高兴的几声怪叫,钩嘴张开之间,衔住老和尚甩出纸笺,但见两翼闪动,振翼向西飞去,刹那间已没入云层,消失不见。

    瀛壶钓翁自上岩后,一直默然无语,此刻却忽有所触的叹息一声,无限感慰的说道:“能把一只扁毛畜牲,训练得这般灵巧,看来那七绝庄庄主,定是一位才华绝世的奇人了!”

    口中虽在说话,两眼却露出迷惑的神光,望着无我大师,似在探询这位见闻广博老和尚,知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人物?

    无我大师皱眉沉吟了一阵,似也不知对方是何许人物,望着瀛壶钓翁的迷惑神色,不禁黯然一叹

    忽听癞叫化怪声怪气的说道:“明年中秋,到了苗山还怕见不着么?两位眼下何必徒费神思,想他作甚?倒是我们对几个魔头的邀约,可得好好计划一下,免得临时手忙脚乱。”

    无我大师缓缓扫了众人一眼,肃容说道:“齐帮主说的不错,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管云彤道:“中秋约期,距今尚有五月光景,眼下我们不如各回居处,料理一下私事,之后再由大师发出请柬,决定时间。地点,集合天下英雄,共谋对策!”

    无我大师合掌说道:“管施主卓见,贫僧亦有同感!”

    说着神目流光,掠瞥了几人一眼,大家均是默然无语,顿了一顿后接道:“既然如此,那贫僧就先走一步了!”缓缓转过身子,下岩而去。

    瀛壶钓翁望着老和尚转身而去的背影,心中泛起无限的感慨,暗想自己数十年隐身海上,啸傲山水,浪迹烟波,与世无争,与人无忤,是何等的悠游自在?想不到此番为了老友蓬壶禅师遭人杀害,同方壶渔隐联袂重涉江湖,原期只为老友雪仇,便回返故居,终老海上,再也不覆尘事;那知造化弄人,事与愿违,仇迹尚未觅得,方壶渔隐又丧生在耸云岩上,自己虽然幸免劫难,但也是死里逃生,两世为人。

    三仙去二,顾影自怜,望着眼前的断瓦残垣,不禁老怀弥悲,但感莽莽江湖,今后行止难定,不知是转回海上,永避尘事?还是继续天涯索仇,为友雪恨?一时思绪如潮,纷至杳来,他虽是修为精深,定力坚强之人,至此也觉着前途茫茫,不知何去何从。

    管云彤目光如电,眼见瀛壶钓翁感伤、茫然的神情,已然瞧出他此刻心境,当下略一沉吟,叹道:“人生饮啄,命由前定,是福求不得,是祸躲不过。既往之事,暂时不想也罢!”

    他微一停顿后,已先瞥在瀛壶钓翁脸上,接道:“为友报仇彼此同病,钓翁如不嫌弃,同管某一道转回蜗居,稍事盘桓之后,你我结伴索仇如何?”

    瀛壶钓翁道:“能附管兄骥尾,老朽求之不得!”

    管云彤看了癞叫化一眼,问道:“不知齐帮主今后行止怎样?”

    癞叫化忽然抬起头来,仰望着无际苍穹,似在思索一件难事,又像在考虑一个问题,沉吟了半晌之后,才无可奈何说道:“要饭的还有几样心事未了,不便与诸位同行。”

    话到此处,满布污垢的脏脸上,忽然掠起一片期待之神色,又道:“要饭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管兄能不能答应?”

    管云彤哈哈一笑,朗声答道:“齐帮主何等豪放,怎么忽然变的拘谨起来,你我以前虽无交情,但此番总算共过患难,有事尽管吩咐,只要管某力之所及,无不当面承应!”

    癞叫化看了蒲逸凡一眼,说道:“我想趁中秋前这段时间,带小娃儿到江湖上历练历练!”

    管云彤看了蒲逸凡,微笑说道:“蒲贤侄武功已有很好的成就,缺少的就是阅历经验,齐帮主要带他增长见识,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管某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岂能横加阻挠?”

    他话犹未了,薛寒云忽然妙目流波,深深的瞥了蒲逸凡一眼,望着癞叫化请求的说道:“老前辈既有兴带蒲兄弟历练江湖,可否让晚辈随同一道,也跟着见见世面,长些见闻?”

    癞叫化听的眉头一皱,面露难色,默然答不上话来。

    薛寒云何等聪明,一见癞叫化这般神情,已知他不愿携带自己,当下妙目连转,已自打好主意,说道:“老前辈既然怕麻烦,晚辈也不好勉强,不过各走各的路,你们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这总可以吧!”

    癞叫化暗道:“这女娃儿天性骄横,口中说得出,就可以做得到,若让她跟在后面行走,那可是大为麻烦之事,我得想个法子使她知难而退才好。”

    他乃机智灵快之人,心中略一忖思,已自想好设词,当下说道:“薛姑娘,非是要饭的不肯带你,实在是有许多地方不方便。譬如说吧,我长的满头癞痢,一脸污垢,穿的破破乱乱,又臭又脏,人家看了就讨厌。”

    说着用手指了指蒲逸凡道:“就这小娃儿,我还得替他改头换面,装扮一番,使他为成个要饭的样子,才可不受拘束,跟我一道行走”

    说到此处,两眼忽射精光,逼视在薛寒云脸上,接道:“薛姑娘,你是聪明人,不须要饭的讲,你也想得到,我们两个要饭的花子,带着你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看起来不伦不类,那算什么?而且,干我们这一行的,生来就是苦命,既不能下酒楼,也不能进饭馆,住宿落店,那更是办不到;吃的是残茶剩饭,睡的更是破漏不堪,你纵吃得下这种苦头,我也不能让你跟我们风餐露宿,因此对薛姑娘所请,要饭的实在不好答应!”

    他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事实确确,只听得薛寒云虽然明知他是设词拒绝自己,但一时间却又无话反驳。

    管云彤早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她并非真的跟癞叫化去历练江湖,而是对蒲逸凡情有所钟,依依难舍,但此等儿女之情,自己身为长辈,却也不好点破,癞叫化话一说完,立即接口说道:“云姑娘,齐帮主所说,全是肺腑之言,你要跟他们去,休说齐帮主感到为难,就是我这作叔叔的也放心不下,再说,叔叔既已重入江湖,再也难以抽身,你既有心历练,此后跟着叔叔一道,还怕没机会么?”

    薛寒云心中虽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经两人这么一说,却再也不好坚持,当下情意脉脉的投了蒲逸凡一瞥,无可奈何地说道:“齐老前辈既然讨厌我,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癞叫化似是怕再等下去,又会发生变故似的,她话刚落口,立时以目示意,看了蒲逸凡一眼道:“小娃儿有事赶快交待,没事我们就走啦!”

    蒲逸凡略一沉吟,忽然取下腰悬“孤剑”双手捧着递到管云彤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麻烦师叔,请代小侄保管”

    管云彤双眉微皱,接口说道:“以贤侄一身功力而论,折枝为剑,徒手却敌,已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江湖风险,很难预料,若一旦遇上功力相等,或是修为较深的对手,有些宝刃在握,不论声势威力,总要强出很多,贤侄还是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吧!”

    蒲逸凡摇了摇头,正容说道:“小侄接受此剑之时,对寇老前辈曾有誓诺,除了搏杀北怪外,绝不用来对付别人。

    据小侄推断,上官老怪此次撤往苗山,不到中秋大会,可能不会再出江湖,带在身边无用。

    而且,小侄此番与齐老前辈结伴而行,还须改装易容,带着惹人生疑,是以麻烦师叔,代小侄暂时保管,中秋大会之时”

    癞叫化似已等的不耐烦了,未容蒲逸凡把话说完,插嘴截住话锋,向管云彤拱手说道:“管兄放心,凭小娃儿一身武功,加上要饭的半辈子所见所闻,纵然遇上绝顶高手,谅也没有多大危险,小娃儿既然觉着携带不便,管兄就暂时代他保管几天吧!”

    说着话头一转,对瀛壶钓翁、薛寒云招呼道:“要饭的带着小娃儿,可要先走一步了!”

    也不待众人答话,径自转身跨步,下岩而去。

    管云彤接过宝剑,笑道:“齐帮主已下岩而去,贤侄快走吧!”

    蒲逸凡对管云彤、瀛壶钓翁抱拳躬身,又转头对薛寒云施了一礼,低声说道:“姊姊,倩妹年青不懂事,此番回家后,尚望多教导,姊姊,咱们再见啦!”

    说毕转过身子,大踏步向岩下追去。

    薛寒云嘴角间浮现着一丝凄苦的笑意,她似乎没有听到蒲逸凡讲的什么?神情木然,呆呆住立。既未还礼,也未答话,她心中正在思解着一件难题:她自疗伤之后,觉着此身已属蒲逸凡有,非彼不侍;但一想到天真纯洁的李兰倩,却又不忍心夺她所爱,情感和理智,交织成无比的痛苦。

    足足过了一盏热茶时间,蒲逸凡和癞叫化,早已去的踪影不见,他犹自望着岩下怔怔出神,直到管云彤见她痴痴呆呆的神情,说了一声:“云姑娘,咱们也该走了!”

    她才像刚从梦中醒来一般,眨了几下眼睛,滚落两行泪水,跟在管叔叔身后,下岩而去。

    且说癞叫化下得岩来,他仿佛有什么急事似的,一声不响,头也不回,对蒲逸凡紧随身后,恍如未觉一般,只顾自个自地放开脚程,翻山过岭,纵跃如飞的一味向前疾奔。

    大约奔行了几个多时辰,越过四五座山峰,这时已来到一条溪流旁边。癞叫化收住脚步,停下身来,伏在溪边咕咕嘟嘟喝了几大口水,站起来长长吁了两口气,回顾身后的蒲逸凡问道:“小娃儿,出了山区之后,你想先到什么地方?”

    蒲逸凡听得怔了一怔,暗道:“你这人倒真是怪得可以,你要带我历练江湖,自然是你走那里,我跟那里,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癞叫化忽然长叹一声,感慨的说道:“要饭的数十年天涯飘泊,半辈子风尘流浪,披星戴月,沐雨栉风,忍饥挨饿,早已厌倦江湖,可是”

    他虽然言未尽意,但却倏而住口,接着脸色一沉,两眼逼视蒲逸凡瞧了一阵,问道:“小娃儿,你以为我真的是带你去江湖上历练么?”

    此话问的大是突然,只听得蒲逸凡莫名其妙,目定口呆,乍然答不上话来。但他究竟是聪明之人,一时虽然猜不透他问话的动机,但却知他必有用意,当下恭声说道:“晚辈愚鲁,难解老前辈话中含意,敬请明言相告,以开茅塞!”

    说完面露期冀,等待答复。

    癞叫化黯然一叹,另起话题道:“要饭的数十年江湖闯荡,黑白两道的朋友不少,但能与我肝胆相照,癖味相投的,却是只有一人,可惜此人已遭仇家所害,我又无能为他报仇!唉”

    话到此处,一叹而住,神情间流露着深深的感怀,也泛现出无比的痛苦。

    蒲逸凡剑眉轩动,朗声说道:“不知老前辈那位朋友是谁?被何人所害?晚辈虽然年青技薄,甚愿为老前辈一试镝锋!”

    癞叫化突然仰脸一阵长笑,笑声凄厉刺耳,听得出笑声中充了悲忿和恨怒,笑罢黯然说道:“要饭的那位朋友,就是你那先师!”

    此话一出,蒲逸凡有如重锤击胸一般,心神巨震,热血沸腾,双眼射出愤怒的火焰,瞪着癞叫化道:“既知谋害我师父的仇人是谁,何不明言相告,却要这样转弯抹角,这算为的是那

    他此刻精神震荡过巨,理智失常,出言无状,但说了几句,心情略一平息,猛然觉出自己一个后生晚辈,怎么可以在对自己思德深重的前辈面前,这般放肆胡言,赶忙住口。

    癞叫化激动的心情,早随适才一声长笑,平静下来,闻言不但不以为什,反而满怀愧疚的说道:“小娃儿,怎不说下去,你怕要饭的怪你么?”

    蒲逸凡满脸惶愧,默然无语。

    癞叫化凄然叹道:“我本想告诉你仇家是谁,但却不敢说出来,可是放在心里,又如骨鲠喉头,不吐不快,唉,这就教要饭的有些作难了!”

    蒲逸凡极端聪明,听他说话的语气,已知自己适才冲动失常,致令他虽然明知仇人是谁,但却怕自己一时克制不住,有所失误,意有及此,愧然问道:“老前辈可是怕说出了仇人是谁,晚辈心切师仇,一时忍耐不住,不但不能报仇,反而坏了事情么?”

    癞叫化道:“以你刚才的情形看来,要饭的实在放心不下!”

    蒲逸凡暗道:“此刻他心存顾忌不说,追问只怕也是无用,反正今后跟他作伴,有的是时间、机会,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他心中这么一想,顿觉心平气和,当下一正面容,正待开口说话,癞叫化已叹声说道:“非是要饭的不告诉你,实是我对杀害你那师父的仇家,目前尚未得到证据,虽然我自信猜的不错,但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随便妄动不得”

    他略一停顿之后,又道:“皆因那人不但武功奇高,而且声誉颇隆,当今中原道上,稍有名望之士,无不与他交好;我们势微力薄,孤掌难鸣,一个弄的不好,非但报不了仇,只怕今后江湖虽大,连我们立足之地也没有了!”

    蒲逸凡早知此时追问无用,闻言接口说道:“既然如此,老前辈暂时不说也好。”

    癞叫化抬头看看天色,只见日影西斜,已是午后时分,忽然叹了口气,再也不说什么,拔步向东奔去。

    蒲逸凡跟着他一面奔行,一面打量形势,但见越往前走,山势越低。敢情他是要趁天黑之前,赶出山区。

    两人奔出山区,已是傍晚时分。

    癞叫化对此处地形,似是颇为熟悉,出得山口,住足略一打量,暮色苍茫中,但见一片荒凉,自言自语的道:“此处既无镇甸,也无农家,看来又只好到那山神庙里去过夜了!”

    说毕顺着山脚,向右面一条小径走去。

    约莫又走了数盏热茶工夫,已来到一处山麓,癞叫化收住脚步,指着面前的山麓,道:“你先进庙去,我等会再来!”

    话落人却,一闪而逝。

    蒲逸凡凝目望去,昏暗的夜色中,果见山麓中隐隐有座小庙,不禁暗声赞道:“这位老前辈倒真是久走江湖,历遍天下,就连这荒野山中有座小庙,也能熟记不爽,看来对各处的名胜古迹,山水风光,亦必知道得十分清楚,此次有幸跟他结伴江湖,可得好好的游历一番。”

    暗赞声中,人已不知不觉走到小庙前面,但见庙门半掩半开。

    推门而入,借着火摺亮光,四下略一打量,只见这庙外看虽然不大,但内面却是分为两间,里面神龛上供着一尊观音大士,外间则是烧化香火之处,当下点燃案头油灯,面门而立,静等癞叫化返来。

    就在他心神恍惚,幻念迭起之际,忽闻衣袂带风,眼前人影一闪,癞叫化已左手提着竹蓝,右手拿着一个包裹,站在他的面前。

    癞叫化目光锐利,阅历丰富,一见他这等神不守舍的神情,不由眉头一皱,暗道:这小娃儿又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沉声喝道:“小娃儿胡思乱想些什么?”

    这一声沉喝,宛如晨钟幕鼓,又似梵音禅唱,只听得蒲逸凡纷乱的神思,突然一清,当下挺身站起,讪讪的说道:“晚辈,晚辈

    癞叫化怪笑一声,道:“别说啦,是不是觉得累了,想运功调息一下,而一下子心神难静,又想起一些疑难之事来了?”

    蒲逸凡本就感到老大不是意思,此刻再经他一言道破,更觉脸热心跳,惭惶不安,癞叫化却又哈哈笑道:“小娃儿,别胡思乱想啦,坐下来吃吧!”

    放下竹蓝、包裹,席地而坐,蒲逸凡低头一看,不禁微微一怔,暗道:“这位老前辈倒真是神通广大,在此等荒山下,居然一下子弄来这许多酒食。”

    原来竹篮之中,装着两只卤鸡,几斤烧腊,四个大饼之外,还有一葫芦酒,此等荒山野地,既无镇甸,也没人家,癞叫化一下子不知从那里弄来这许多食物,年青识浅的蒲逸凡看了,那得不惊奇,那得不发呆?

    癞叫化举起酒葫芦,咕嘟嘟喝了两口,笑道:“小娃儿,你呆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吃,等下要饭的吃光了,可得饿肚子哩!”

    蒲逸凡两日来滴水未进,颗粒未沾,早已饥肠辘辘,空腹难耐,此刻美食当前,再经癞叫化这么一催,便也席地坐下,拿了一个大饼,挟起一块烧腊,毫不客气的大吃大嚼起来。

    两人匆匆吃罢,癞叫化指着地上的包裹道:“打开包裹,把衣服换上,穿好了我们好赶路!”

    蒲逸凡听得怔了一怔,问道:“老前辈不是要在这庙里过夜么?怎地”

    癞叫化忽然一沉脸色,接道:“教你换装你就换装得啦,那来这许多废话!”

    蒲逸凡早已摸透他的癖性,知道这位风尘奇丐,有时虽然嘻嘻哈哈,一下又会坚眉瞪眼,但却一言一行,绝不轻率从事,眼下见他催着自己换装,想必定有要事,当下再也不说什么?发言把包裹打开。

    低头一看,只见包裹中,除一双半新半旧的麻质草鞋外,还有一件破破乱乱的灰布长袍,和一条污脏不堪的头巾。

    癞叫化待他换妥后,瞪着一双薰薰的醉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阵,似是大为高兴,纵声笑道:“要饭的江湖闯,大半生岁月是独来独往,想不到在人土之前,还有你这小要饭来跟我作伴”

    话未说完,人已出庙而去。

    两人奔行了数盏热茶时间,到了一座高大的庄院外面停下,癞叫化拉了蒲逸凡一把,隐入暗处,低声说道:“此庄主人武功奇高,手下能人很多,待会我们进庄之后,可能会被人发觉,如果自觉难以隐藏之时,不妨打着我的招牌,堂堂正正的现身出去,随意应变支吾一下,千万别和人动手,要饭的自会来接应你。”

    蒲逸凡一提真气,纵上墙头,但见一片漆黑,癞叫化人踪已无。

    他纵目打量一下四周景物,腾身向院内跃去。

    这座高大的庄院之中,除了房层衔接,楼阁耸立之外都是高大的杨柳,阴气森森,不见一点灯火。

    蒲逸凡对这等夜人人宅之事,除了缺少经验之外,心理上还甚感愧疚和不安,他隐身在一株大杨树下,呆了半晌,不知何去何从。

    深夜的微风,吹拂着树上的枝叶,阵阵沙沙响动,更增加了这座荒凉庄院的阴森气氛,蒲逸凡呆呆站了许久,突然想道:“齐老前辈既然带我到这里来,一定是打探要紧事情,我如老是呆在树下,只怕待到明天,也是毫无所得,何不四处去打探一下。”

    此念一动,立时暗中调匀真气,施展“拔步登空”的身法,一口气穿过了一座四五丈宽的院落,飞落在屋面之上。

    低头看去,各室门窗紧闭,毫无有人迹象,心中不觉大为生疑,暗道:“此等情景,那似有人居住,不知齐老前辈,带我到这来打探什么?”

    但转念又想到癞叫化适才交待自己的一番话语,忖道:这庄院房屋频多,此处没有人居住,大概别处有也说不定,心念一动,立时纵身跃起,又越过一重院落,到了一处满枝花木,修饰得颇为整洁雅致的小跨院。

    在他想来,这小跨院既然满植花木,而且修饰得这般雅洁,一定住的有人,自己只要凝神瞧看或倾耳听一下,必然有所发现,那知过去了两盏热茶功夫,仍是毫无动静,一片死寂。

    放眼望去,但见夜色茫茫,四野不见人踪,却使人更觉这森森庄院中的恐怖。

    忽然瞥见数丈外一条人影,疾如流矢划空,一闪而逝。

    他正党难以自处的当儿,见了这条人影,那里还肯放过,不觉猛提一口真气,立时疾追过去。

    他自修”七五玄功”之后,功力与日俱增,这一跃,直飞出二丈七八尺高,悬空施展“八步赶蝉”身法,连越过两三重屋面,落到一株大杨树上。

    手抓树皮,微一借力,人又向前飞出一丈四五尺远,落在屋面之上。

    他心中急于追上那逝去的人影,施展全力赶来,脚落屋面抬头望去,但见星光兴烁,那里还有人影。忽听蹬然微响,似是有人落在地上。

    蒲逸凡很快地转过头去,只见右面屋檐下,窗口伏着一条人影,当下一提气,斜跃而下。

    他这时早已被阴森恐怖的气氛,憋的满腔气恼,只想早些找着一个人,探询一下这庄院中的情形,一见那倚伏在窗下的人影,也不考虑,立时疾跃而下,脚落实地,振腕一指向那人腋下点去。

    那人不知是发觉了身后有人施袭,还是碰巧有事进屋,就在他落地出手的同时,竟然推窗而入,恰好避过他点到的一指。

    蒲逸凡一指点空,戒意立起,想起适才进庄时癞叫化叮嘱之言,不由深海自己莽撞,赶忙蹲下身子,静以待变。

    时间在静寂中过去半晌工夫,他脑际突然掠起一个念头,暗暗忖道:这人深更半夜,毫无忌惮的穿窗进屋,想必是庄中之人,我何不推窗瞧瞧?当下缓缓站起身子,紧贴窗壁,用舌尖舔破窗纸,双眼向里瞧去。

    这间房子约四丈见方大小,中间挂着一幅帷慢,隔成里外两间,昏黄的灯光下,帷幔上印着两个人影,一个修伟,一个纤巧,似是男女两人,但因为被帷幔遮住,辨不出面貌。

    半晌之后,忽听一个宛转似是女人的声音道:“事到如今,你还犹豫什么?”

    话声甫落,接着响起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口音,道:“你别这样催逼,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

    两人对答话声,只听得蒲逸凡微微一震,暗道:“这两人声音好熟啊”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那里听过。

    但闻那女人轻哼一声,似是不耐烦的说道:“难道你考虑了这久,还没有想通?”

    那苍老的口音忽然叹息一声,道:“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得到人家谅解么?”

    那女的毫不犹豫的答道:“但求生前心安,死后何必要人谅解?”

    蒲逸凡隐伏窗口,视线遭帷遮住,虽然清楚的听到两人谈话,但却无法认出两人的面貌,一时忽动奇心,暗道:“这两人各执一词,一时只怕难以听到结果,我何不穿窗进去,拨开帷幔瞧瞧?”

    他乃是年青冲动之人,心中想到就做,手推窗棂,探身而进,但就在此时,忽觉衣角被人拉了一下,不禁心神一凛,转头看去,只见癞叫化蹲在身边,不觉脸上一热,赶忙蹲下身来。

    忽听那苍老的口音,语气坚定的说道:“我想来想去,与其悬崖勒马,得不到人家的谅解,还是只有将错就错,也许可以”

    那女人未等说完,立即截口说道:“你以为这样做法就可以保得住性命么?”

    那苍老的口音答道:“事到如今,骑虎难下,现下情势如此,那能顾得许多?”

    他似是言未尽意,不等对方开口,接着又道:“再说,属下七位院主,无一不是身负绝学的草莽奇士,收服因很困难,要遣散也非易事;上次三三大会,我们临阵撤去,已引起不少烦言,现下若为了我俩一己之私,无缘无故的把他们遣散,只怕他们不会俯首听命吧!”

    那女人不以为然的说道:“当初你能收服他们,如今我就不信你无法把他们遣散,说来说去,无非是你自己不愿意罢了。老实告诉你,前夜在耸云岩上,我已亲眼见过北岳门下那小娃儿的武功,以上官老怪,同神蛛正副教主那等高绝的身手也无法将他截住;若凭咱们庄中几人的艺业与之对抗,无异白白送死!”

    说到此处,忽然幽幽一叹,接道:“还是听我的悬岩勒马,及早遣散庄众,我俩相偕同上嵩山求无我大师出面,以你过去同他的交情,再加上我这次救过他的危难,老禅师慈悲为怀,断无不设法成全你我之理只要有他出面,事情就好办了!”

    这番话语,只听得窗外两人同时一震,蒲逸凡暗暗忖道:“听她说话的口气,这女人定是那位救管师叔等出险,之后指引按图索骥,并替云姊姊服药的老婆婆无疑;听那男人口称属下‘七位院主’,想必是七绝庄中的领袖人物,只不知。”

    正自忖思间,耳际又响起那苍老的口音道:“你人倒说的容易,老和尚与我交情不错,你也对他施过救难之恩,但如他知道了你我二十年前那桩天人共愤的错事,只怕他宁可负情撇恩,也不会为我们挺身出面,退一步说,就算他肯替我们转圆说项,你想管老二会答应吗?再说。”

    那女人似不愿他讲下去,截断话头沉声说道:“好啦,别再说啦,不过我要提醒你,此番神蛛教远自西域来到中原,上官老怪再次出现江湖,各存野心,俱怀诡谋,旨在横扫中原,称霸天下;目前所以同你联手合力,无非是委屈求全,想利用利用你而已”

    忽听一声哈哈朗笑,打断她的话锋,接着响起那苍老的口音道:“你可是怕中秋大会,我们得手之后,他们反过来对付我?哈哈!你以为这点我没想到么?”

    那女人哈哈地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及早回头?还要一意孤行,多造杀孽?到时害的别人枉送性命,自己还是难以保全?”

    那老者似是早有成竹,闻言纵声笑道:“凭武功,我自知难及他们三人,但说到心机谋略,只怕他们三人谁也赶不上我”

    他微微一顿后,缓缓的接道:“就是为了防备他们三人事后反脸,所以我前天才临时变卦,叫琦儿带他们前往苗山,我则留在此地,另行策划;只要这次我们能把那东西取到手,趁这数月时日,参造几项绝艺,到时上官等几个魔头,即便不与我反脸,我也不能容他们哩!”

    他似是非常得意,说完又哈哈大笑。

    那女人忽然冷笑一声,斥道:“到了今天,你还在做这等望梅止渴的美梦,你能从人家手中把东西取过来?你这不是在自我陶醉么?”

    那老者似是颇有信心,但却又不愿与她争辩的哈哈笑道:“现下我们不用争辩,到时事实是最好的答复,你这几天两头奔跑,劳心费神,也该休息了;现在我得去同齐院主商量一下,明早好动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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