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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掌齐胫而拆,人也倒在地下。
钱冰不由呆了,他定了定神,只见那少年双目紧闭,已是气息断了。他很天真的想到在客舍中听镖师所说的话,撬开那少年齿关,灌了几滴灵芝液,编了好半天,却是毫无影响。
林风愈疾,黑暗中枝叶横飞,钱冰手扶着那少年的尸体,终于愈来愈冷,忽然风声中传来“巧妹”的呼唤:“大哥,你快快回来哟!”
钱冰如梦惊醒,他活了这大年龄,这才第一次见到死人,死者却又在自己怀中,偏偏又长得和自己那么相象,真足够使他六神无主的了。
他沉吟一会,将那少年尸身藏在石后,依言向巧妹存身之处走去,走不多远,便见一棵大树下,张着一个小小帐幕,幕中闪闪着油灯的昏光。
钱冰在帐幕之前站了一会,里面“巧妹”又在呻吟,钱冰忍不下心,掀开帐门,硬着头皮冲了进去,只听见巧妹似梦呓般的声音道:“大哥,你到那去了?你你忍心不让我见最后一面么?”
钱冰在灯光下,只见一个年青少妇昏昏沉沉睡在树叶铺好的榻上,她虽在病中,但天生玉容花貌,美而且艳,不见憔悴,真瞧得人眼花目弦。
钱冰瞧着瞧着,眼睛再也移不开,他天性潇洒,那里是好色之徒?但那少妇实在生得太美,简直就是集天下美好容颜于一身,钱冰想到昔人“硕人篇”中,赞美卫公之妻“巧笑情兮,美目盼兮”真觉得加诸这少妇身上实在恰当不过,心中竟起了一个怪念头,希望那少妇张开秀目笑一笑。
“巧妹”呻吟半天,又昏了过去,钱冰再不犹豫,扶起“巧妹”将整整一玉瓶灵芝液都灌了下去,他手挽巧妹瘦肩,但却柔若无骨,鼻端一阵阵香风袭袭,竟分不出是灵芝的清香,还是那巧妹身上郁香。
他心中胡思乱想,从来没有如此乱过,过了半晌,只觉那巧妹气息渐渐平稳,沉沉睡去,心中一安,轻轻把她安放榻上。
他心想救人到底,便守在帐中看“巧妹”病况变化,过了两个时辰“巧妹”仍是昏然不醒,钱冰心中发急,要想推醒她,却见她睡态安详,此刻艳光微敛,竟象天仙一般美好。
他无聊地在帐中走到帐外,又从帐外走到帐中,只见那树叶铺成的床榻竟是做得非常仔细,最底下铺的是软草,草上再铺一层嫩叶。上一层是干叶,最上再铺上一层垫毡,榻边切得整整齐齐,不见一根乱枝杂草,那点苍少年重伤之下,还能如此细心替妻子布置休养之所,此人之沉着,对妻子的凝爱,真是世间少有的人。
直到长夜将雨,那“巧妹”才悠悠醒来,她双目睁开瞧着钱冰道:“大哥,我作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钱冰漫声道:“是么?”
巧妹见他反应冷淡,睁大眼睛满是迷惑之色,钱冰瞧了一眼,只觉她此时容颜如西子湖畔,蒙蒙烟雨,妩媚之处,真令人心底领受,又怕美景无常,不敢久看。
巧妹又道:“大哥,你要听我梦中的故事?”钱冰点点头,巧妹道:“我梦见我们两个人在一条长路上走,从早到晚不停的走着走着,总走不到头,那恶山恶水,险阻重重,好象就在眼前一般,大哥,有你在身旁,我虽走得很累很累了,但心中并不害怕”
钱冰听得怔怔出神,巧妹又道:“那路实在太远了,我们从没有走过,路上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也记不清楚啦,后来,后来走过一条独木桥,你先走过,我才走到一半,那桥忽然从中而断,下面是万丈悬崖,我又没本事凭空跃过,大哥,天又黑了,你却一个人向前走我心里这才害怕,一急之下,用力一跳,真象腾云驾雾一般,好容易脚落实了,却再也找不着你,我一急便醒了。”钱冰心中一阵惨然忖道:“难道这梦便是凶兆?巧妹,巧妹,你是永远找不到你大哥了。”
于是钱冰默然,巧妹道:“大哥,你怎会离开我一个人走,哟,奇怪,我心怎么不痛了?”
钱冰道:“巧妹,你已服了灵芝液,药到病除了。”
巧妹又惊又喜,她知自己这多情夫婿,从来不会骗自己,但忍不住又问一句道:“大哥。是真的么?”
钱冰点点头,忽然身上一紧,巧妹张开双手,紧紧的抱住他,伏在他怀中哭泣起来。
哭了很久,直到早上的天光已透进帐幕,巧妹才收泪了,钱冰胸前衣襟湿了一大片,晨风吹过,触体生寒。
巧妹十分抱歉地道:“大哥我真欢喜得傻了,您瞧我们应该欢天喜地,我怎么倒哭了?”
她回悲作喜,颊边新泪未干,可是神色喜气洋洋,明艳耀人,钱冰此时,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忍告诉她真情了。
钱冰想起那点苍少年尸首还在河边,当下说一去河边打水来煮,一个人走到河边,将那少年尸首扛在肩上,心中不住发毛,行到一处高地,便用少年佩剑,挖了一个大洞,将他葬了。
钱冰望着自己一手堆起来的新土堆,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死的人是一死百了,活的人还是生活下去,有一天当巧妹发觉自己是冒牌的,那她还有勇气活么?
想着想着,只觉巧妹大病新愈,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立刻告诉她,只有先搪塞一段日子,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再回到河边打了一罐水,回到帐里,巧妹已着好衣裳,长裙曳地,说不出仪态万千。
巧妹忽道:“大哥,你身上伤好了么?奇怪,你这衣服我从没见过啊!”钱冰一怔,马上流利地道:“巧妹,你服药后一睡便是两天两夜,我那衣服全身都是血,早就忘丢到河里了,又到镇上去做了一套。”
巧妹道:“大哥,你那药从那里找来的?’”
钱冰自小说话从不打诳,这时心想既已扯了一个谎,必须继续圆场,当下装作得意地道:“我真糊涂,我抱你逃跑,顺手便将那瓶灵药塞在你衣袋中,哈哈!最后总算给我想出来了。”
巧妹无限怜惜地道:“大哥,你一定运尽了脑神,真可怜。”
钱冰心想干脆将此事圆得天衣无缝,当下又道:“这药也真灵,巧妹不但你多年心疾治好了,就是我一身外伤,伤口只涂了几滴,第二天便愈好无痕。”
巧妹笑道:“我昏昏沉沉一点点也不知道,大哥,医生说我活不过廿岁,哈!现在不一定啦。”
她也是少年人心性,这时死里逃生,只觉得一身轻松,那生离死别种种悲苦早就掉了。
钱冰心中却暗自发愁:“他夫妻俩人何等情分,她病好狂喜,一时之间,不会注意我冒充,但日子一久,随便一个小动作,她都会发觉有异。”
转念又想道:“我真想得怪,难道我还真的要冒充那点苍少年,作这女子丈夫不成?”
两人吃了于粮,巧妹凝视这神通广大的夫婿,心中洋溢着怜爱,她轻轻抚着钱冰的乱发道:“大哥,我好久没替你梳头了,瞧你头发乱成这个劲儿,真象一山乱柴。”
钱冰下意识用手理理头发,巧妹轻俏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把小梳,先用水将钱冰头发弄湿,细心的梳理起来。
她又说又笑,吐气如兰,钱冰只觉一双又嫩又温暖的手,在颊边摸来摸去,巧妹还不时凑近耳朵柔声说话,他一向潇洒自如,此时也自呐呐了。
巧妹似乎病已痊愈,这是乘梳头,和钱冰笑语话家常,足足梳了半个时辰,头发才算梳好。
钱冰要巧妹休息一日再走,巧妹却吵着说这树林象坟墓一样阴森森,非要立刻动身,钱冰无奈,只有和她一同上路,他怕露出马脚,乘个机会偷偷把那瘦马放掉了,想到为了购这瘦马,去卓大江庄中作苦工,不禁黯然若失。
两人也没说要到什么地方去,巧妹跟着钱冰走,钱冰急于要上武当,便往西走,一路上两人同室,钱冰愈来愈是不安,夜里总是一倒床便装得呼呼入睡,巧妹不但人长得美如天仙,手艺也是极高明,调理几样小菜,真是别具风味,天下无双,偏又温柔款款处处服侍得周到,钱冰从未享过如此好日子,他一天天拖着,一方面是不忍心告诉巧妹,另一面因循惯了,只觉瞒一天是一天,竟有点舍不得离开。
这天走到武当县境,离武当山不远数十里路程,钱冰要到武当去寻天言道长,他想了半天,想出一个法子,对巧妹说上次得罪武当道士,现在自己要亲上武当道歉和解,巧妹因丈夫是为自己求药而得罪武当道士,心中十分歉咎,便要陪钱冰一块上武当山去,钱冰无奈道:“武当掌教天玄道长对崆峒派听说很不友善,你上去只怕要坏事。”
他原是唬巧妹,信口胡说,倒被他说中了,崆峒派一向被中原各大门派视为邪教,不齿与之为伍,巧妹是崆峒派掌门幼女,她自知道其中关键,当下不能坚持,只好道:“那我在那等你?”
钱冰顺口道:“你回家等我哟!”
巧妹很不愿意地道:“那我们又要分别一个月了。大哥,你还有别的事么?”
钱冰点点头说要回巨木山庄一次,巧妹便不说了,他知丈夫为他叛离师门,这实是终生无法补偿之事,一提在此,她便不敢多说一句。
巧妹又着意烧了几样菜,千叮嘱万叮嘱叫钱冰早日归来,抱着钱冰看了很久,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钱冰只觉手足无措,赶忙告别而去,一离开巧妹,狂奔向武当山行,不到两个时辰,武当山已巍然就在目前,钱冰望着高高的山,想起这些天的事,不禁汗流夹背,自己虽以礼相待但如日久长处,只怕会不堪设想。
“我先去办正事,其他的事到时候再说。”
他想到此,心中又自我轻松起来,脚步也踏上了上山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