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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邙山。

    北邙山在河南府之北,距府城仅数里之遥。山多有历代陵寝,山之别名多至不可胜计,芒山,陕山,北山皆其名也。金废主亮因史云“洛阳有事,北邙为必争之会’而改山名为“太平”

    自两晋南北朝以至于唐,发生于北邙之战事,大小不下百十,北邙之名,不可谓不噪矣。山之东北,即为极负盛名之洛阳城。

    时值冬末,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夜,洛阳城被裹在一团银白里。东大街的牡丹阁酒店里坐满了围炉的酒客,炉火熊熊,和店外的银白相映成趣。

    坐在门旁一角的是一个紫裘少年。

    少年生得眉目清秀,鼻如琼瑶,唇若涂朱,英华鉴人。他独自拥着一只红泥盆,盆上横着二根铁箸,盆火烧得箸上锡壶嗤嗤作响。他端着一只细瓷杯,横肘于颔下,怔怔地望着门外,脑海里一片白茫茫,一如店外的银色世界。

    司马玉龙进店已很久了。

    这时候,店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昂然长嘶,一匹喷着团团白气的金黄镖马在店前滴滴溜溜打了一转,然后高拱双蹄,拜得两拜,巍然停住。

    只见黄影一闪,马上飘飘逸逸地跳下一人。

    司马玉龙讶忖道:好俊的身法!

    所谓之惺惺相惜,因为看出来人也是个会家,司马玉龙不由得心神一收,对来人注上了意。

    第一个进入司马玉龙眼帘的,是那件鹅黄披风,其次是一个个纤巧的身材,再其次是一张秀丽的面庞,弯眉凤目,端鼻薄唇,眸清如水,齿若编贝司马玉龙在看清来人面貌之后,不由得蓦然一愕。

    咦,这不就是曾在君山见过一面,向怪叟打听衡山如何走去的那个少女么?

    她自衡山来?

    她已找到了衡山?

    她为什么去?

    她为了什么又来到此地?

    这时、店里伙计已将马匹牵过,少女正抖着披风上的雪花向店内款步走入。少女走过司马玉龙面前时,似乎微微一怔,眼中露出了一种惊讶神色。

    司马玉龙礼貌地、赧然地向少女点头微微一笑。

    少女却大大方方的指着他,脆生生地道:“上次在君山不就是你么?”

    女孩子这样向人打招呼,在司马玉龙来说,尚属第一次见到听到。

    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少女噗哧一笑道:“喂,你是哑巴?”

    司马玉龙好气又好笑。

    他才待有表示,店伙计已经上来献殷勤了:“噢噢,两位是一道儿的?好极了,好极了。这儿蛮亮净,喝酒,赏雪,谈天姑娘就在这边坐?”

    少女偏脸瞪起一双凤目,怒道:“这儿坐不得?姑娘偏在这里坐。”

    说着,人已在打横的一张条凳上坐下。

    店伙计吓得一缩脖子,连应两声是,哈着腰,请示道:“姑娘吃喝点啥?”

    少女不耐地一指火盆和盆旁小几道:“他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店伙计含笑而去,司马玉龙微微欠身道:“姑娘从衡山来?”

    少女朝司马玉龙望着,突然用衣袖掩起小嘴,咯咯地笑道:“原来你能说话?”

    神态娇戆可掬,司马玉龙心神微微一荡。

    少女又是噗哧一笑,道:“姑娘从衡山来?唔,能说一句也就不算错了。”

    童心未泯的司马玉龙碍着对方是个女孩子家,才见过一次面,所以显得有点拘拘束束,现在见对方如此率直天真,知道此女为奇人门下,非世俗儿女可比,便即笑容道:“话本来就是一句一句说的嘛!”

    少女明眸一亮,哼了一声,道:“口齿不钝呢!”

    司马玉龙索性打趣道:“惹嫌么?”

    少女瞪眼道:“你以为你讨人喜欢?”

    司马玉龙想不到对方的语锋如此没遮拦,双颊骤然一热。

    少女话说出口,本没感觉什么。但朝司马玉龙望一眼,明眸略转之后,脸也跟着红了。

    只见她鼓起小腮,薄嗔道:“我说错了?”

    司马玉龙怕将场面弄僵,赔笑道:“姑娘说得很对。”

    少女高兴了,咯咯地笑道:“对?你也知道你并不讨人喜欢?”

    司马玉龙笑道:“我为什么要讨‘人’喜欢?”故意把“人”字说得很重。

    少女绷紧脸道:“那你希望讨人喜欢?”

    司马玉龙笑道:“只要讨得”

    少女低声喝道:“你敢说下去!”

    司马玉龙抬脸惶惑地道:“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少女粉脸一红,嗔道:“你要说的是什么?”

    司马玉龙笑道:“我是说,只要讨得自己喜欢就够了。”

    少女脱口道:“我以为你”

    司马玉龙讶道:“你以为我?”

    二人均说得半句,对望一眼,即便各自低下了头。

    店伙计送来少女的一份酒菜,这才打破窘况。

    少女望了酒壶一眼,喃喃地道:“我又不喝酒,却端来这么一大壶。”

    司马玉龙笑道:“不喝酒到酒店里来做什么?”

    少女怨道:“外面雪大嘛,这里面坐满了人个个有火烘,谁晓得它是个什么店?”

    司马玉龙只好扯谎道:“我们谈了半天,彼此连名姓都没有请教,你看可笑不可笑?”

    少女闻言,精神似乎陡然一震,挺身道:“我叫闻人凤,你呢?”

    司马玉龙自语道:“闻人?唔,也是个复姓。”

    少女脸色遽然一变,手抚肩后剑柄,压着声浪厉喝道:“你也是复姓?”

    司马玉龙见状大吃一惊心想:这就怪了,难道就只她一人可以复姓么?一个意念像闪电似地掠过他的脑际此女出自天山毒妇门下,来自衡山,莫非莫非天山毒妇和衡山派有甚么渊源,此女系奉命前去办事,于无意中已知衡山派出了意外,或者受了衡山派之托,只要碰上他司马玉龙,就要有不利?不然的话,她怎会一下子变成这副样子?总之,在真象未明之前,他是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了。

    以司马玉龙之机警,尽管心中思念百转,脸上并未露出任何可疑之色,他略一停顿,便镇定地笑道:“这有什么好惊奇的,复姓的人多着哩,譬如说武林前辈五行怪叟公孙民不就是个复姓?”

    少女目射寒光道:“你认识五行怪叟?”

    从少女这句话里,司马玉龙知道这位名叫闻人凤的少女并不认识五行怪叟,他因为一时举不出更好的例子来,脱口抬出了怪叟,话一出口,已自后悔不迭。此女如知司马玉龙为衡山派仇人,就免不了会知道司马玉龙和怪叟的渊源,假如此女胸中稍有城府,串前络后,岂不立即便能识破自己真正身份?现在他听了闻人凤的语气,顿感宽心不少,难关既过,再转圜也就不难了。他故意轻松地笑道:“五行怪叟乃一代奇人,没见过难道就没听说么?”

    少女沉声逼问道:“你为何人门下?”

    司马玉龙有意缓和气氛道:“你为什么不先问我姓什么?叫什么?”

    少女冷然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司马玉龙道:“在下姓余,单名一个仁字。”

    少女冷然又道:“那你刚才说‘你也是复姓’是什么意思?”

    司马玉龙故意大笑道:“在下有一位莫逆之交,名叫司马玉龙,外号小武曲,为人心地正直,人品端正,甚为在下敬佩,在下独酌无聊,风雪思故人,一听姑娘尊姓是闻人,是以闻想到”

    少女不等司马玉龙说完,霍然立身,变色问道:“司马玉龙此刻何在?”

    司马玉龙心下更是吃惊不止,此女词意不善,找他定非好事。既然侥幸没有莽然自白,至此更有一探究竟的必要了。

    于是,他故意仰头作失惊状道:“原来闻人女侠也与司马玉龙兄相识?”

    少女哼了一声道:“谁认得那个小杀才!”

    若在普通情形之下,司马玉龙听了这句话该有何种反应?

    但是,现在不厕了。

    一个人假如连死亡的威胁都能不把它当做一回事的话,天地间实在已无不可忍之事了。

    他并不争于自己的名姓受辱,他所极欲探求的是,自己的名姓到底因何而受辱?闻人凤对司马玉龙这个名字的反应愈恶劣,他愈想知道事情的底细。

    为了让假戏逼真些,他也装成不悦之色,忿忿地道:“闻人女侠无端辱及敝友,在未说明敝友与女侠结怨经过之前,请恕余仁无言奉告,如女侠有事在身,随时请便。”

    司马玉龙以为,闻人凤既然急于要找司马玉龙,只有从他这假余仁身上打听,话说重点,正好取信于对方,相信他真是司马玉龙的朋友,对方心直口快,受此一激,说不定会将找他的原因和盘托出,哪知道他这厢话方出口,闻人凤一声冷笑,脚一跺,便向柜台走去。

    只见她向柜上掷去一块碎银,飘然走出店门去,店门外,马嘶昂激,蹄翻雪泥,刹那寂然。

    司马玉龙怅然若失。

    似怒似愁,是惑,是忧,说不出心头一股难受滋味。

    在君山,五行怪叟已经说过,此女身手不凡,定为天山毒烟门下,此去衡山,不会有甚好事想不到,事情结果竟然搅在自己头上!

    看样子,此女对他的怨恨颇深,他不否认此女之娇戆可爱,也甚为震骇于此女情感之变幻多端,惟其如此,她给了他很深刻的印象,他对司马玉龙这个名字的莫名愤恨令他伤心。

    他迷惑达于极顶。

    他悔恨达于极顶。他迷惑的是她为什么恨他?他悔恨的是他没有将事情弄明白便将她激走了,而今后此谜何日能破?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

    司马玉龙回到落脚的客栈,屋里没有点灯,他静静地和衣躺在炕床上,他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他只感到心里很烦,一点主意没有。

    五行怪叟叫他到北邙一带来相机行事,他来洛阳已经三天了,除了每天在那家牡丹阁穷泡外,他不晓得他该如何做。北邙天龙派出了这么大的事,以他的辈分来说,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之下,他实在找不出借口来去明着拜山,他是武当弟子,又未奉有师令,他去了,说些什么呢?天龙老人既然是个心气高傲的人,他决不希望此时此刻有人提到大乘神经的事,除了大乘神经的事,他去天龙派做什么?

    明访既然不能,那么只有暗探了。

    可是,这样做行么?

    慢说天龙派的天龙三掌,阴三掌,阳三掌,三式六招威力绝伦,即令他有出入自如的能耐,万一给对方识破行藏,起了误会,岂非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北邙派不比衡山派,虽然两派同为当今武林六大派之一,但衡山派一瓢大师为佛门弟子,遇事尚有容忍余地,不比天龙老人自视为武林第一人,疾恶如仇,性躁如火,只要是看不顺眼的,不问对方是甚来头,一样的顺着自己意旨行事。何况该派尚拥有盛名赫赫的二绝三瘟?

    很显然的,暗探亦非明智之举。

    那么,他怎么办呢?

    难道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耗下去不成?

    这是一个困人的问题,但却不是恼人的问题。

    恼人的是天山派在几百年前原是武林九大派之一,后来虽与邛崃、青城两派同自九派中除名,但邛崃、青城均因武功泛泛,且传人之天赋每况愈下,系属自然淘汰的结果,不比天山派武学精绝,高手如云,为了一本“鱼龙十八变”的拳谱闹内讧,相互残杀,地位低,武功平凡的,星流云散;武功强,辈分高,自以为有资格获得此一秘笈的,多半在两虎相争的情况下伤亡殆尽。虽然有人传说该项拳谱结果为该派一个貌美如花、心辣如蛇蝎的女弟子所得,且有人因为该女取得拳谱的种种狠毒手腕而称之为天山毒妇,但那已是近百年的事了,连他恩师上清道长都不敢肯定地说这位毒妇是否仍在人间,甚至于天山派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百年来,天山派算是没落了。

    谁想到,百年后的武林又有天山派的人物出现了,闻人凤的武功到底如何,没人知道。

    闻人凤是否是天山派之后,天山毒妇的门下,更没事实可以证明。可是关于上述两点,五行怪叟已经下了肯定的注脚,以五行怪叟在武林中崇高而超然的身份,以及闻人凤在君山和怪叟的应答词色,闻人凤虽不一定是毒妇的嫡传弟子,但她是天山派之后,大概是没有什么疑问了。

    天山派和衡山派又是什么渊源呢?

    他师父从没有提到过这一点,五行怪叟对这一点也似乎莫名其所以,依此论断,在以往,两派绝无密切来往之可能。

    那么,闻人凤为什么要去衡山?

    尤其令人不解的是,闻人凤去了一趟衡山之后,为什么立即对司马玉龙这个名字恨之入骨?她是去了衡山之后才恨司马玉龙的吗?还是去衡山之前,都是为了什么呢?假如是在去了衡山之后,那又是为了什么?他自下山历练以来,除了以重手法伤了一个大智僧以外,他没有和任何人结怨。这是比较可能的,闻人凤仇视他,一定是去了衡山之后。

    再进一步说,闻人凤仇视于他,一定和大智僧或大乘神经有关。

    司马玉龙想不下去了,他也无法再想下去。

    侧耳细听,二鼓方敲。

    他问得很,需要出去随便走走。

    大雪已停,夜凉如冰,雪月相映,天地一色。

    司马玉龙翻身上了店脊,放眼洛阳城中,鳞比栉次的房屋有如万千雪冢,造落起伏,别是一番气象,处身这等清新绝俗的夜景中,颇易令人兴起世人皆睡我独醒的出尘之感。

    司马玉龙微感凉意,立即选了一块较为平坦之处,意在紫府,气凝丹田,依五行心诀,真气流转一周天,功贯百穴,起于泥丸,下至涌泉,收敛于海底。行功完毕。顿觉遍体阳和,舒畅不可名状,深知自服了怪叟所赠之少林灵丹后,功力业已大增,内心异常欣慰。

    司马玉龙烦闷初解,正在自得其乐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凄厉长啸,声划夜空,分外震人心魄。司马玉龙闻声大吃一惊,定睛循声望去,两条黑色身影如飞燕掠水似地自远处屋脊向他立身之处疾奔而来。

    司马玉龙顾不得脚下雪层会濡湿了紫裘,霍地一个顿挫,向阴侧的一面猝然伏倒。

    说时迟,那时快,司马玉龙这厢刚刚伏下,走在前面的一条身影业已到对面西厢房上,前人方到,后面的那人也已追及。只听得后来者以一种狂放的声调哈哈大笑道:“北邙是何地?天瘟是何人物?你小子也不打听打听,居然在老夫巡查期间内意图探山,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撞进来。来未来,让老夫称称你小子的骨头到底有几两重!”

    司马玉龙心想,发话的那个高个子老人大概就是北邙派有名的“两绝三瘟”中的天瘟赵雷了。

    两条身影均在西厢房上立定。

    天瘟赵雷站在北方,被追的那条身影极为瘦小,此刻站在厢房南端,二人立身之处,相距约三四丈左右。容得天瘟赵雷笑毕,那条瘦小身影背着月色偏头一声冷笑,脆生生地讥讽道:“好个不识羞的大个子从北邙追到洛阳城,先后十几里路,若不是你家姑娘有心逗你,早把你跑丢啦!你想想看,现在是你家姑娘等你的,还是给你追上的?嘿!”

    咦,好熟的口音,她不就是天山派的闻人凤么?

    闻人凤是个女的,而且年纪如此之轻,似乎颇出天瘟赵雷的意料之外。只见他,闻声微微一怔,一怔之后,却又大笑道:“哈哈,我道是谁,原来只是小女娃儿家,哈哈好办,好办。娃儿,你别怕,只要说出你的师长是谁,以及夜探北邙之目的,老夫向不与后辈为难,保证原谅你。”

    闻人凤在月色下掩嘴,咯咯笑道:“只听人说天龙老人狂妄自大,想不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北邙派的人,不问长幼尊卑,都是这副德性,真是有趣。”

    天瘟赵雷大喝道:“娃儿家休得找死!”

    闻人凤突然大声道:“喂,大个子,我问你,大乘神经上半部是你们北邙派抢去了么?”

    天瘟赵雷聚闻此言,先是一愕,然后放声大笑道:“好好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你娃儿也关心大乘神经的事,走,随老夫回北邙,只要你娃儿先说出了下半部下落。咱们再研究上半部吧!”

    闻人凤这时自语道:“看样子,他们的下半部大概是真的丢了,那么,这件事可说跟他们北邙派一点关系也没有了,真象既已摸清,我还耽在洛阳做什么?”

    闻人凤自语了一阵,抬头向天瘟赵雷道:“大个子,我的疑问已经得到答案了,今儿晚上算是麻烦你啦!”说完,翻身便欲离去。

    天瘟赵雷一个腾扑,口中大喝道:“来去北邙有这般如意么?娃儿,说个清楚再走吧!”

    声到人到,如巨鹰搏兔般地自半空中径向闻人凤当头扑下。

    司马玉龙心里一急,几乎纵身而出。

    北邙派和武当少林衡山诸派不同,上述三派均是一门一学,派中武学全是一派相沿,而北田却是一群武林枭英的集合,诸如二绝三瘟,各有各的师承,各有各的独门绝学,只是天龙老人的天龙三掌较请人所学更为出色而已。北邙派代代以还,对武林各家高手均是兼容并纳,只要经当代掌门人中意,并宣誓效忠该派,即可为该派门下,视武功之高低而分配职掌,人派之后,如愿拜在该派门下,便可传习天龙三掌,否则一律以“上座”“中座”“下座”称呼。二绝是上座,三瘟是中座。

    能列身北邙派客宾三座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就拿三瘟来说,平日的名头,绝不在衡山七老之下,所以当天瘟赵雷向闻人凤拦击时,司马玉龙看得异常惊心,闻人凤若果自天山而来,她既一向僻处关外,可能不明中原武林的行情过分小视了北邙三瘟,定吃大亏。

    闻人凤那样地切齿恨他,他却这样地关心她,你说情感这东西怪不怪?

    且说天瘟赵雷挟风雷之势,和身向闻人凤当头罩下,满以为对方才只那么一点年纪,武功纵高,火候也是有限,稳可一举成擒。

    讵知事实上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只见闻人凤闻喝止步,俏生生地静立当地,容得天瘟赵雷招式近身,嘿嘿一声冷笑,不慌不忙地上身一折,一个灵巧的穿跃,像游鱼归渊似地,脱出天瘟重如山岳的掌风,倏然闪向一旁。

    司马玉龙暗暗点头道:这大概就是天山派失传了的鱼龙十八变中之一变了,果然名不虚传。

    以天瘟赵雷在北邙派的身份地位来说。对付这么一个年轻女子,一击不中,其辱何堪?

    可是,另一方面,以他的阅历来说,当今武林各门各派武学,只要略具一点声名的,无不粗知一二,但他就没有见过面前这个少女刚才的闪避身法,究竟是何出处。

    天瘟赵雷在微怔之下,无暇多想,狂喝一声,翻身又是一掌,其势如飙,其疾无比。

    闻人凤一面飘逸地闪身侧退,一面出声笑道:“大个子,你我无冤无仇一定要苦苦相逼作甚?”

    天瘟赵雷喝道:“乖乖地随老夫回山,否则休怪老夫破例痛下绝情。”

    闻人凤笑道:“说起来蛮容易。”

    天瘟怒喝道:“那你就瞧着吧!”

    喝罢,身形掌法全是一紧,如魔影幢幢,层层将闻人凤圈定。闻人凤似乎自知功力不敌,一味以灵巧取胜,穿东走西,长窜矮伏,由屋脊到庭院,活似矫龙游走,飞鱼滑跃,洒脱飘逸,身法灵巧美观。

    数击不中,天瘟赵雷已动真火,蓦地一声狂吼,眉发倒竖,月色下,面目狰狞可怖,身形一缓,双臂暴展,狠狠注定闻人凤,眼看即有煞手施出。

    司马玉龙大吃一惊。

    天瘟赵雷,地瘟解震,人瘟欧阳卿是异姓师兄弟,艺出昆仑深山中一位不知名的老人门下,武功甚为怪异因与巫山淫蛟孙顾景结怨,巫山淫蛟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行为下作,武功尚在三瘟之上,尤擅多种险毒暗器,在一次朝相时,三瘟堕入淫蛟计中,幸蒙天龙老人适时解围,三瘟感恩图报,便即投入北邙派下。

    三瘟功力不凡,闻人凤虽仗绝学鱼龙十八变取巧于一时,但火候究属有限,是否能挡得住天瘟赵雷这最后的狂怒一击,颇成疑问。

    司马玉龙正亟于要找闻人凤寻求她为什么恨那“司马玉龙”的谜底,心想自己的五行神功目前已达四五成火候,且自服下少林秘丹后,内力大增,何不借此机会,一方面可取得与闻人凤攀谈的进身之阶,一方面也可以试试本身功力究竟已达何种程度?

    那是间不容发的一刹那,司马玉龙想到便做,他全未想到对方为一派高手,无故惹火烧身,以后会添多少麻烦,只见他,蓦地长身,双臂一抖,如巨鹰内降,落在院中二人之间,闻人凤的身前,天瘟赵雷的对面。

    就在这时,天瘟赵雷的掌力已发。

    司马玉龙放声喝道:“闻人女侠暂退,让余仁来接赵大侠这一招。”

    司马玉龙在凌空下落时,业已敛足功劲,这时是力随声发,坐马扬掌,满满地接了天盛一招。

    四掌相接,司马玉龙上身微微一晃,下盘却是稳立不动,天瘟赵雷连退三步,脸色大变。

    司马玉龙微微一惊,他惊的是自己居然有了如此骇人的进境,惊中掺喜,喜过于惊。

    身后的闻人凤则是微微一喜,她喜的是此人出手不是武当大罗掌招式,显然此人并不是她心中所怀疑的“司马玉龙”

    闻人凤夜探北邙,故意露出行迹,将天瘟逗出山外,引来洛阳城中,存心为了打听北邙派的下半部大乘神经有否失落那是真的,至于她将天瘟引至司马玉龙落脚的这家客栈,并不是“无巧不成书”而是属于“插柳出自有意”

    这怎么说呢?

    原来闻人凤二次遇见司马玉龙,业已情愫暗生,只为种种疑团未破,一心怀疑司马玉龙就是“司马玉龙”司马玉龙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过于强硬,她因年轻脸嫩,面子一时难下,只好掉身一走,别无他法。

    她出店不远,系好马匹,便又暗地里折转回来,看好了司马玉龙的落脚处。司马玉龙正值神思昏惑之际,竟然未曾发觉身后有人蹑踪。

    她将天瘟引来此间,也就是为了想将司马玉龙引逗出来,找机会看看司马玉龙的身手,究竟是何派门下?要知道,天山一派,虽然自九派除名,近百年之久未问武林中事,但该派原先即为武林九大派之一,武林中各派武学却是断无不知之理,尤其武当派的大罗掌,招式特别,更易记忆。

    假如司马玉龙就是她猜想中的“司马玉龙”她想不惜以死相拼,务得其命而后快;若这个“余仁”真是余仁,就是要她委屈一点她也愿意。

    现在,她已“证实”司马玉龙并非武当门下,何得不喜?

    话说到这里,也许有人怀疑道,闻人凤若果为天山派之后,既能熟知各派武学源流,为什么不能看出司马玉龙此刻使的是五行神功?闻人凤系自衡山而来,她之所以要找司马玉龙寻仇,十之八九与衡山之行有关,难道衡山派没有人说出司马玉龙和五行怪叟之间的关系么?依此推想其中矛盾之处岂不太过明显?

    但五行怪叟神功属于先天罡气之一种,练功便是养气,一旦功成气足,劲道遍布周身,只要是有心施为的,无论举手投足,皆可发挥绝伦威力。司马玉龙既然是有心人,当然不肯以五行神功的本式,或是注功于大罗掌招中施展,他这种坐马扬掌全是一种权宜的变化,闻人凤又那里能够看得出来?

    在司马玉龙,真是百密一疏,冒险之至,他这种权宜变化,因可蒙过闻人凤于一时,但天瘟赵雷是何许人?在这种大行家眼里,别说身变,即使从旁默察审度,也可看出三分端倪,若是对方一旦脱口喝出底细,岂不是弄巧成拙,事败当场?

    上述情形在这种场合中,有着极端之可能。

    现在是真正的“无巧不成书”了。

    天瘟赵雷挨了一掌,若照他那副火爆性子,什么人也会以为他一定要不顾一切舍命相拼,忘命相扑了吧?

    嘿,说怪也真怪,天瘟在后退三步,立定身躯之后,脸色虽然大变,但目中却无丝毫凶光,刹那间,身为一派堂堂高手的天瘟赵雷,竟然变成异常温和起来。一种略带颓然之感的温和。

    他注目谛视着全身戒备的司马玉龙,良久之后,点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想不到老鬼居然收得这么个资质俱优的徒弟。老鬼虽然是一向施思不望报,我姓赵的又何能忘恩负义,明知故犯?唉,罢了,罢了。”

    说完又是一声长叹。双臂一抖,上屋飘然而去。

    这种收场,真是出乎司马玉龙和闻人凤的意料之外。

    待得天瘟走远,司马玉龙转身向闻人凤微微一揖,笑道:“日间酒后失言,不知闻人女侠尚记在下之嫌否。”

    闻人凤脸颊一红,赧赧地道:“又不是你一个人错”

    说着,朝司马玉龙望了一眼,突然问道:“你师父是谁?”

    司马玉龙摇摇头,笑道:“家师为一风尘隐者,有命不得轻泄于人,万望女侠见谅。”

    闻人凤点点头道:“你既有师命在身,闻人凤何敢相强?”停得一停,又道:“刚才那个自称天瘟的大个子到底是谁,令师有何恩惠于他,你们之间为何并不相识。”

    司马玉龙微笑道:“北邙派威名远播,天龙老人以下,二绝三瘟,名喧遐迩,刚才那人就是三瘟之首的天瘟赵雷呀!”

    闻人凤俏皮地吐吐舌道:“怪不得那样地老气横秋,咄咄逼人。”

    司马玉龙继续道:“在下出艺未久,哪会结识此辈高人。”

    闻人凤咯咯笑道:“高人,连你一掌也挡不住那么,你岂不比他更高?”

    司马玉龙正色道:“话不是如此说,在下适才一掌,实有取巧之嫌。天瘟因自视甚高,招术虽辣,功力并未用至十成,且在下蓦然出现,颇出对方意外,天瘟表面上虽然镇定如恒,未露丝毫慌张之象,那是经历老到的关系,无论如何,处此情况之下,任何人也不免要分去几分心神,经过了这样的七折八扣、威力难免稍逊,假如不生意外变化,鹿死谁手,谁敢逆料?”

    闻人凤凝视着玉龙之面,听得不住的点头。

    司马玉龙又道:“至于家师究有何惠于天瘟,家师未曾提及,在下实在不知个中原委。”

    闻人凤听毕笑道:“你刚才那一掌,是何招式?”

    司马玉龙大笑道:“女侠真是聪明,假如在下照实说了,以女侠之见闻,何难知悉在下师承何人?在下说了,又何异相违背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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