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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鱼池塘,大概是薛家后代,每年祭祖放生用的。
池塘两边,均有路可通祠堂。
离这两条路不远,各有柏树林一座,这两座柏树林,正是哈魔和辛魔预定中的设伏处。
令狐平的主意已经想好了。
他决定在冲进祠堂之后,先以轰雷不及掩耳的手法,返身将瞎眼判官和两名帮徒解决。
然后,传音告知葫芦叟,三魔全来了,并与这老酒鬼假意杀成一团。
这样,埋伏在柏树林内的哈魔和辛魔,闻声必然会赶来支援。两魔不一定能够同时赶至,那么,这两个魔头谁先到谁先倒霉。
他和老酒鬼,合两人之力,于出其不意之间,痛创其中一魔,自然不是难事。
三魔三去其一,底下只有两个老魔头,和三名蓝衣护法,对付起来就不至于有输无赢了。
现在,他只担心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丙寅奇士能不能及时出面加入战圈?
第二件事,刻下两边林中的哈魔和辛魔,见他只带来了三个人,会不会因而生出疑心?
关于后者,他并不十分担心,因为他有一个乐观的想法。
他这位浪荡公子,好胜是出了名的,两魔见他带的人少,或许会以为他是有意逞强表功也不一定。
至于前者,关系就大了。
就算一切如他所料,能先顺利除去一个老魔头,但假如丙寅奇士不能及时出面,他和乐老酒鬼,以及丐帮弟子,最后无疑仍然难逃死亡之厄运。
不过,事已至此,担心这些已是多余的了。
因为这一场血战下来,不论双方谁负谁胜,他的一身功力,均要因之丧失。
失去了一身武功,纵然能保住性命,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在失去武功之后,他还会活下去吗?
所以,他一想到这里,心头反而平静下来。
他从腰间撤出那口降龙宝剑,回头朝瞎眼判官等三人一比手势,然后沿着池塘左边那条路,一步步向祠堂逼近过去。
他装得这样小心,一方面是为了给柏林中两魔看个清楚,一方面则为了不叫身后三名魔徒落后太远。
解决这三个魔徒,他只准备挥出一剑。
祠堂大门虚掩着,里面隐隐有灯光透出,但寂然不闻一丝声息。
令狐平暗暗诧异。
里面化子,难道一个个都睡死了不成?
他无暇多想,回头又一招手,示意瞎眼判官等三人紧随自己身后,接着,真气一提,跃登台阶。
瞎眼判官苏光祖和那两名帮徒,也跟着持刀纵身而上。
令狐平以剑尖点开大门,弓身向内窜去,目扫身前,耳听身后,只待身后那三名魔徒跟入门内,即要返身挥剑,一剑将三人结束。
三名魔徒随后跟入,但令狐平的宝剑却未挥出。
大门打开,一阵风吹进来,壁上的那两盏油灯,灯头一闪一缩,几乎熄灭。
就在这一瞬间,令狐平突然发觉祠堂中的气氛似乎有点不x寸。
这一念之转,使身后的三名魔徒,等于分别的拣回了一颗脑袋。
第二个进入祠堂的,是瞎眼判官苏光祖。
这位龙虎帮分舵主,你别看他一双眼珠子比绿豆大不了多少,但一双眼光却比谁都来得锐利。
他进得门来,一眼瞥及两名丐帮弟子正倚在墙根下打盹,不由分说,一个箭步跃上前去,对准其中一人,当头便是一刀!
出手之快,无与伦比!
另外的那两名帮徒,一见他们分舵主已出了手,自然不肯错过表功的机会。
这时双刀并举,紧跟着也向另一名丐帮弟子双双扑过去。
令狐平微微一笑,竟然未加拦阻。
瞎眼判官一刀砍落,只见那名丐帮弟子身躯一歪,一颗脑袋也跟着分为两半。
可是,怪事发生了。
那颗被劈成两半的脑袋,不但未见冒出红白交杂的脑浆,甚至连鲜血也没有流出一滴。
瞎眼判官脸色一变,整个人都瞧呆了。
另一边那两名帮徒的情形也没有分别。
两人的两把刀,一个砍在敌人肩胛上,一个砍在敌人胸膛上,但发出来的声音,却和骨骸断折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两人的两把刀,全卷了口。
被砍中的那名丐帮弟子,只是衣服裂了缝,尸体仍均完整如故,身底的青石板,倒是现出了两道刀痕。
瞎眼判官呆了一阵,就像刚才的那一刀,砍自己的脚背上似的,突然跳了起来,失声骇呼道:“是是假人!”
那两名帮徒回过神来,接口叫道:“这个也是是草扎的脑袋只是一个旧葫芦!”
令狐平心中冷笑道:“如果不是两具草人,你们三位仁兄的脑袋,早就离开你们的脖子了!”
瞎眼判官转过身来,结结巴巴地道:“请示护座,这,这”令狐平故意沉下面孔,冷冷说道:“打信号,通知哈老和辛老。”
瞎眼判官忙就灯上点着一个招子,奔出祠堂,高高举起,在半空中不住划着圈子。
不一会,四条人影,相继奔至。
来的正是天杀老魔哈冥年和追命镖钱大来,以及绝情翁辛占相和惹不得支三解。
天杀翁哈冥年问道:“出了什么事?”
令狐平佯作恨恨不已之状道:“我怎知道出了什么事?这可就要请教我们的这几位蓝衣护法了!”
惹不得支三解忙说道:“卑座值班期间,那些化子的确都在这里,护座如果不信,尽可以问这位赵兄弟。”
赵金镖点头道:“是的,这一点小人可以证明,小人绝不敢在四位护座面前讲一句谎话。”
天杀翁又转向追命镖钱大来道:“你交班时,祠堂里还有没有人?”
追命镖钱大来道:“有。护座可向方护法查问。”
天杀翁皱了皱眉头道:“看样子只有将方云飞叫来问一问了。苏分舵主,你去后面喊一下方护法,顺便也清冷老护法过来。这里的一些化子已经跑得精光,也用不着再守在后面了。”
瞎眼判官应了一声是,立即向祠堂后面奔去。
没隔多久,只见瞎眼判官一个人空手跑了回来,带着满脸惊疑神情,喘着气报告道:
“后面没有人”
哈魔和辛魔,闻言均是一怔。
令狐平道:“来,点两支火把,我们一起去后面看看。依本座看来,他们两位,八成大概是追踪那些化子去了。”
赵、蔡两名帮徒就用两具草人,以布条缠紧了,做成两支火把,然后大伙儿向祠堂后面走来。
祠堂后面,是一片半亩大小的空地。空地上错乱的长着一些青竹,再过去则是一条起伏的带状土丘。
兽心老魔和白骨叉方云飞预定的埋伏之处,便是在土丘的背面。
令狐平的判断没有错,兽心翁带着白骨叉方云飞,可能是看到丐帮弟子撤走,一路循踪迫下去了。
因为这一带积雪甚厚,雪层上显出许多足迹,证明丐帮弟子确系由祠堂后面离去的。
不过,这也只能说是有此可能而已。雪层上的足迹,看来都差不多,谁又敢保证这里面一定有着老魔等两人足迹在内呢?
哈魔和辛魔的心情都显得很是沉重。
令狐平当然知道两魔心情沉重的原因,因为找遍附近一带,迄未发现任何人为之标记!
老魔追踪敌人去了,会不留下一点暗号吗?
令狐平内心有着说不出的高兴。丙寅奇士的初步愿望终于达到了,无量三魔最后还是有一个落了单!
不过,他有一点不明白的是:
这次兽心老魔落单,可说全由龙虎帮主一手促成,丙寅奇士又怎么知道三魔奉了命令,要在今夜天亮之前进攻这座祠堂的呢?
如果龙虎帮主没有这道命令又怎么办?
如果三魔接到命令,提前于三更左右动手,或是不作分兵打算,又怎么办?
当然,他所不明白的,还不止这些。
譬如说:前此丙寅奇士想尽方法,要分舵那边派人来这边探听虚实,而且希望次数越多越好,又是什么作用?
他真想能早点再跟这位大奇士碰碰头,弄清这些谜团。
两魔四下查看了一阵,结果毫无收获,因为天快亮了,只好带人匆匆返回城中。
第二天,兽心老魔的消息没有得到,城中却另外传出一件奇事。
南门城外一家小得可怜的客栈,昨夜初更时分,忽然遭人纵火,烧得一干二净,事后有人在焦墙上发现这样几个字:“算你大帮主命不该绝!”
消息传来,令狐平几乎不敢置信。
留言中之“大帮主”如是指的是“龙虎帮主”这把火无疑是丙寅奇士放的一一奇士堡的奇士会下作到以这种手段对付敌人?
他不相信!绝不相信!
因为这种手段不但下作,而且也很幼稚。一名武林高手,即令在熟睡之中,又岂是一把火所能烧得死的?
他决定去火场看看。他认为这里面一定另有蹊跷!
他告诉哈魔和辛魔,他要去南门城外,看这场火有无其他隐情,两魔当然不会反对,并且还拜托他在外面顺便打听打听冷魔的下落。令狐平满口应承,然后出了分舵,向南城走来。
火早熄了,火场四周,仍然围着不少闲人。
令狐平第一个想看的,便是焦墙上的那一行字,结果他看到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
那一行字,写得龙飞凤舞,铁划银钩,笔力万钧竟然不折不扣,真是丙寅奇士之手迹!
令狐平双眉紧皱,发了一阵呆,然后向一闲人问道:“这家客栈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唉,不用提了,真是好人没有好报,这家客栈栈号‘迎宾老店’,店主名叫‘陈二老实’,他这个店已开了五代,就因为利钱看得薄,招待得又周到,身上有钱可以进来住,没钱也可以进来住,才没有能像别人那样,生意越做越大,想不到竟有人丧心病狂,连这种好人也不放过”
令狐平心中一阵难过,当下又问道:“这位陈老板,此刻哪里去了?”
那人摇摇头道:“不知道,大概下乡投靠亲戚去了吧!”
令狐平轻轻叹了口气,黯然转身离开火场。
他本想找着苦主,赠送对方一笔银两,以弥补内心之歉疚,既然一时找不到人,那就只好留待将来再说了。
他信步走了一段,看看天色尚早,便折身向城门口的一座菜棚踱了过去。
菜棚中一片嘈杂,生意好得不得了,大家口中谈论的,差不多都与迎宾老店昨夜的一场怪火有关。
令狐平满棚扫了一眼,正想就在进门处随便找个空位坐下来时,无意之中,他忽然发现众菜客之中有一张面孔,看起来似乎相当熟悉,他仔细地又看了一下,终于被他认出来了。
令狐平认出了这张面孔,心中相当不高兴。
原来这张面孔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由他资助了三百多两银子,希望对方脱离赌场中的帮闲生活,改行做点正经生意的汤宏吉!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有了这笔银子,居然当大爷泡起茶馆来了。
令狐平愈想愈不是滋味,他并不在乎白丢了几百两银子,而是未能使一个人奋发向上,使他感到有点灰心。
这是他行走江湖以来,第一次看错了人!
他茶也喝不下了,一名伙计过来招呼,他摆一摆手,声称只是找一个人,转身便向棚外走去。
没想到那个汤宏吉这时也已经看见了他,他才走出茶馆门口,汤宏吉已从身后追了上来,口中高声招呼道:“公子慢走”
令狐平停步回过身去,故意将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才以非常意外的口气,接口说道:“哦!原来是汤大爷。”
汤宏吉似乎并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意味,手臂一托,向里推让着道:“来,来,那边坐。小的猜想,由于这一场火的关系,公子一定会来,所以那边已替公子占了座位。”
令狐平听得暗暗冒火,他生平最痛恨的,便是油嘴滑去!
假如对方这时知道难为情,他还可以加以原谅,想不到这厮竟说什么知道他会来,并且替他准备了座位,这不是把他当成三岁小孩子一样在哄着玩吗?
他决定要给这厮一顿教训。
去到里面的一副茶座上,说也奇怪,茶座上还真的放着两副茶具。
不过,令狐平清楚,这显然只是一时凑巧,这厮等的无疑是另外一个人,也许已经过了约会时间,这厮算定那人大概不会来了,才灵机一动,想出这花样,来向他讨好。
令狐平暗哼道:“这一套用来对付普通的公子哥儿还差不多,跟我浪荡公子也来这一套,你这厮算是倒霉到家了!”
坐下之后,汤宏吉又吩咐伙计送点心来,并情意殷殷地问令狐平要不要来点酒。
令狐平忍着一肚子火,点点头道:“来点酒也好。”
那伙计躬身请示道:“莱呢?要不要叫几样下酒的菜?”
汤宏吉沉吟道:“有一样莱只怕你们做不出来。”
那伙计忙问道:“一样什么菜?”
汤宏吉朝令狐平瞟了一眼道:“我们这位令狐公子,对鸡鸭鱼肉都没有什么胃口,生平就喜欢吃一样干丝烫蒜”
令狐平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虽然在这厮家中吃过一顿饭,但当时他并未提到这一点,他对干丝烫蒜之偏嗜,这厮怎会知道的呢?
突然间,他明白过来了。
现在坐在他对面的,并不是什么汤宏吉,而是他急着想见一面的丙寅奇士上官亮!
那伙计答应了一声去试着做做看,掉头走了。
这边,丙寅奇士看出令狐平已领会到他是谁,也就不再卖弄玄虚,低声笑了笑说道:
“我猜你会来,没有猪错吧?”
令狐平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声音中也没有一丝丝热情,他逼视着对方平平板板地说道:“上官叔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火烧房子发生兴趣的?”
丙寅奇嘻嘻一笑道:“从你一把火烧光了北门城外的那座化子窝之后!”
令狐平道:“那一把火该谁负责?”
丙寅奇士笑道:“主意是我出的,当然由我这个做叔叔的负责。”
令狐平道:“昨夜迎宾老店的这一把火呢?”
丙寅奇士笑道:“那还用问?当然由我这个做叔叔的负责!”
令狐平道:“上官叔叔居然将这两把火的责任,一口承当下来,毫不渡过于人,实在使阿平万分钦佩”
丙寅奇士笑接道:“这就叫做‘敢作敢当’!奇士堡的奇士如果连这点风度也没有,还配称作奇士吗?”
令狐平冷冷一笑道:“上官叔叔你说得太客气了。如果换了司徒叔叔、孙叔叔和高叔叔他们三位,我想他们三位也许根本想不出你上官叔叔这种‘以火取胜’的‘绝招’!”
丙寅奇士拍手高兴地道:“这个马尼算你小子拍对了。这两把火,可说是我上官某人有生以来,少数杰作之一,总算心血没有白耗,还有你小子这么一个知音!”
令狐平静静地道:“是的,这两把火,的确够得上称为‘杰作’。一把火使一座古观荡然无存,一把火使一个老实的生意人,五代祖业,毁于一旦。”
他抬头望过去,注目问道:“上官叔叔下一步还有什么杰作没有?”
丙寅奇士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