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油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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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不晕车了，不免怀念那汽油的味儿。

    儿时晕车，属于看轮下菜碟儿的，与自行车、三轮儿及牛马驴骡等类相处，往往心平气和，却专拣密封性较好的机动车激动。

    最爱闻那汽油的味儿，是以总能追着汽车屁股跑出多老远，奈何汽车先天根骨较差，汽油自身素质不高，两下里一结合，虽有激情燃烧，却难以六根清净，害我一溜小跑儿下来，常以头昏眼花、乐极生悲收场。然而总能重整河山，换一辆汽车再接再厉，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当年的汽车大都产自前苏联，车身的曲线有点儿象今天的帕萨特，只是不若小帕的丰臀，想来是她们的设计者为了捍卫祖国尊严，特意为民族工业打上了民族特征的烙印，鉴于此，这些汽车便有了个“大鼻子”的昵称。“大鼻子”的车窗三面有帘儿挡着，只留出了正前方的风挡玻璃，跟在车后的我面对的，总是那一抹宽不盈尺的后窗，隔着密密严严、厚而多褶的百折纱帘，依稀人影憧憧，神神秘秘的样子，经常令好奇心重的我浮想联翩、夜不能寐。都是反特电影看得太多作下的病根儿，总觉得车里藏有kgb的谍报人员，一个个全都戴着大白口罩儿，衬衫领口的那枚纽扣里藏着见血封喉的氰化物，正鬼鬼祟祟地赶着去大桥下面接头儿。天幸那段岁月里，街上除了绿解放和绿吉普，很少能见到“大鼻子”的魅影，所以惕息惊心的记忆屈指可数。

    彼时人们的理想，绝对和拥有一辆私家汽车无涉，半辆都没人想过。不过有憧憬抢汽车的，目标一般是李承晚部的美式吉普，一击得手之后便长途奔袭康冰桥，沿途斩关夺隘、所向披靡。想象力最丰富的，也不过规划一台新飞鸽、新永久或者新凤凰的产权而已，那装进网兜里再捆到后货架上的铝饭盒，就是这规划的相关链接。

    那会儿，远在台湾的大脑袋古龙笔下，创造了一个叫百晓生的家伙，此人写了本非法出版物叫做兵器谱，但乳臭未干的我和我的侪辈尚不得而知。我们有自己心中的兵器谱，排名殿军位置的不是嵩阳铁剑，而是方向盘，这是两句韵文的收煞部分，常和前面的“一有权，二有钱，三有听诊器”连用，韵文的出处当是民间，在我们，不过是学舌而已，却体现了父兄一辈的某种艳羡和渴慕，但不知什么缘故，这么神圣的一件驾驶工具，竟被人拿去跟食肉类犬科哺乳动物还有一种俗称“大饼子”的粗粮联系在了一起。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我们当中，没听谁说过长大要当汽车司机，可能觉得给大官开车的多是些溜须拍马的主儿，为正义少年所不耻吧。大家倒是不约而同地向往当邮递员——特指送电报的那种，因为他们都骑一款绿的大摩托车，那摩托很胖，胖到腆胸鼓肚，胖到滚瓜溜圆，胖到让我们生疑，觉得是用路边信筒改装的。更崇敬一位姓单的叔叔用自行车改摩托车的手艺，猜测他或许是想那大胖摩托想疯了的缘故。改成摩托车之后的自行车跑起来很不自信，虽不乏光腚打狼的勇气，却也难免麻杆儿打狼的矜持，徒有大胖摩托奔腾如虎的声势，偏偏没有人家的速度与激情，象是裹了脚的女人在跳伦巴，怎么看怎么别扭。并且由于健康原因，这辆摩托化自行车常常拒载，单叔便只有不舍昼夜地修，我想，如果把单叔修这辆车的时间用来徒步旅行，粗略估算一下，起码能在河北跟越南之间往返六次以上。那时也有人把汽车方向盘焊在自行车上，如今回想起来，应该算是汽车梦的先驱吧。

    后来，道路一天天变得宽阔，人们口袋里的钱包见鼓，汽车也慢慢多了起来。大红旗、上海轿儿、皇冠、蓝鸟、奥迪、本田、奔驰、宝马相信每个读到这里的人，都有一部记忆里的汽车发展简史。怎么也忘不了在“面的”里顶着太阳坐在发动机上满街乱窜的岁月，再后来，一块钱一公里的日子归于永恒，眼下连喝醉了的人都知道最便宜的车也得一块一了，而且“110”三个斗大的蓝字就印在车门上，不怒自威。

    曾几何时，知道了我们自己的知名品牌：夏利、桑塔纳、富康、捷达

    渐渐地，听说有人买了车，就象听说有人在家里开了百货公司那么新鲜，新鲜之余，还伴随着那么一种莫名的愤慨与厌恶，觉得私人买车的主儿都绝非善类。谁知风水轮流转，接着就是自己熟识的哥们儿弟兄，一些既无案底也没前科的良民也买了车，节假日里载着自家的老婆招摇过市，呼啸来去。自己也曾随着别人的媳妇一道郊游过几遭，没闻到汽油的味儿，只有香风阵阵袭人，透过贴着防窥膜的车窗向外望去，城市乡野，天光夜色，无不流光溢彩，美轮美奂，不禁春心荡漾，留连忘返。归来暗叹，尝云：酒不醉人人自醉，车不迷人人自迷，言不谬矣。

    不知不觉间，人们对汽车的印象，从满世界只听见同一个平板漠然的女声“请注意，倒车”的提示，变成了汽车报警器的刺耳尖啸，常常在夜半或者雷雨时节蓦然响起，让人思绪万千，心潮澎湃，久久不能成眠。

    也不由打什么时候开始，交通民警编制激增，并经常在树后、街角、岔路口上设伏，和在他们身边围前围后极尽卑躬屈膝之能事的各色人等相应成趣。

    再后来，又听说有不开大奔专砸大奔的；还听说有自己没车可砸，拿别人家的汽车练手儿的，肇事者大约跟原野里那个叫“仇虎”的土匪沾点儿亲，不是叔伯哥哥，就是叔伯兄弟，好象叫“仇富”

    早先出门的热闹场面是人和人摩肩接踵、挥汗如雨，到现在是车跟车拥挤不动、呵气成云。

    生活越来越好，我也大步流星奔了小康，估计离有车的日子不远了吧？想找个象我一样贫或者能够忍受我这么贫的人就个伴儿，跟我一道二人共乘。我还想试试，她在前面开着，我在后面追着跑出多老远只为那汽油的味儿。

    2003-10-9-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