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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大厅,原有的实心红木柱子镶上金边,悬上掐金丝璎珞挂帘,处处金碧辉煌、宣丽堂皇。
侯观云坐在他专属的圈椅,优哉地轻摇折扇,另外三个人却是面色如土,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坐在上首的大老爷。
侯万金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开口就吼道:“都一个月了,你们说程喜儿会倒下,然后你们就能接下油坊,让我侯家拓展卖油的生意,赚上大钱,可如今程喜儿还好好活着,你们还要我等多久?!”
程顺赶忙咧出无奈的笑脸“侯老爷,我倒是没想到,我那侄女年轻,身体好,就算没有掌柜,竟然一个人也撑得下来。”
程大山感叹道:“就是说嘛,老爷赶鬼那天,完全是天助我也,天时、地利、人和恰到好处,一夜之间就让喜儿赶走江照影,然后又下了一场大雷雨,姓江的就好像被水冲走似的找不回来了,可那小妮子却一点也不难过,还是每天勤快干活啊。”
程大川也摇头叹道:“是我们太高估江照影的掌柜份量了,现在喜儿不也教阿推和樟树记帐?”
侯万金气呼呼地道:“难道我又要等你们兄弟去拐新掌柜赌钱,再让程喜儿赶一次?!又叫我苦苦等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倒下?!”
侯观云啪地一声收起折扇,插嘴道:“爹,不要做坏事啦,不然会遭报应,像江家一样树倒猢照散。”
“混帐!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侯万金气得脸孔扭曲。“你想继承家业,就得学学为父的商场谋略之道!”
“那也不要用这种伤人又伤心的卑劣手段嘛!”侯观云嬉皮笑脸地道:“爹,反正等我追到喜儿姑娘,油坊就是咱侯家的了。”
“你每天去油坊耍宝、闹笑话,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侯万金干脆教训起儿子“只要是正经姑娘,全当你是疯子!再过一千年,程喜儿也不会嫁给你!就算她想嫁你,凭她那什么入赘的条件,我也不许!”
“可当初是爹要我以美男计诱惑喜儿姑娘的呀。”
“笨蛋!甜言蜜语拐不成,你不会霸王硬上弓?”
“吓!我不敢!”侯观云惊恐地摇头又摇手。“我可不想象爹一样,抱住丫环都还没亲到子邬,就差点让娘剪了命根子。”
“孽子!”侯万金气得脸孔发紫,顺手抓起茶碗就要丢出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后我不许你再插手程实油坊的事!”
“侯老爷,请息怒。”程顺赶忙跑上前,抢住茶碗,放回桌上,哈腰鞠躬地道:“请您不要怪侯公子,要怪就怪我那侄女心性愚鲁,不懂得侯公子的深情;也怪我们父子办事不力,没办法说服喜儿交出油坊。”
“是啊,侯老爷别生气了。”程大山和程大川也跟着打哈哈。
侯万金余怒未消地一掌拍下桌面,让茶碗也跟着咚地一跳。
“凡有赚钱的生意,都要算我侯家一份,你们快给我想办法!”
“是的,侯老爷。”程顺顺着他的心思道:“先别说我们父子不愿祖传的油坊落入外姓人手里,侯老爷您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明白油坊生意的好处,所以这油坊我们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程喜儿不肯跟侯家合作,你也拿她没辙!”
“那么”程顺眼珠子一转“只有将她赶出油坊了。”
“怎么赶?”侯万金面露喜色,侯观云却是忽地站了起来。
“嘿嘿嘿,别忘了,我死去的哥哥还有一个亲生儿子。”程顺笑得像戏台上的白脸奸臣。“他就要回来了。”
程耀祖回来了。
宜城为之轰动,百姓争相传述他的故事,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其受瞩目的程度比江照影回来了又离开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实油坊第三代主人程顶生有二子,老大程耀宗老实刻苦;老二程耀祖却是吃喝嫖赌,难以管教。三十年前,血气方刚的程耀祖与人一言不合,殴伤对方,被下入狱里,程顶为了亲生儿子的活路,想尽办法打点贿赂,将他保了出来,谁知他一出狱就去找“仇家”又将人揍个半死,在偷走油坊银两时被父亲发现,还出拳打伤父亲,连夜远走高飞。
程顶又是震怒、又是伤心,却仍得为这个不肖子担下责任,花了巨额银两摆平官府和伤患之后,程顶夫妻心灰意冷,将程耀祖的名字从族谱涂掉;从此,没人敢在他们面前提起程家老二。
岁月流转,当初被揍到剩下半条命的混混早已不知去向,接着老大耀宗过世,喜儿到来,精纯如黄金般的麻油依然一滴滴流入榨桶,不因人间的悲欢离合而有改变。
怎知三十年后,被大家忘得一干二净的程耀祖竟然回来了!而且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一张状子递到了县衙,要求拿回属于他程家的油坊。
有关耀祖二哥的事,喜儿在父母过世后,已经听曾掌柜提过了,那时候曾伯伯告诉她,耀祖大概死了,就算没死,也没脸回来
今天油坊的生意有些冷清,大家都跑去县衙听判,喜儿静静地坐在掌柜桌前,听几个被搀扶过来的家族长辈聊天。
“呜,他是耀祖没错啊!”八十五岁的叔公老泪纵横地道:“天可怜见,三十年了,阿顶的亲生血脉终于回来了。”
“五十岁了,耀祖没以前俊秀了。”九十岁老眼昏花的舅公也叹道:“可人怎能不老啊,阿顺小时候也圆滚滚的,可爱极了,怎知老了就变得像唱曹操、杨国忠似的,丑了!”
“昨儿县衙找我问话。”最年轻的七十八岁堂伯费力地转着脖子“虽说阿顶过世前找我们作见证,将油坊传给了喜儿,可我想想还是不对,喜儿根本不是程家人,如今耀祖回来,说什么也当还给耀祖啊。”
“小姐,你听!”小梨来到喜儿身后,早就气坏一张俏脸。“他们当初痛哭流涕答应过老爷的,如今老得忘性了。”
“小梨,没事的。”喜儿微笑拍拍小梨的手,拉她坐下下来。“二哥回来,我很高兴,爹娘在天之灵也一定很安慰。”
“可他不回家认祖归宗,却跑去告宫,摆明是要夺走油坊啊!”“再怎么样,他总是爹的儿子,也是我的二哥。”
喜儿抑下不安的心情,捏紧手心里的巾子,尽量不去胡思乱想。
无论有天大的难处,她都得一个人去面对、去承担,那是江照影离去之后,她所学到的最大功课。
很难,也很辛苦,但她不再哭泣,而是将这条珍藏的巾子带在身边,每当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会拿出来看着、抚着,好像又看到阿照对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有我在,请小姐放心。
她将巾子贴在心口上,轻轻地闭上眼睛,脸上也逸出柔美的笑靥。
“小姐!小姐!”跑去听判的油坊伙计跑了回来,还在气喘吁吁,便已气愤得破口大骂“县太爷一定收了钱,竟将油坊判给二少爷!”
喜儿睁眼,心口陡地一个剧跳,马上回到现实。
“啊!二爷带着二少爷往这边过来了。”又有人喊道。
不到半刻钟,门口便黑压压地来了一群人,有程家众亲族、有关心油坊的客户和邻居,更有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
喜儿保持镇定,第一次见到了身材像个大油桶似的程耀祖。
“二哥,你回来了。”她主动迎向前。
“谁是你二哥?”程耀祖上下看她一眼,嘴角一拧,轻蔑地道:“长得完全不像程家的子孙嘛,爹怎么搞的,竟将油坊给了你!”
“你也不像老爷啊。”小梨气不过,回嘴道:“老爷高高瘦瘦,仙风道骨,你又矮又胖,像头肥猪”
“小梨!”喜儿忙握住她的手,以眼神示意不让她说下去。
“你又是谁?竟敢跟你二少爷这样说话!”
“耀祖,你瞧见了。”程顺不胜欷歔地道:“她就是你妹妹的丫头,怎样的丫头就有怎样的主子,你现在知道叔叔的境况了吧。”
“叔叔,你们当真让她欺负了?”程耀祖转向喜儿,愤慨地道:“果然我告官是对的,否则连我这个亲生儿子也回不了家啊!”“二哥,不管你告不告官,油坊都是你的。”喜儿心平气和地道:“你刚回来,有关油坊的事,我再跟二哥”
“你可以走了。”
“什么意思?”围观群众一阵哗然,油坊伙计们更是惊怒交集。
程大山凉凉地道:“二哥的意思是,喜儿妹妹,油坊留不住你了,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程大川皮笑肉不笑地补充道:“爹和二哥很好心的,他们会给你十两银子盘缠,你可以带走你的细软,但不准拿走油坊的任何钱财。”
“可恶!”阿推冲了出来,扯了程耀祖就想揍人。
“阿推,不要!”喜儿惊慌地抓住阿推的手臂。
其他伙计也马上扯住阿推,程家亲戚则拉回程耀祖,双方人马齐齐瞪住对方,剑拔弩张,山雨欲来风满楼。
“反了!反了!”程耀祖不满地拍了拍两手袖子“我以前在的时候,伙计都得低头听话,哪敢对主子动粗?”
“你们欺负小姐,我第一个就反!”阿推又是大吼,挣扎着向前。
“叔叔,将他辞了吧。”程耀祖冷冷地道。
“二哥,不要!”喜儿一惊,马上就道:“阿推还要养家活口,求你不要辞退他,我走就是了。”
“小姐!”所有伙计惊叫出声。
“是啊,耀祖你先别生气。”程顺这回倒跟喜儿意见一致。“这些都是老经验的伙计,油坊还得靠他们撑着呢。”
“叔叔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程耀祖头拾得高高的,摆出威严倨傲的神色道:“所有伙计听着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主子,以前你们拿多少工钱,我再加一成给你们,大家可得好好给我干活儿,只要油坊赚钱,我程耀祖绝对不亏待各位。”
“我们不要钱,不能赶走小姐!”伙计们高声怒吼。“有钱还不要?!”程耀祖脸色十分难看。
“我们不要!小姐走,我们也走!留一座空油坊给你好了!”
看到平日一起努力干活的伙计们为了护卫她,不惜脸红脖子粗,扛上未来的主子,喜儿捏住掌心里的巾子,心在颤抖。
打从二哥告官开始,她就有心理准备,她可以将油坊双手奉还给二哥,不求其它,只求陪同二哥一起守住爹娘留下来的油坊。
油坊对她而言,不是产业,也不是金钱,而是身为程家女儿的“家”;但伙计们不一样,他们必需仰赖油坊挣钱,背后是一百多口人的身家性命,她绝不愿因她一人而毁了他们的生计。
“大家听我说。”她心怀感激,眨了眨泪湿的眼睫,露出笑容,仍像平日柔声细语地道:“你们有妻儿、有父母,还有的要攒钱娶媳妇儿、盖新房子,油坊的活儿是粗重辛苦些,可只要认真做,就有一份稳当的收入,大家留下来,听二爷和二少爷的话”
“小姐,没有你,油坊做不下去啊!”栗子进出眼泪。
“我平常怎么教你们的,照做就是了。”
“小姐,你去哪里呀?”又有人哭了。
去哪里?喜儿无语,吞下酸涩的眼泪,想到了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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