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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芝儿怎么肯签字呢?”她摇头。
“或者想通了,”他内心也在怀疑,却不便讲出采,芝儿这个字实在签得太爽快。“你说得对,芝儿的内心原是善良的!”
“她说了些什么话吗?”靠在他怀里,她只觉得满足,只觉得安适,能和相爱的人并肩齐步走向永恒的道路,该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吧?
“没有,”他思索说,一句话冲口而出,想停止也来不及。“我谢谢她,她说‘不必谢,也不希望有恨!’”
李颖呆怔一下,脚步也停下来。
“不必谢,也不希望有恨,她是这么讲的吗?”她微微皱眉。“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特别意思吧?”思烈不安了。“反正她已经签了字,不容她反悔!”
“不,我在想她的改变为什么这么大?这么快?昨天”李颖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也许就是昨夜想通的,”思烈拼命往好的方面想。“为难我们,岂不等于为难自己?”
李颖摇摇头,再摇摇头。
“是不是有涸屏刻的条件?”她问。
“不,完全没有,我把美国的房子给她,她也拒绝,赡养费也只拿到她要再婚之时!”思烈一口气说。
他原是个思想细密,分析力强的人,也许是太高兴,太开心了吧?他竟没有怀疑到有些不对。
“思烈,我担心”
“别担心,她签的字绝对有效,有律师在场的!”思烈极快地打断她的话。“为什么不想想我们以后呢?”
“不必再去蛮荒不毛之地了吧?”她笑。她有一种故作轻松之感。
真的!他自由了,能和她结婚了,为什么她没有想像中的狂喜?她是那样全心全意地爱他,为什么?
“不要担心,就算到了刚果森林区,我也给你带冰箱,冷气!”他笑。
“能不离开台湾最好!”她想一想,说。
“我只有一年合同,或者可以再续一年!”他说。
“我不喜欢外国,任何一个外国,”她说得好特别。“我是一株只适合家园泥土的草,到了外国,我怕自己会枯萎,会迅速老去!”
“别担心,别害怕,有我呢!”他望着她笑。“你不是曾经答应和我同去天涯海角吗?”
“情况不同了,不是吗?”她俏皮地。“那个时候担心家园无立足之地,浪迹天涯,实非得已!”
他凝视着她,眸中的深情,闪耀着永恒的光辉,是永恒,就是这两个字!
“我卖掉美国的房子,然后在家园中找一角最芬芳的泥土,我们在那儿生根!”他说。
“嗯对白有了文艺腔!”她笑。“找一角最芬芳的泥生根,我该把它放进小说里?”
“那本陌上归人有了最肯定的结局?”他笑着问。
“相信应该是!”她点头。
“是就是,什么是相信应该是?”他皱眉。
“写小说不能像你们学理工的,一个公式,一个定理,一个数目,斩钉截铁的肯定,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不行,”她半开玩笑。“我们是在玩文字游戏!”
“文字游戏?怎么说?”他不懂。
“有的时候明明一句简单的话,一个简单的意思,我们用拗口的、似通非通的文字把它写出来,读者看了认为有灵气,有味道,能创新,说不定一炮而红,扶摇直上,红遍半边天!”
“你就是靠这个成名的?”他盯着她。
是夕阳呢?或是心情的好转?她苍白的脸上竟也有了可爱的红晕。
“我还真没这本事!”她说。“我写得古老传统,平铺直叙,一个钉子一个眼!”
“哦”他故意逗着她。“还有人看,有人花钱买书,有人事来拍电影,真不容易呢!”
“我的造化!”她皱皱鼻子。
“难道不是我的造化?”他点点她皱起的鼻子。“名作家李颖变成韦思烈太太!”
“喂不要说这么多话,你破坏了自己的形象!”她故意作状地指着他。
“是!武打片的龙虎武师只动手,不开口的!”他说。
“又是武打片,总有一天我要改行写武侠小说!”她笑。
“最好改行拍电影,扮那种一刀杀死一排人的女侠,要不然演一掌打死六、七个人的绝世高手,你可以演,你有那种气质!”
“哪种气质?冷面罗刹?”她大笑。“那么你岂不是可以演亚兰德伦型的现代冷面杀手?不必讲话,不必笑,女人为你倾倒,对手敌人全死在你枪下!”
“不,不,反对,我情愿演古代正邪不分的大侠,也不必讲话,最多讲两个字令对手‘拔刀’,我不想和你分隔在两个时代!”他说。
“是真是假?思烈,”她叹息。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是吗?不论是否真正快乐,轻松是肯定的。“这么多话,怎么受得了呢?”
“让我今逃卩讲,明天以后,我自动变回原形,”他说:“李颖,难道你不高兴?”
“高兴只是种情绪,不必说那么多话!”她摇头。“我喜欢原来的你!”
他望着她半晌,摇头说:
“你又焉知这个多话的不是原来的我呢?”他说:“是挫折、失意、感情上的打击令我沉默!”
她咬着唇凝望他好半天,忽然笑起来。
“那我是不是该逼你失意,受挫折,感情上受打击,然后你才会发出那股动人心弦的味道呢?”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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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颖苦思整日,在写字台前腰都坐直了,依然不能把陌上归人的结局写出来。
现实生活中她和思烈得到了他们一直追求的幸福,那是美满的,然而用在小说中,且不说俗气,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妥,似乎这样的结局和前面的一切格格不入,硬要这么写,会破坏了整本书的格调和前后统一。
她一直在苦恼着。
懊怎么写,怎么安排才能令这本书、这个故事合情合理、流畅自然呢?在她的感觉上,有缺陷的爱情才更美,更值得回味,可是真的这么写,心中又有阴影,耿耿于怀地不能释然,该怎么写呢?
事到如今,她真的后悔写这个故事了,一直都写得那么痛苦,尤其在十万字之后,写得简直像在噩梦之中。现在这个结局该怎么安排呢?
思烈去律师那儿还没回来,面对着一叠空白的稿纸,莫名的烦躁不安一直往上涌,该怎么写呢?该怎么写呢?越变越烦,脑中越乱,她终于长长叹一口气,扔开笔,站了起来。
今天不写了,休息一夜,明天再说。她有这个经验今天写不下去的故事,到了明天可能有新意念,新发展,很自然地续了下去。今天别再为难自己了吧!
倒一杯热茶慢慢喝,烦躁没了,不安的感觉却渐渐扩大。为什么事不安呢?思烈在律师那儿,在市区他又从来不开快车,为什么会心惊肉跳似的?
真是心惊肉跳,似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似乎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喂!我是李颖!”她慌忙抓起电话。“思烈吗?”
“不是韦思烈,是我,翠玲!”翠玲在笑。
“哎,翠玲,”李颖松一口气,不能这么神经紧张,无缘无故的。“有事吗?”
“没有事不能找你?”翠玲不满地。“你心中只有韦思烈了,好意思吗?”
“翠玲”李颖犹豫一秒钟,为什么要犹豫?已经肯定了的事啊!“我们要结婚了!”
“啊芝儿签字了,是吗?是吗?”翠玲高兴地嚷。
“是,她昨天签的,思烈现在还在律师那儿!”李颖说。突然之间,她怀疑起来,是真的吗?芝儿签了字?
“恭喜你,该大请客了吧?”翠玲叫。“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好!”“一定请!”李颖说:“这样的结局也令我意外,至少我以为不会这么快,这么容易!”
“我也意外,也以为不会这么快,这么容易,”翠玲停顿一下,突然说:“潘少良今逃讴婚了!”
“什么?”李颖真的呆住了。“啊你说潘少良订婚?和谁?”
“医院里一个护士,从来没听他说起过,所以觉得突然和难以接受?”翠玲说。
“无论如何这是好事!”李颖困难地。心中好像突然塞住一团东西。
“当然是好事,那女孩子也很漂亮,很斯文,只是李颖,我怀疑潘少良是在你那儿受了刺激!”翠玲是直肠直肚,有什么说什么。
“不会吧!”李颖不自然地。是不是呢?她可不敢肯定少民对她任谁也看得出来。
“但愿不是,否则那女孩多划不来,”翠玲哇啦哇啦地。“他今夜在‘鸿霖’请客,只请少数同事,我们也要去!”
“替我祝福他!”李颖说。
“我会李颖,少良叫我对你转述一句话,他说,‘我一开始就知道没有希望,所以我没有怨恨!’我是转述了,可是我完全不明白!”翠玲说。
李颖想一想,胸口热起来,眉宇之间也开朗了。
“我明白他说什么,真的,”她说。她是真的明白,少良不怨恨,自然不会报复,不会破坏,他对芝儿说的话当然只是一时冲动。少良是善良的,一开始她就这么想,她没有想错,他是善良的。“你替我告诉他,我相信他的话,他是好朋友!”
“越弄越糊涂!”翠玲怪叫。“打什么哑谜?”
“不只是好朋友,翠玲替我告诉他,我一直希望有他那样的哥哥,他永远会是我心目中的哥哥!”她说。
“肉麻!扮哥妹妹的,不说!”翠玲说。
“希望你说,我相信这对他很重要,他会喜欢听到!”李颖认真地。
“好啦,好啦!前世欠了你的,”翠玲假装气愤。“喂!李颖,你不会去‘鸿霖’吧?他也请了你!”
“我想不去比较好!”李颖很理智。“而且我在等思烈!”
“我怀疑,李颖,没有韦思烈,你还能生活吗?”翠玲不服气地说。
“生活是一定的,这个时代难道还真有失去谁就活不了的人吗?只是不会再有梦,不会再有光彩,也不会再有感觉!”李颖说得很真切,很实在。
电话里一阵沉默,然后是翠玲的叹息。
“是你们的爱情太美?或是我们的太平凡?同样是人,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差别?难怪少良追不到你,你们在某一方面,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说。
“不是幻想,翠玲,属于我的一切,是我真真实实的感觉到的!”李颖说。
“你幸福!”翠玲再叹息。“即使你只能拥有一刹那我相信你仍是幸福的!”
“你说得对!”李颖微微一笑。她看见思烈推门进来,幸福的感觉包围着全身。“我很幸福,很满足!”
没有说再见,她轻轻放下电话。
“思烈”她迎上去,突然就发现了思烈的可怕神色,思烈怎么了?他的脸色死灰,惨白,他的眸中一片空白不,不,是一片废墟残垣,是完全没有光彩的死寂是的,是死寂。他的嘴唇紧抿着,嘴角的肌肉神经质地抖动着,他怎么了?“思烈怎么了?”
这就是她写不出文章,这就是她不安,烦躁,这就是她心惊肉跳的原因?
他不语,不动,仿佛看不见她。
“思烈”她被吓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找不到芝儿?或是芝儿又变卦了?这都不要紧,他们可以再等,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啊!“思烈,不要吓我,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啊!”思烈的眼光慢慢转到李颖脸上,定定地盯着她半天,竟好像认不得她。
“思烈”她抓住他的手,冰冷而颤抖。“思烈,你坐下来,你开口说话,思烈”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摊开颤抖的另一只手,手心紧握着一团揉皱了的纸。
“是什么?”李颖又担心,又害怕,思烈变成这样,难道这纸团上有答案?
摊平了纸团,她看见了一些字。
“我不坚强,也不骄傲,我曾经拥有全世界的财富和幸福,终于失去。明天正式签字,我将跌落地狱,我怕地狱的黑暗,孤寂,宁愿握牢今夜最后的幸福,这幸福是我的天堂!我不恨,真的,从来不恨,只是疯狂的忌妒!”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地狱?什么天堂?谁写的?思烈就因为这些不明所以然的句子而变成这样?李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思烈,这我不明白!”她摇摇头,放柔了声音。“你不是去律师那儿吗?”
忠烈没有出声,那失去光彩却依然动人的黑眸渐渐浮起水雾,水雾思烈,怎么回事呢?
突然之间,李颖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她忍不住机灵灵地打个寒噤,这纸条可是芝儿写的?芝儿李颖的脸色也变了,会是芝儿吗?
“这是芝儿写的?”李颖问。“她人呢?”
思烈还是摇头,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李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眸中的水雾慢慢凝结起来,变成水珠,沿着脸颊滚下来。
“思烈”李颖吓得心胆俱裂。她已经想到可能发生的事,但她不敢相信,真的,芝儿不该是那种钻牛角尖的女孩,芝儿再看一次那纸条,她终于站不住,软软地跌落沙发。“芝儿她她是不是?你说芝儿她”
思烈摇头,再摇头,慢慢转身,走回卧室,并顺手关上房门,把李颖一个人留在客厅里。
思烈终于又恢复沉默,却在这种情形下!
李颖没有跟进卧室,她知道思烈想单独冷静一下。然而心中疑团不解终是难受,她考虑一下,拨了芝儿家的电话。
电话才一响就有人接了,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找谁?”
“叶芝儿请问叶小姐在吗?”李颖问。
“你是什么人?和叶芝儿什么关系?”那男人好像审犯一样。“为什么打电话给她?”
“我是她以前的同学,我姓李,请问她在家吗?”李颖吸一口气,力持冷静。
“叶芝儿已经证实服食安眠葯过多而死亡,遗体已经运走,我是警方人员,还有什么事吗?”男人说。
轰的一声,李颖的意识已经模糊,脑子里只转动着一句话“叶芝儿已证实服食安眠葯过多而死亡”芝儿芝儿她竟竟不是意外吧?她留下了这张纸条,她写着不愿下地狱,宁愿握牢今夜最后的幸福上帝,她竟真的是自杀吧?
她握牢在手中的幸福竟是最后一夜名义上的韦太太,她竟那样不可思议地深爱思烈,她说她不恨,只是疯狂的忌妒,可怜的芝儿,她她钻进了怎样可怕的牛角尖?芝儿可怜,芝儿可怜!
好久,好久之后,天都黑了,李颖才渐渐有了意识、有了思想、有了感觉。看一眼卧室,房门依然紧闭,思烈依然把自己关在里面。
是思烈和李颖害了芝儿,他不能原谅自己,她也不能原原自己!
谁说爱倩原是无罪?若爱情伤及了第三者就是有罪,就是有罪!
李颖和思烈都感觉到犯罪,虽然法律不会制裁他们,他们却不能原谅自己
芝儿死了,芝儿竟死了!
思烈说昨天签的那份离婚书不是正式的,今天再签,今天芝儿已经死了,她仍没有正式签字,她依然还是韦思烈太太她的死只为保存这个身份。芝儿,芝儿,她竟是这么痴的女孩!芝儿唉!
###
时间慢慢从身边溜走,屋子里漆黑一片,李颖没有开灯,思烈也没有,他在卧室里做什么呢?夜已深,初春的寒意仍重,只穿着晨褛的李颖缩在沙发一角发抖,她觉得冷,好冷,那不只身体上的冷,那冷发自内心,从每一个毛孔渗出来。
她已抹干了眼泪,她已平静下来,奇异地,她竟想到了她的小说,想到了陌上归人,很自然的,一个结局就跳跃在脑子里,那样写该是合情合理,不会前后格调不统一,不会格格不入地怪异,是的,该那样写!
有了结局,李颖的心灵更平稳,踏实了,她抱紧了双臂,深深吸一口气,听见壁上的钟敲了六下。啊!六点钟了,黑夜已过去,天快亮了!
就在这个时候,卧室门开了,思烈在黯淡的晨光中走出来。经过了痛苦自责的一夜,他的眼眶深陷,失神又憔悴,却平添一抹令人心碎的木然呆怔。
李颖凝望着他,心中翻腾着难以忍受的疼痛,这是她惟一爱过的男人,爱得心力交瘁,爱得难以自拔,她把自己的全心全意,自己的灵魂、身体全交给了他,她曾告诉过自己,无论在任何痛苦、艰难、困窘的环境下,都要伴着他走完人生的道路。她曾发誓,无论在如何不得已,甚至不堪的情况下,都绝不离开他,放弃他。他们的感情是生命、灵魂的结合,他们他慢慢地、沉重地走到她面前,他的视线没有一秒钟离开她的脸,他的脸色平静,眼中却充满了无奈的痛楚。
“我”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再无生气。
“你等我,五分钟!”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迅速地走回卧室。
他什么都没有说,她已知道他的心意?
五分钟,他木然呆立在那儿,动也没有动,仿佛他只是一具会移动的躯壳。
然后,她出来,已换好了牛仔裤和短大衣,手上还提了一只小箱子,就是她提来的那一只。
“我预备好了!”她低声说。
他全身一震,慢慢地转身,看见她手上的箱子,也不言语,默然替她接了过来。
他们真是心意相通,灵魂相接,然而
打开门,一前一后地走出去,乘电梯到楼下,在管理员诧异的眼光下,走出大厦。
他沉默地开着车,她沉默地坐着,经过了芝儿的死,经过了昨夜的挣扎,他们都已平静不,与其说平静,不如说麻木。麻木的心已在痛苦、自责中老去。
汽车驶到阳明山下,天已大亮,思烈没有直驶上山,他转入了后山山脚下。
晨曦照射在梯田上,纵横阡陌间全是淡淡金辉,薄雾悄悄地溜走了。
车刚停妥,她已跳下车,什么也不说地往山坡小路走上去,她走得很快,这次她不必细听,也能感觉到他跟上来,不是他的脚步声,而是那熟悉的洁净的男人气息。
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一口气走上了半山腰。走得太快,她已开始喘息,鼻尖也有细小的汗珠,这情景一如几个月前,只不过那次是开始,而这次是结束,是结束吗?那次她停下来,他递来手帕,他忘情握住她还手帕的手今天她不再停步,喘息也好,流汗也好,她不再停步了,是不能停步命运已把他们安排成如此,停步也枉然!
终于走上山顶,终于到了她家园子后面,她终于看见那古旧的灰色砖墙,她终于到家了。
回家她心中涌上了说不尽的酸甜苦辣,她终于还是要回家,她强不过命运或者说,她强不过芝儿?是吗?她强不过芝儿?芝儿说过即使离了婚也一辈子不放手,谁说不是一辈子呢?
她伸手抹一把额头的汗,他却在背后握住了她,她不想再回头,他却扳转了她。
“你可怪我?李颖!”他低沉地问。
“我爱你,思烈!”她摇头,淡淡地,无奈地笑。“不论是以往、现在和将来,我爱你!”
他把她的手捧到唇边轻轻吻一下,沉寂的黑眸中又有了冷冷的光芒水雾?
“谢谢你,因为你这话,我会再站起来!”他说。声音不但低沉,还颤抖。
“你一定会!”她深深、定定地凝视他,可能太用力,太用神,视线竟然变得模糊了。
他紧握着她的手不放,低下头,沉思半晌。
“我会回美国一段时间,这边的事情一结束就走,”停一停,几番矛盾,几番挣扎,又说:“此去我不能确定时间,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更久些,我不知道!”
她了解地点点头,毕竟芝儿失去了生命,是因为他们,他们不可能轻易忘怀!
“我明白!”她说:“以前听过一首老歌,一位黑人歌星唱的,里面有几句说‘没有人能预言将来,背后是路,前面是谜!’”
紧握她的手,他有一阵颤抖。
“李颖,你记得我昨天说的要寻一角芬芳泥土生根的话吗?”他热切地凝望她。一个模糊的希望令他又有了光和热,虽然那只是希望,而且遥远。
她笑一笑,再笑一笑。
“还有哪儿比自己家园中的泥土更芬芳?”她指一指灰色围墙。“我回家了!”
“是的!是的!”他喃喃地念着。是她的话鼓励了他是吗?她永远地那样善体人意,又充满信心!“若干年后,家园中生根的那株小草会变成大树吗?”
“小草永远是小草,不会变成大树,”她温柔得令人心都痛了。“也许经过了日子,经过了风雨,小草会变得坚强,变成一株劲草,不过它始终在那儿!”
他眼中光芒一闪。
“她始终在那儿!”他重复着。“她始终在那儿!”
李颖强忍着一阵鼻子里涌上来的酸意,她好妩媚地闭一闭眼睛,来掩饰自己的软弱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你现在下山吗?我喜欢看着你走!”她提高了声音。
“李颖”他就是不肯放手,就怕她会逃开似的握得更紧。“你真不怪我?”
“我喜欢你的善良!”她说:“现在有良心的男孩子越来越少了!”
“我会在报纸上看完陌上归人的连载!”他说。
“走吧!毕竟那只是个故事!”她说。
他点点头,再点点头,凝视她半晌,缓缓地在她唇边印上一吻,咬着唇,放开她的手,转身大步而去,留在山顶的只是她和她的小皮箱。
看着他越变越小远去的背影,她的视线模糊了,软弱和哭意占据了她的心胸,只是一刹那,她又坚强了,为什么要伤心?为什么要哭?人虽远去,心灵的联系仍在,她爱过,得到过,被爱过,也付出过,何况还有个遥远的、模糊的希望。希望也许永远不会实现,然而希望毕竟是希望,不是吗?
比起芝儿,她是幸福得多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思烈的离开是良心加上道义,他是个善良的男人,他是值得的,即使是一辈子的等待!思烈就是思烈,没有人能代替,在她和芝儿的心目中,他是永恒的!
提起箱子,她慢慢地走回家中,在按门铃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几句歌词“莫记此中纷争,不记恨爱相缠,只记与你当年,曾经相识过!”
曾经相识过!心中流过一抹酸楚,一抹甜蜜。是哪一位有过风雨,历经沧桑的人所写?那份淡淡的无奈,淡淡的哀痛,淡淡的愁怨,不正是道出了陌上归人的结局?
或者,这也不是真正的结局,生命继续着,背后是道路,前面是谜,谁能预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