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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剩一次的耳鬓厮磨。
可这小狗实在太不安分,这个时候嘴里还不忘哼哼唧唧地哼着一段小曲。
听起来十分耳熟。
叶清桓啼笑皆非,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在她哼到“美人”“青丝”什么的时候,当机立断地按住了她的脑袋,总算把接下来那些没谱的淫词浪语给堵了回去。
姜云舒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一动不动。
好半天,她才重新直起腰,拢了拢鬓发,笑吟吟道:“好啦!既然你答应了,那就该拜堂啦!”
喜堂早已布置好,煞有介事。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上苍垂怜,两个相隔数千年却都一样七零八落的家族里,居然还真凑出来了俩堪为长辈的人。姜沐与姜萚两人端坐在长辈的席位上,等着这对来日无多的新人拜过了天地神祇再来向他们行礼,勉强撑起的笑容单薄得比经了一整年风吹雨打的褪色年画还要惨淡。
没心没肺的新人却仿佛毫无察觉,一丝不苟地拜完了亲长,便眉来眼去地夫妻对拜起来。
这是凡世俗礼,比修者清简高华的合籍仪式更热闹,也更有喜庆味儿,反正姜云舒出身世俗村落,怎么折腾也不显得突兀。
只可惜,终究没能进行到“送入洞房”的那一步,叶清桓就蓦然一个踉跄。
巫者那剂猛药强行换来的一点力气开始飞快地散去,他靠着姜云舒,身体止不住地向下滑,便索性不再挣扎,顺势坐到了地上。
姜云舒依旧笑着,眉间不见阴霾,轻声调笑:“师父怎么不走啦?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可不是入洞房的好地方呀!”
叶清桓气息已有些接续得困难,却也在笑:“蠢丫头,虽然听你叫师父惯了,但现在该改口啦。”
姜云舒便从善如流:“清桓。”
这个名字对她而言早已不陌生,她曾许多次唤过,甚至在人前做戏时,语气远比此时更为亲昵。然而,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是哪一次,却都不曾像此时此刻这般珍而重之。
她将这两个字含在舌尖,缓缓地又念了一遍:“清桓。”
叶清桓有些疲惫地半合起眼帘,低声应道:“嗯,我在。”
姜云舒忽然问:“你有没有”
她本想问还有没有什么愿望等着达成,有没有什么遗憾想要弥补,可话到一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叶清桓轻轻地笑起来,嗓音清澈而宁静,一如那场幻境中隔世的初见,提起的,却是今生的缘起:“那一年,我从地裂里把你带出来,你刚醒过来,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就追着我说喜欢,把我吓得不轻。”
他停顿了一会,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怀念:“我可还记得呢,你说我脾气坏,小心眼,待人严厉,嘴上还不饶人”
在分别的三千多个日夜之中,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将每一件最细小而平凡的往事从记忆深处翻找出来,细细拂拭去其上沾染的微尘,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回味与祭奠。
直到此时,再次信口提起,也仍不觉遥远陌生。
“那天去神殿之前,你想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件事?”姜云舒眼中划过一层极薄的水光,转瞬便被通红的喜烛火光蒸干,并不明显,她有些怔忪,白驹过隙,当年她半开玩笑地说那些话的时候没有想到今日光景,更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
叶清桓轻叹一声:“我本想要问你,我这么糟糕,你可不可以别再喜欢我了——不过,怕是说得太晚了吧?”
姜云舒居然还真的思索了一下,而后认真地看着他,点头道:“是太晚了。从我说出那些话开始,你再说什么,都太晚了。”
心动,情起,不过一瞬,然后那些毫无道理的情愫就疯长如荒草,剪不尽,烧不完,只要一息尚存,便无计可除。
“我就知道,”叶清桓又叹了口气,却紧接着轻快地笑道“既然如此,我可得好好补上聘礼啦!”
他吃力地依靠着姜云舒直起身体,抬眼看向最近的一位巫者:“劳烦借纸笔一用。”
纸笔取得很快,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叶清桓的目光已经渐渐开始迷离,符纸放在他膝上好一会,他才缓过一口气,提起笔来。
他的手冰冷,却依旧稳定,下笔没有一丝迟疑。
姜萚看出了他要书写的符咒究竟是什么,面色骤变,他像是要说什么,可叶清桓却先一步开了口,轻描淡写地笑道:“咱们家给媳妇的聘礼,可不能寒酸了。”
姜萚便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双手紧攥着椅子扶手,慢慢地坐了回去,声音滞涩地附和道:“是啊,既是聘礼,自然不能简薄,要给就给最好的。”
“最好的”三个字像是要被他咬碎了,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艰难地吐出来。
三张形制古怪的符咒落下最后一笔的瞬间,叶清桓强撑着的那点心气仿佛也跟着散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手腕无力地垂落下去,笔管从手中滑脱,满蘸的朱砂“啪”地一声溅了一地。
这声响唤回了一点濒临涣散的神志,叶清桓眨眨眼,试图将视线聚拢在姜云舒脸上,却没成功。
他便明白,时候已到了。
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终于还是没能维持到最后,一股莫大的悲哀在他残存的意识中缓缓弥漫开来。
他曾真正地死过一次,也曾更多次夷然不惧地直面步步逼近的终局,却没有任何一次像此时一样——
不甘,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叶清桓所有的心力似乎都已倾注在了那三张薄薄的符纸上,剩下的气息已经极轻极弱,但即便如此,他口中却还在不停地呢喃着什么,连他自己都已经分辨不清,可姜云舒却听见了。
他说:“就算魂魄消散,也还在这天地间,也许是虫鸟游鱼,或是花草木石,我还在,云舒,你不要怕,我还在”
他说:“我想过,就算要与天道相争,我也不会再离开你了可惜啊,对不住了,我还是食言了,我很抱歉,云舒,我真的很抱歉”
他来来回回地重复着这几句颠三倒四的话,与平日判若两人。
然后,这样低弱断续的声音终于也沉入了没有边际的寂静之中。
他安静地躺在姜云舒怀中,胸口微弱的起伏慢慢平息下去,无声地吐出了最后一点冰冷的气息。
在一切结束的时候,他听见即便变成无灵无智的石头也永不会忘记的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回答——
清桓,我不怪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