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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庭有了略微的清醒,他深思,片刻才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抱负。”他说,也希望尽力让她了解:“祖父给我的寄望太重了,又是极早之前,我那时尚且还不知何为抱负吧,只知道那是祖父的愿望和抱负,但或许这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敬爱着祖父,必须完成他的志向。”
“迳勿原来也迷茫着呀。”听她似乎叹息,但须臾间语气又愉悦了:“心里有记挂的人,有记挂的事总归就是好的,就算他们已经不在了,可想着他们的音容行事,就像他们其实还在一样。”
“就像辉辉一直记得岳父的教嘱?”
“是。”幽暗中,兰庭竟清楚看见了春归的笑颜:“我常常记挂阿爹,有时甚至盼望着和别人多多谈起,有时也会因为太过记挂而伤心,但我仍然不想忘记阿爹,阿爹曾经说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的事,这也许是痛苦的根源,但同样是意义所在,阿爹的教嘱我至今无法全然理解,所以我想和阿爹有一样多的阅历,我想活成阿爹期望的模样,迳勿应当也想成为祖父期望的人。”
“辉辉想我成为怎样的人呢?凤翁么?”这个问题本不在兰庭的预想之中,忽然就脱口而出了。
“不知道。”他看见春归的笑颜更大了些:“我得好生想想。”
那像我现今这样,你可还满意?
——这话兰庭却没能脱口而出。
再之后他又没有等到春归的后话了,等到的是女子渐渐舒长的气息,分明已经在黑甜乡中,酣然入睡。
而兰庭其实有饮酒之后耽误睡眠的“顽疾”,且今日更兼别外的心事,越更难以入睡,思绪纷沓而至,一忽间是构想将来,竟然全是与春归子孙绕膝隐居山间颐养天年的生活,一忽间又被现实的烦扰所困,脑子里有各张或者阴险或者暴戾的嘴脸挥之不去。也不知何时沉入隐隐约约的梦境,奇异的是仿佛枕边换成了个陌生面孔的女子,她时而声嘶力竭时而阴森冷笑,那冷笑有若刀匕,刺痛他的脏腑。
突然间继母也出现在他的梦境,不知为何痛斥他。
还有祖母苍老的面容,绝望的哭泣。
哪里燃起了熊熊火光,他忽然像置身辉煌的殿堂,火光中祖父步出,也是满面的绝望和悲凄。
“庭儿,没有别的办法,必须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他手里拿着利剑,场景却须臾一变,他终于是看见春归。
一树桃红下,她莞尔笑颜。
看着手持利剑的他似乎也不觉得惊惧,她冲他笑着,礼貌又生疏。
“迳勿,你来了?”
问话的不是春归,是从桃树下步出的另一个男子,眉目模糊,但他应当熟悉这个嗓音的,可在梦境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嗓音的归属。
男子站在春归身边,携了春归的手……
他们一步步冲他走来,男子的眉眼正逐渐清晰。
就在这时兰庭忽然惊醒。
晨光已经漫入青帐,不很明亮,依稀能照清人脸。
不知何时,各据一方的距离已经变得如此贴近,黑发包裹着女子干净的睡颜,她没有像梦境里那样礼貌的微笑,她只安静的阖着眼睑,但薄被底下,她和他十指相牵。
依偎的姿态,那样亲近。
所有的不安就这样散去了。
兰庭想,山间的确清寒。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