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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别再说话啦!”一低头,一颗泪珠坠落。妍雪全身抽搐起来,刹那间痛楚得心房也似被掏空,这时又听一人沉声喝道:“旭蓝,站住!”
当此大乱之际,这声音仍然沉着冷静,旭蓝惊道:“陈夫人陈倩珠!”华妍雪蜷缩的身子也震动了一下——陈倩珠!清云园掌管刑名的紫微堂堂主。藤阴学苑出事,连她都已赶来了?——吴荟惊悸交加的在说话,那自然是在陈述可恶弟子的大逆不道,争取这一点时间,旭蓝发足狂奔。
但只过得片刻,又听见那个低沉冷静的声音:“旭蓝,站住。”居然就在身后咫尺。
“师父!师父!”旭蓝忍不住大叫起来,一只手瞬间搭住他的肩,旭蓝双手一空,来人手指堪堪碰到妍雪身子,便在此时,一条淡色影子轻轻滑过,与对方乍合即离,妍雪已在她怀抱。
陈倩珠退后两步:“慧姐。”
沈慧薇手指疾点受伤孩子肩后剑口的几个穴道,以止流血,淡淡地道:“我一向知道这孩子淘气顽劣,不知犯了何事,有劳陈夫人亲自追来。”
“师父”旭蓝怯生生地叫着,沈慧薇打断:“夫人面前,不许随意插口。”
陈倩珠一双眸子亮如寒星,语音温和而不带感情:“慧姐,藤阴学苑急报闹事,我赶过来看,前因经过,还不详知,只听说,这孩子同室操戈,打伤学首。”
沈慧薇久久不答“同室操戈,打伤学首”这么重的罪名,她自是无话可说。华妍雪原本昏昏沉沉,又莫名激怒起来,嘶声叫:“不是!是她们!——是她们那帮下流的”
沈慧薇轻轻掩住她的口,仍沉默着,吴荟她们逐渐围上来,方才说道:“同室操戈,打伤学首,吴老师,当真么?”
吴荟道:“千真万确!慧夫人,这小、小小妍无理挑衅同门,剑伤她师妹方梦碧在先,而后又打伤了秦老师。”
沈慧薇道:“嗯。——陈夫人,欲如何处置?”
陈倩珠说:“此事既关系到慧姐,小妹不敢擅自作主。请帮主开涧月堂。”
沈慧薇抱着人的手不易觉察的震动一下,缓缓的道:“遵命。”飞快在身上拂过,妍雪一震,已被拂中哑穴,——随之双手送出。
“请夫人带她先去涧月堂,慧卿稍后便到。这孩子受伤甚重,性情且又冲动易走极端,我点了她的穴道,使她不能说话和动弹。也请夫人暂时莫要逼她。”
陈倩珠毫不动容的答:“好。”
涧月堂。
华妍雪蜷伏在角落。闭着眼睛,身边来来回回脚步声不断。肩头一阵阵割裂般的痛楚渗入肌肤,身上多处,被秦熠玲打过的地方此时也密密地痛起来。
涧月堂上渐有人声,方梦碧哭哭啼啼,檀文雯吞吞吐吐,谢红菁声严腔厉,而后是许绫颜,或是吴荟,又或是其他人,有轻声叹息:“固然是坏脾气,可也”迷迷糊糊间听着那些越来越是遥远的声音,偶而几个音节的字钻入耳帘,响亮而毫无意义。直至一个冰冷而尖锐的语声犹如利剑一般穿破重重迷梦:
“华妍雪桀骜不驯,纵性骄恣,致成今日挑衅伤人之祸,为绝为患,以儆将来,必须重罚。慧姐督教不力,纵容门下,当同罚。”
华妍雪倏地惊醒,大睁双眼。
创口处一片清凉,半昏半睡中,已有人敷过伤药,神智也为之一振。
涧月堂肃穆端严,谢帮主高高在座。迎面见到刘玉虹,顺着她目光所向望去,一颗心霎那间提到了喉咙口。
沈慧薇跪在堂间,身上披了一件深色的斗篷,依稀记得她在冰衍院前并非如此装束。
许绫颜站起来,说道:“小妍固然顽皮,念在她念在清云人材凋零,有此佳儿,实属难得,还望能宽恕她年幼无知。慧姐与小妍相处才只两月,谈不上督导不力,如当真要追究,那小妍还是在语莺”
陈倩珠不容说完,道:“她年纪这般幼小,已是如此凶狠,专敢犯上逆命,若不痛加儆罚重新为人,将来即使学成,又能指望她怎样的爱护同门,敬重长辈?慧姐自收华妍雪以来,如何对这孩儿纵容溺爱,那是有目共睹,今日之过,慧姐难辞其咎。”
她转向谢红菁:“帮主之意如何?”
谢红菁沉吟,问道:“慧姐,你有什么话?”
沈慧薇听她们针锋相对的往来,始终毫不动容,听到谢红菁问,方才抬起头来,说道:“小妍同室操戈,打伤学首,其错无可匿,属下愧负教导之责,受罚不怨。但此祸因何而起,前因经过,属下可否一听?”
陈倩珠道:“已问过了,是因言语不和,吵架起殴,慧姐还需再问一遍?”
妍雪心里大叫:“不!不对!完全不对!骗人,骗人的!不是言语不和,吵架起殴!”苦于一声不能出,急得满头大汗。沈慧薇语气平淡:“属下原只想,即使小儿起衅,亦必有个开端。不知夫人已定案结词,恕属下多言了。”
谢红菁微微一笑,慢慢地道:“是都问过了,不过,慧姐既卷入事中,要知详情,也是应当的。”
于是叫上吴荟,让她:“你把经过情形再讲一遍!”
吴荟应道:“是!”她对第二次发问似乎有点意外,望了望沈慧薇,说道:“弟子是听到练武场上一片喧闹才赶过去的,只见小妍拿剑追杀梦碧,梦碧已受了伤,小妍还追过来,嘴里说着我要杀了你的话。我们没法喝止她,秦老师上前拿下她的剑,哪知一个不留神,秦老师竟也被她打伤了。当时秦老师昏迷不醒,我们只得急忙禀报了陈夫人。”
“这帮小孩是怎样吵起来的?”
“是因小妍顽皮,今早被弟子责备了几句,她心里不高兴,回去时因姊妹们没理她,就大大生起气来了。——夫人明鉴,这个孩子为了人家不理她而闹脾气,也不止一次了。”
刘玉虹一派置身事外、漫不经心的神气,堂上的对话,她也似听非听,这时突然说道:“嗯,没人理她,她和人家吵,又怎么打起来了呢?十岁的小孩,竟有伤人恶念,倒也少见。”
吴荟吃了一惊,道:“也、也就是越吵越失去了理智了罢总之是她先拔剑,丹菲为了阻止她也只得拔剑相架。”
这话避重就轻,涧月堂上人人听了出来,刘玉虹笑笑,并不追问。陈倩珠皱着眉,道:“慧姐,你若有疑窦,但问不妨。”
沈慧薇抬了头,静静地望着吴荟:“吴老师,慧卿疏于管教,使吴老师受累,甚是抱歉。”
吴荟受惊低头:“慧、慧夫人,不、不敢。”
“听吴老师方才所说,慧卿有两点请教。第一,你看小妍受伤也很重,不知她受伤是在你赶到之前还是之后。”
“这是受伤之前不,是弟子赶到之前受的伤,那不能怪丹菲。两人正在打,小妍一转身,空门大露,丹菲收不住剑势。”
沈慧薇微笑道:“我不敢怪别人,只是相关细节,还是问清楚的好。第二点,听吴老师方才所说,你赶到之时,她们已闹得不可开交,也就是争吵之初,吴老师并未亲见了?”
这一次是陈倩珠代为回答:“慧姐,吴老师并没亲见。她的说法与方梦碧等另外几个剑灵,是一致的。我让她们上来和慧姐说个明白。”
传方梦碧、檀文雯和金丹菲,道:“据她们的说法,小妍先上来冲着文雯,后伤梦碧。丹菲则是出剑架开而后误伤小妍。至于秦老师,伤势较重,就不必上来了吧?”
沈慧薇欠身无异议。
方梦碧手臂上层层叠叠缠了白纱,上得堂来,便哭哭啼啼,说华妍雪象是吃错了药,盯着她要打要杀。
谢红菁道:“这都是后来的情形,如今慧夫人要问的是,一开始的口角因何而起?文雯,你来说,小妍最初是冲着你,她为什么冲你?”
檀文雯差愕不已,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弟子不记得了,我们在说笑,她走出来,就很不高兴的样子——”
吴荟忙道:“原因刚才弟子就讲过了,慧夫人,她小妍当真顽劣无比,这些天来,早课全不上,我教训她两句,她倒好,自管自躲在一边数落叶!”
沈慧薇淡淡道:“嗯,这件事也和后来的大打出手相关么?”
吴荟一愣:“不相干,可”
陈倩珠皱眉道:“吴荟,无干紧要之事,别拿到涧月堂来说。”
吴荟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不敢再说。
陈倩珠又道:“文雯不记得了,丹菲,你可记得,为何口角?”
金丹菲是这些人当中最老实的一个,在每个人都急于落实那小囚犯罪名时,她只是沉默,陈倩珠一问到她,登时满脸通红,双手互绞,讷讷说道:“禀夫人,其实其实弟子们也有错,不该私底下议论”
想说真情,可又有点拿不定主意,方、檀双双脸上变色。
华妍雪却深深害怕起来,宁愿丹菲别再说,大家都别再问。没人注意她,死死盯住刘玉虹,眯起眼,一闭一开,半闭半开,做着各式各样的鬼脸,刘玉虹终于有所察觉,看了看她,笑了:“我们一直在问,忘记被告了。——虽然她是被告,也该给她个说话的机会啊。”说着,抬了抬手,一道指风划过,华妍雪大嚷出来:
“她们在撒谎!”
小女孩跳起来,跑到沈慧薇身边,叫道:“不能怪慧姨,慧姨一直教我好,是我不听慧姨的话。——但是我,她们全说我疯了,我可没疯!——是她,方梦碧!她在背后造谣中伤,说了很多不干净的话,还议论裴师弟和杨家大哥。她们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在背后议论是非长短,恶作下流,见人又装着一本正经!——吴老师她们好偏心,一见了我,什么也不问,便骂我,打我,我给金师姐刺了一剑,伤得比方梦碧还重呢!她们打我,把我往地上掼。还有,我根本不知道打伤了秦老师,肯定也是栽的,我这么小,她这么大,哪里就能够打伤她了?”
沈慧薇低声再三:“小妍,住口!”哪里阻得住,叹了口气。
谢红菁凝目而视,冷笑:“小妍,我便是因此不解你的哑穴,你伶牙利齿,便是十分无理也能减去七分。在这涧月堂上,人人皆有畏惧之心,你独能毫无顾忌。——好,是这样开始吵架,而后你解不了气就要杀了人家,是么?梦碧,你们有话也可以说。”说到这里,眼中掠过一缕寒意。——清云由于架构庞大,帮众十万,阀内隐患,尤看重于外乱,背后议人是非,向为清云严禁。不论方梦碧讨论的是谁,都犯了清云大忌。
方梦碧呜咽地哭了起来,可是不说话。檀文雯不自然地摇着头,脸色苍白。——谁敢说明背后议论沈慧薇?可是她们不开口,华妍雪一颗心也才晃晃悠悠放回去。
陈倩珠道:“好,如今事实俱明,沈慧薇督导不严,华妍雪剑刺同门,打伤学首,事实无可置疑。方梦碧率头背后非议,造遥生事,亦是不该。可还有其他异议?”
高阔深远的涧月堂,陈倩珠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在栋梁木雕之间撞击、回传,最后一字一字重重地敲落在心。——她们想要怎样,她们会打她么?——华妍雪咬着嘴唇,满脸通红:不,我是不受辱的,除非我打不过人家把我打死也罢,没有人可以打我,没有人可以让我束手就范!
沈慧薇忽将她搂入怀中,缓缓地道:“慧卿管教无方,惭愧无地。论小妍之顽劣,如此相待同门,罚亦应当。只是她年纪尚幼,此时受伤又重,万万受不起回雪鞭。恳求帮主与陈夫人恩准,折两人之罪罚于慧卿一人之身。”
妍雪大惊:“慧姨”
沈慧薇低下头来,眼中明明白白地流露出了恳求意味,求她别再出声。妍雪眼泪潸潸滚落,一瞬间后悔莫及,如有千千万万懊悔的小虫儿在咬噬着肠子。闯祸时凭一时血气之勇,逞一时之痛快,怎想得到最终连累的还是自己心尖之所系欲保护欲爱戴的那个人?
连陈倩珠都站起来,肃然问:“你要代她受罚?”
沈慧薇道:“是。”
她把妍雪轻轻送出,给许绫颜。
解下披风,递与身边弟子。
众人皆是一惊,她里面只穿着夹衣单衫,显然是做好了受刑准备来的。
妍雪哭叫起来,开始挣扎:“不要!不要!”许绫颜抱紧她,那看不见的双目里,有一丝迷惘,一丝黯然,又似有着无限冷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