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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依然雕着不知是荷花还是莲花的长颈花卉,花下迷迷蒙蒙的不知是池塘还是河流。她跟着李凤-踏上异味馆台阶的时候突然注意到那些花卉和河流之间断痕清晰,竟然是整个大门碎了又拼装起来的样子,心里一阵错愕,不知是好笑,还是惊讶更多。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对着门内一个东西,这一抬眼让她灵魂陡然间颤抖起来“啊——”的一声低呼,她脱口而出“明紫?”
明紫!
沈方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探头去看“哪里哪里?”
异味馆里依然是那些死寂而华丽的古董,唐草薇长发刚洗,他平时总把头发套在衣裳里面,笔直端坐,让人看不出他有一头长发,这时候长发刚洗,顾绿章才发现他长发及腰,笔直乌黑,光可照人。他穿着顾家绣房做的“万菊图”睡衣,那暗绿色绸缎衣服上绣满了各类颜色明艳的珍贵菊花品种,站在异味馆中堂那张紫檀桌边,双眼直视打开的大门,手指轻轻抚摸着桌上一只黑猫。
一只非常娇小的黑猫,不会比手掌大多少,毛色黑亮,毛尖似微微闪着金光,那猫有一双非常大的眼睛,眼睫乌黑,十分漂亮——那是一双人的眼睛。
那就是明紫!
顾绿章第一眼看到这只黑猫脱口而出“明紫”直觉强烈地告诉她这就是明紫!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原因,她就是知道这就是明紫!
唐草薇用那双黑瞳极黑、眼白极白的狭长眼睛看着她,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沈方和顾绿章都是一震,那声音就像发自自己胸口“明紫,你选择哪一个做你的主人?”
黑猫柔顺地叫了一声,声音纤细得像微风一吹就不知哪里去的蛛丝,身子一耸自桌上跳上了唐草薇肩头,一步一步顺着他手臂走下,直走到手背上的时候,它歪着头静静看顾绿章的眼睛。
她伸出了手臂“明紫。”
“喵——”黑猫轻轻地叫了一声,突然从唐草薇的手背上跳到了顾绿章手里。它这一跳轻捷得棉花落地一样,没有半点声音,她也没有感觉到跳跃的重力,就像手里握了一卷丝绸那样,似沉、非沉。
“明紫的灵息暂时留在这块裙摆里。”唐草薇说“等他重新修炼一千九百三十八年以后,就能变化身。”
“裙摆?”沈方指着那只猫“那不是只黑猫吗?
什么裙摆?“
唐草薇不看他“你们仔细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唉?”沈方和顾绿章顿时目不转睛地去看那只猫,初看是一只猫,再看还是一只猫,看着看着——看着久了,眼前突然弥生出一种错觉,似乎那是一只工笔画的猫,被绣在了丝绸上,又似乎那只猫还会变大变小——它不只有一双人的眼晴,还有一张人脸,身上布满条纹——是猫还是虎呢?那岂不就是那块绣着马腹的裙摆吗?
“颜色、光线、动作、错觉、影子都能欺骗眼睛,但最能欺骗眼睛的东西,就是人本身。沈方你还只是二十岁的男孩,人们却都以为看见了三十岁的男人,欺骗人眼睛的东西、就是自己。”唐草薇慢慢地说“即使充满了错觉,用眼睛仔细去看,幻觉只是幻觉,实物还是实物,没有改变。”
“那声音呢?”顾绿章仍然沉浸在看见“明紫”的震惊和一种突然沉静下来的感动之中,轻声问“我听到了猫的声音。”
“明紫的灵息会直接和你交谈,这种‘声音’是别人听不见的,他已经选择你作为主人,你要保护他。”
唐草薇平淡地说。
“小薇。”顾绿章抬起头,特别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从前她不敢直视小薇的眼睛,觉得可怕,也觉得没有礼貌,但是今天她却觉得如果不能用最认真的心情看清这个男人,那才是对小薇最不尊敬的事。
唐草薇的眼睛依然是那样毫无感情、黑白分明、眼瞳和睫毛的曲线完美无缺,就像他身后和身旁的古董那样闪闪发光而华丽死寂,他的脸颊依然白皙。但认真地看了足足有五分钟以后,她缓缓眨了眨眼睛“小薇你不舒服吗?”
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一定要说的话,只能说病气吧。她看到了笼罩在唐草薇身上的一层病气,就像他那些古董一样,虽然华丽至极,却已不是生命力旺盛的东西。
李凤戾微微一笑“他的伤还没好,给明紫附身的那块裙摆结符花了点精神。”绿章果然是心静的女孩,常人可能永远都看不清的东西,她稍加提示就学会了望人的气象,虽然现在她还不明白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一旦她明白又能分辨以后,那就是了不起的直觉啊。
怀抱着那块绸缎裙摆幻化而成的黑猫,她望着唐草薇,眼眸微微一动,口齿也微微一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怔怔地看了唐草薇很久,她缓缓鞠身,郑重地给他鞠了一个躬——一个端正的礼。
“小薇,对不起。”
唐草薇的目艮波纹丝不动,就像他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沈方早就坐在旁边的太师椅里面喝唐草薇之前泡的花茶“总而言之,我们都是好朋友,绝对不会让木法雨那个混蛋害死绿章又到处吃人的!小薇和小桑都是很奇怪的人嘛,都有奇怪的能力,不如我们来结成联盟好不好?”他突然之间异想天开“我们成立一个‘消灭木法雨大会’,我做会长,凤戾做秘书,草薇和小桑当主力,口号是——”他一拳击在桌上“为了大地上的爱与正义!怎么样?”
唐草薇充耳不闻,李凤戾莞尔“那绿章呢?”
“她是大会的——吉祥物?”沈方努力地思考着。
“扑哧”一声,连顾绿章自己都笑了出来,沈方“啊”了一声“你不当吉祥物,那你当形象代言人也行啊,或者是当像圣斗士星矢里那个雅典娜。”
“沈方,如果大家真的能齐心协力处理木法雨的事,”顾绿章有些认真也温柔地说“我就做‘消灭木法雨大会’的吉祥物。”
正当沈方热情高涨,摩拳擦掌的时候“乓”的一声,他身后一个人倒了下去。
桑菟之!
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消灭木法雨大会”上的时候,桑菟之醒了过来,拿起唐草薇摆放在桌上的青龙铜雕,站起来无声无息往沈方脑后砸去——沈方手里的茶杯突然一震,半杯热水往桑菟之脸上泼去“乓”的一声桑菟之径直往后倒下,一动不动。
沈方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杯子,不知道它是怎么突然跳起来的,再看看桑菟之“小桑?”
李凤戾微微一笑“他被木法雨宝砂控制了,小桑身体里胶之血实在太弱,不能和他抗衡,现在完全是宝砂在行动,不知道他使用了谁的头骨,很难和这个宝砂沟通呢。”他刚才动也没动,似乎很难把沈方手里的杯子跳起来和他联系在一起“草薇,怎么办?”
“既然是胶太弱了,那就让它变强。”唐草薇站在紫檀桌边一动不动,暗绿色的绸缎和光线黯淡的厅堂鲜明地衬托出绸缎上刺绣的菊花花瓣,绣线莹莹生光,犹如一双双猫眼。他的声音低沉,自那些灿烂明艳的花瓣之后发出来,如果李凤戾说的都是良好的建议,唐草薇说的就是最后的决定。
“怎么变强?”顾绿章眉头微蹙,小桑是个全不抵抗的人,他的性格是那样的,怎么能“变强”?
“进食。”唐草薇淡漠的声音在此时听来无比残忍“当然,首先让他有能力消化那只宝砂。”他挽起袖子,莹白润泽的手腕上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缠着薄薄的绷带,血色渗得很沉着,颜色非常浓重。
顾绿章微蹙的眉头蹙得更深:她从没见过如此浓郁的血色,那血色并不显黑,出血也不是特别多,但在洁白绷带上如红色印盒里那出奇鲜艳的深红一点又一点不断地涌出,浓郁得令人觉得那是种罪恶。
唐草薇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很小的盏子,扯开绷带把伤口抵在杯缘——他那动作竟然让顾绿章毛骨悚然——他不痛吗?那情景刹那让她想起被取毒的蛇“小薇,你要小桑他喝血?”
“他不肯吃狮虎,不是吗?”唐草薇平静地说。
“他不是个勇敢的人。”顾绿章轻声说。
“是吗?”唐草薇的血缓慢地流了半杯,他笔直地把小盏递给了李凤戾。
这个人实在别扭得很。李凤戾蹲下身把桑菟之挽了起来,把半杯鲜血灌进桑菟之嘴里“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个人的心情,很难被考虑。”
“个人的心情和团体的心情不能平等吗?”她低声说“牺牲也要是自愿的吧?”
唐草薇充耳不闻,李凤戾微微一笑,温和亲切地微微弯腰看着她“那就算——是我强迫的,好不好?”
“凤戾你真的很温柔。”她轻声说,然后微笑“我明白的,要救这个城市,总有人一定要牺牲,大家要小桑牺牲,他不会说不好,不会拒绝的。”
“绿章。”沈方蹲在地上看被灌下半杯鲜血的桑菟之,突然说“小桑没有那么差劲,虽然他常常被人安慰,但是其实他不需要人安慰。”
那些话不经大脑地说了出来,顾绿章点了点头“我知道。”她凝视着还没清醒的桑菟之,慢慢轻声说“他其实并不是一直都弱不禁风,我只是觉得他——”她说到“他”之后没有说下去,闭上了眼睛。
我只是觉得他从不是个软弱的人,但是如果因为他不软弱所以大家总以为他可以没事,总以为他可以承受,总可以轻易要求他牺牲,小桑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他并没有渴望坚强,他从不想做个坚强勇敢的人,从不要求自己能面对什么、支撑什么。他甚至以为他连自己都支撑不了。他一直在唱“可不可以不勇敢”虽然他并不是弱不禁风但是他希望有人给他依靠,而不是希望自己去做别人的支柱。
何况是整个城市的支柱。
这样的重任对小桑而言,太残忍了。
他连在自己的院子里自生自灭都不可以。
因为他不够软弱,所以他连软弱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如果他不变强的话,有谁能顶替呢?她的目光怔怔地停留在李凤戾脸上,带着困惑带着一丝茫然的希冀——凤戾,你能替他担这个重担吗?
这位年轻的姑娘的确拥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李凤戾看着顾绿章盈盈的眼睛,二十岁,在他生活的年代不算年轻了,但是绿章的灵魂仍很年轻,年轻就代表着干净、纯洁、有幻想、有同情心、有正义感等等。他是喜欢这种简单的灵魂的,她眼神里说的他看得懂,只是——“绿章,我可以保护几个人、几十个人,杀死一只猛兽、几十只猛兽,但是无法保护几十万人。”他温和而有耐心地说“我杀不死木法雨,只要他的灵息没有被销毁,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通过吃人而重获新生,能毁掉他灵息的只有神兽胶。”
“我明白了,凤戾。”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家都必须各自努力,才能减轻胶的压力,我会拼命努力的。”
拼命?
李凤戾掠了一眼唐草薇手腕上的伤口,沈方已经跳了起来,一手抓住李凤戾,一手抓住顾绿章“啪”的一声李凤戾的手掌和顾绿章的手掌击在了一起,沈方大声说:“拼命!大家拼命!”
拼命。
一个奇怪的词,让这些除了沈方之外性格原本都不激烈的人胸口突然泛起一股激动,如果没有聚在一起的话,即使遇到再诡异的事,也绝对不会想到要去拼命改变什么吧?
真是奇怪,大家聚在一起了,就有种莫名其妙的力量,让大家有勇气和信心相信自己确实能做到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