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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1
我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是被一场梦驱赶而醒。
我努力地回忆着那究竟是梦还是刚刚发生的一幕。
一块石头顺着山崖滚下去。一个人跟着不见了。那个人是我正爱着的人。我看着他从我的眼前消失,想拉回他却力不从心。我伸长的胳膊抓了空的。心也空了。我声嘶力竭地叫喊。在石坡中摸摸索索地爬了好一阵子。可是,见不到他。
他跌下了崖里,那的确是一场可怕的梦。
我记起来了。我被困在那座山上。我惟一的想法是找到郑一凯,要去救他。
我走不动了路,便坐着用屁股一寸一寸地挪动身子。在这之中,我给于冠林打了一下电话。
这个电话好不容易才打出去。因手机无信号,等有了信号电池却只剩了一格电。
用最后的一格电打通了于冠林的电话。
是于冠林去带我回来的。他并报了案,公安局立刻组织了搜救小组前往寻找郑一凯。
找到郑一凯了吗?我特想知道。特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2
于冠林和母亲首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接着是江宇亮、及两位老人。
我抓住于冠林的领口说,你见到一凯了吗?你们是好朋友,你一定见到他了。他在哪里?快告诉我。
于冠林把我的手放下来,轻轻地捏着。他只是说,你没事就好了。
你知道一凯在哪里吗?
你知道吗?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伤,倒在一棵树跟前,手中还握着手机,那姿势好像还在接听电话。
于冠林答非所问,样子似乎没有任何希望从他的口中探听到郑一凯的消息。
郑一凯的车是否依然停在我和他此去的山前?他采的那朵玫瑰掉落在哪里?不见了玫瑰和他,只有那滚落下崖的石头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脑海出现。我说妈,石头,我看见石头。冠林不告诉我一凯怎么样了,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我轻轻推了你一下,你就几天不回家。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我只想知道郑一凯的事情,偏偏母亲也绕圈子。她的一张憔悴、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担忧的泪水。
我下床来,蓬着头,又拽住江宇亮的胳膊,两位老人的衣服问他们。然而,没有谁能够回答我。
我的孩子,别让爱情折磨自己。
我?爱情折磨我?你呢?我对江宇亮说。我突然觉得江宇亮也是可怜的。他对我说的话也印证了他自己。他爱母亲却不能与母亲在一起。
我恨你。我恨你。爸,我恨你。
也许是有着不同的爱情遭遇,心灵距离拉近了。我竟然说着恨叫了江宇亮一声爸。
这一声爸叫得太艰辛。别人在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会叫,我却没有爸爸叫。一次,我对村里的一位长相英俊的表叔叫爸,别人都取笑我。小小年纪的我就知道了羞耻。红了脸,一个人跑到僻静的地方哭鼻子。
我把头埋在江宇亮的怀里。泪眼婆娑。
窗外。阴霾的天气像一个演讲大师,在开讲前做着充分的准备。灰暗的光线从窗外扑进屋内。
江宇亮说,我知道。我明白。
我说,我要去找他。爸,我要去找他。
§§§第二节
3
我挽起裤子后发现自己的腿上有许多伤痕。这些伤大多都是被石棱磕碰和刺棘剐的。不仅腿上有,胳膊上也有。
母亲说,冠林是个多好的小伙子。他把你背回来,又给你的伤消炎、清洗。而那个叫郑一凯的有什么好,把你带到那种深山野林的鬼地方做什么,我看他是神经有问题,也把你带出问题来了。
母亲言中之意已在肯定于冠林,却排斥郑一凯。如果母亲能想到当年她那场浑浑烈烈的爱情,就会理解。我跟母亲争辩:不准你这样说他。
冠林,带我去找一凯好吗?我又说。
你需要冷静。
我恐慌、焦躁,心中有一股热烟子直朝上冒。那股热烟子像决堤的洪水,几乎要冲破我所有的血脉和气管。于冠林说得对,我确实需要冷静。可郑一凯生死未卜,我又岂能心安。
雷声滚滚。闪电的银鞭,凶猛地把轻盈的云抽哭了。云痛了心,伤了情,根根泪线飘飘洒洒地落在街道,落在我的窗外。
我的心情也如云的泪,满是潮湿。
你应该相信他。于冠林的这句话向我透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郑一凯同样也被救了回来,而且还活着。在阴沉、潮润的天气里,我的眼中顿时游过来了一丝喜悦的光亮。
雨过天晴后,我找到了郑一凯的家。
门打开的时候,依然见到了郑一凯的太太和女儿。他们的女儿,那个小小的女孩从妈妈的身后探出一个可爱的脑袋。那张嫩脸蛋,白净得找不到半点瑕疵。
母女俩望着我。
我强烈地感到我的到来实在冒昧。甚至爱上郑一凯本来就是一种错误。只我和他两人的时候,以为生活是属于我们的。爱也是我们的。实际上,爱已并非那么简单。
我想见见一凯。我说。
郑一凯的太太表情淡漠。这个有涵养的女人,含而不露,让我无法捉摸她的心思。
一凯好吗?我想见他。求求你。我满目期盼,心急火燎地拽住她的一只手。她张开了口。我看到了她洁白的牙齿,可她没说什么双唇又马上合拢。
阿姨,我的爸爸在睡觉觉儿。他们的女儿说。
小女孩天真地对我眨了眨眼。在小孩的童真世界里,很多童话语言是迷人的。我理解着“在睡觉觉儿”是什么意思。郑一凯的太太把自己的手缩了一下,便合上了门。
答应我,答应我让我见见他好吗?我拍着门急切地说。门紧闭着。紧闭的还有另一颗拒绝与我交流的心灵。
地面上的水已经风干了。风干的地面就像人的干燥肌肤,毛孔及血管暴露无余,而且脱去一层白花花的死皮。
云又一次把太阳藏进了她的怀抱里。我心中刚刚出现的一条阳光之隙也被速起的云遮盖了起来。仿佛整个季节都在逐渐变得干燥。干燥的不单单空气,还有人的空荡荡的心灵。
我沮丧地离开,失魂落魄地行走在路上。
§§§第三节
4
我已多天没去酒吧上班了。酒吧的老板打电话来让我去领工资。我急匆匆地去了,在拿到一千二百元的工资后,酒吧老板说,以后,你就不用来上班了。我在酒吧总共做了一个多月。这是拿到的第一份工资。原定月薪至少一千八百块,而且加薪。我做的时间太短,就算不加薪,工资也没给我算够。我问怎么回事?酒吧老板说我旷工了几天,从工资里扣除了。让我好自为之。
酒吧老板是一个光头、大个儿男人。我在酒吧上班的时候,一次他想占有我,被我拒绝。想必,他借机炒我鱿鱼,也是自己的一种营业手段。
没了工作,我就像一条懒惰的幼虫,蜷缩着脑袋,开始一本正经地躲在房间里梳理自己的心绪。有时没事连客厅也懒得去。
我用手指梳理。没日没夜地倾谈。与文字倾谈。一些泪落在文字上。排了满满的一页、两页……
那一行,一页的文字就像长串、短串的串串烤,咀嚼起来,辣着我的喉咙,酸了我的鼻子。
一凯。我的心中始终唤起这个名字。
我的房门会时不时地响一下,从门缝里探进来一个或两个头。那便是母亲或者江宇亮,要么就是两位老人。
江宇亮已是家里的常客。两位老人在我家住着的时候,他买了沙发床放在客厅。有时,粤粤便来接老人到他们家。
我变得不愿跟家人说话。有时候母亲叫我去吃饭,她一连叫上好几声我才走出去。然而,吃不了几口。我这样是在自己折磨自己。有两次,粤粤来了。我听到母亲说让粤粤劝劝我。粤粤到了我的房间里,却是我的房间里多了一个沉默的人。他一坐便是两个小时,只咳嗽几声,便又轻轻地走出去。
于冠林也总是来看我。前三次,每次他的脚步在我的房间门口停留上一阵子又折了回去。第四次,他终于跑到了我的身边。
你不能这个样子。于冠林蹲下来抱住我的双膝说。
我打量着他。他的真诚和流露出的爱怜的目光直逼向我的内心。我存在了一份依赖和感激,裂了一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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